第二日,靖遠伯爵府內,賈寶玉從地上起身,看著一臉菊花笑的熙園老太監,忽然也露出燦爛的笑容。
馮祥被弄得一愣,納悶道:“伯爵爺笑什么?”
賈寶玉笑著勾上了老太監肩膀,“沒什么,就是看馮總管這么和善可親,忍不住想要和總管親近親近,以后在下要是到了熙園,還需要老總管多多關照呀。”
馮祥立馬彎著腰,連連道:“不敢不敢,老奴可當不起。”
“當得起,當得起……那個,太上皇為什么要傳下這樣的口諭呀?”
賈寶玉笑著,似漫不經心的問。
馮祥老臉頓時一正,很官方的道:“口諭里不是說了嘛,河間王忠直體國,于國有功,太上皇憐其無子,特意選靖遠伯為義子,一來可以在河間王出京之后替河間王打理王府,二來以后可以為河間王養老送終……”
賈寶玉才不信,上次河間王自己說的可是為云霓找一個堂兄。眼見自己不甩他,就去找太上皇,還換了套說辭……
“那為什么是我呢,據在下所知,皇室未成年的王子、世子可是有很多的。”
“那個老奴就不知道了,以老奴看來,肯定是太上皇太喜歡伯爵爺了,加上河間王又向來是皇室中太上皇最喜歡的王爺,太上皇樂于玉成此事,也是有的。”
賈寶玉就看著他。
馮祥眼睛一縮,很利索的轉移了話題,道:“既然太上皇的口諭已經傳到,老奴就先行告辭了。哦對了,太上皇還說了,叫你不用去熙園謝什么恩了,早點去河間王府認了親,以后好好孝順河間王才是,別人的孝子,就不用當了。”
馮祥笑瞇瞇的說著。
賈寶玉立馬反應過來太上皇所指何事,就要再留著馮祥嘮嘮嗑,可惜這老貨跑的很快,沒幾下就帶著人跑了。
賈寶玉只送出大廳,見馮祥實在跑得快,也懶得追,使了個眼色,管家便代為相送了。
尤氏走上來,面色很是詫異:“二叔要去給那王爺當義子?”
賈寶玉攤攤手:“方才太上皇的口諭大嫂子也聽見了,我有的拒絕么?”
誰知尤氏皺著眉頭思索了一會兒,又立馬笑起來:“那倒是要恭喜二叔了,以后二叔可就是王子了,咯咯咯。”
賈寶玉瞅了她一眼,倒也笑了笑。
也好,至少不用給大皇子當守孝子了。一想起守孝子這件事,賈寶玉怎么想怎么不舒服。
還是太上皇好呀。
又見尤氏眼冒星星,有些沒好氣道:“大嫂子這么高興作甚?”
“呵呵,妾身在想,那王爺不是沒子嗣么,二叔當了那王爺的義子,以后那王府的產業不都是二叔的了,那可是一座王府呀,妾身這是為二叔高興呢。”
“人家哪里是沒有子嗣,只是沒有兒子,人家的女兒那可是皇室的掌上明珠,在熙園都是第三號人物!”
尤氏滿不在乎的道:“郡主再尊貴,總是要嫁人的,到時候最多多陪送一些嫁妝就是了……”
賈寶玉無言以對。
這算什么,還沒認義父,就開始盤算人家的家產了?放在小說里,就是典型的無恥之徒。
不過呢,賈寶玉倒也理解尤氏。
這些女人嘛,眼里大概也只能看見這些東西了。
不與她多討論這個,賈寶玉轉頭問道:“二姐和三姐她們還好吧?”
尤氏聞言,眼睛頓時瞇起來,宛若兩瓣桃花。
她低聲笑道:“多謝二叔關心,她們兩個還好,就是三姐身子略有些不適,呵呵,二叔與其問我,不如自己去看看好了……”
面對滿面戲謔的尤氏,賈寶玉內心暗咳了一聲。
昨晚,實在是放肆了一點……
“既然她們沒事,那我改日再去看她們,我還有別的事,先走了,這邊就勞煩大嫂子收拾一下。”
“二叔客氣了……”
告別尤氏,賈寶玉先回去怡紅院。
今兒天剛亮馮祥就找上門來了,以致于他還沒有用早飯呢。
從后院池子那邊進怡紅院,忽然聽小廚房里晴雯的聲音,隨即就見一個丫鬟從里面出來。
賈寶玉便問她:“這大早上的晴雯在里面做什么?”
“晴雯姐姐在洗棗呢。”
丫鬟如是說道。
“洗澡?”
“是呀,就是洗棗呀。”
丫鬟實在不明白賈寶玉為什么驚訝。
賈寶玉心道,大早上的洗什么澡!
“好了我知道了,你忙你的去吧。”
揮走了小丫鬟,賈寶玉佯裝走了幾步,然后一個閃身折返了回去,從那小門往里面一望。
大失所望。
原來是洗這個棗。
也不怪他想歪,院里的小廚房一般就是用來燒水的,旁邊隔間有幾個浴桶,那就是丫鬟們用來洗澡的地方……
正站在廚房灶臺邊上洗棗的晴雯聽見響動,回頭看了一眼。
然后笑道:“二爺你回來了?扒在那瞧什么呢?”
被發現了,賈寶玉索性大方的走進去。
看見灶臺上的水盆里那么多干棗,賈寶玉笑道:“你洗這么多棗做什么用?”
“天兒太熱了,我和襲人她們說,做些酸棗湯給爺降降暑氣,就叫人專門去買的,這里只有一小部分,還有好多放在后院的小倉庫里呢。”
看著晴雯一邊笑著說話,一邊麻利的搓棗,賈寶玉便在她臀上揉了一把,道:“怎么今兒這么勤快起來,也不叫兩個小丫鬟幫你?”
晴雯扭了一下屁股,并瞪了賈寶玉一眼,給予了一個警告的眼神。
她也不是一直都懶好吧。
或許可以說,她只是精明,不是她的活,她是能推就推了。
但是做酸棗湯這個提議是她提出來的,自然要帶頭做好。
“皇帝又給你傳了什么旨?”
她手上不停,并問了一句。
說來也是奇怪,最開始的時候,圣旨對她們這些丫鬟來說,好遙遠神圣的事呀,可是如今,她們再聽到什么圣旨,基本沒什么太大的反應了。
因為,賈寶玉短短一兩年,已經接過了太多的圣旨,連帶著她們這些身邊的丫鬟,也跟著免疫了。
對于她的問題,賈寶玉只是隨意敷衍了。
又見晴雯手腳十分麻利,兩三下就將一顆棗子洗的干干凈凈。
這般模樣的晴雯,令他高看了一籌。于是再次拍了她一巴掌,并在她惱火的眼神中,低聲笑道:“這是對你的懲罰,從今晚開始,依舊給我進里屋睡覺。”
晴雯立馬沒了言語。
“不去,怪熱的!”
她是答應了給他暖床來著,以前她也是履行了承諾的,可是兩日前,香菱的姐姐被賈寶玉調進了屋里服侍。
大家同在一處,她又和秦氏不對付,自然不想落下口實,所以才就沒去了。
賈寶玉聽她那么一說,倒是也意識到。
六月快到了,天氣確實熱起來了,而家里又沒有冰窖,怯熱的姐妹們,倒是要受些罪了。
晴雯見賈寶玉這樣,還以為是自己的話頭占了理,回了一個得意的眼神。
賈寶玉見之,立馬再是一掌,然后在她不忿,甚至看起來想還手的眼神中,抓起幾顆她洗干凈的棗子便走了。
一邊吃著棗子回屋,居然正碰上探春。
“二哥哥!”
探春一身鮮亮的打扮,看見賈寶玉顯得異常高興,立馬小快步上前,就開始打量。
似乎在檢查他的身體。
賈寶玉不由遮了一下,不滿道:“你瞧什么呢?”
哪怕是他最可愛的妹妹,被她這么打量,他也會不自在的。
探春這才收回目光,又看賈寶玉嘴巴在動,就問:“你吃的什么?”
其實她之所以看賈寶玉,是因為昨天她們擔心了一天,可惜等到很晚賈寶玉都沒回來,她們只好先睡了。
這不,今兒一早她就打扮好,專程來找賈寶玉。
她擔心,要是來遲了,賈寶玉又出門了。
幸好,二哥哥果真好好的,一點沒事。
賈寶玉攤開手,“咯,就是這個,你吃一個?”
探春一點也不嫌棄,伸手就拿了一個,小口咬著吃了起來。
“好甜呀。”她發出了這樣的聲音。
賈寶玉淡淡一笑,又見她身后的翠墨有咽口水的輕微舉動,正好手中還剩兩顆,就把它們給了侍書和翠墨。
“三妹妹吃過早飯了沒?”
進了小飯廳,賈寶玉問探春。
探春笑道:“我吃過了來的,二哥哥不用管我……”
賈寶玉微微一笑,拿起她的手,不由分說的讓她坐在旁邊,并道:“兩個人一起吃香甜些,再說,你我兄妹二人,可是少有一起吃早飯呢。”
探春便安靜的坐了。
襲人和秦氏端著粥和小菜上桌,聞言襲人笑道:“三姑娘就陪著二爺吧,往常他常說,一個人吃飯沒意思,便是哪個丫頭子在身邊,他還經常叫坐下一起吃飯呢。
我們都說這不合規矩,他卻說,這屋里,他的話就是規矩,丫頭子們也只得小心翼翼陪著了。”
探春聞言,只是看了賈寶玉一眼,低聲說了一句:“都說二哥哥對屋里的丫鬟們親和,看來是一點沒錯了。”
在探春眼里,非長輩特意賜恩,丫鬟是不能和主子同桌的。
恩多則輕。
這種道理很簡單。
不過她卻無意去糾正賈寶玉的行事方式。二哥哥做事自有他的謀算,她做妹妹的,難道還去教哥哥怎么做事不成?
賈寶玉自然知道探春的個性,如她一般,賈寶玉也無意去糾正探春的觀念,讓她講什么平等、民主之類的作風。
探春之美,在于心中那股正氣和擔當。她始終以國公府的小姐自尊的,這是她的處世之道。
真要太隨和了,說不定就鎮不住那些刁奴了。
這一點,與他終究是不一樣的。
他可以隨和,因為他本身的“威”已經足夠多,不用故意去維護。相反,適當的放低些身段,反而能平易近人一些,讓自己和周圍的人相處起來更舒心一點。
不然,一眼望去全是唯唯諾諾的,什么意思。
終究探春只是拿起筷子輕輕夾了一點點菜沫嘗了嘗,算是陪著賈寶玉吃飯。一日三餐,餐餐定量,這是養生之道,探春非好吃之人,輕易不會破例。
賈寶玉也不強求,有個漂亮的妹妹坐在旁邊,就是看著她吃東西,也感覺更香了。
一時襲人等也問起賈寶玉大早上被叫出去是發生了何時,這就吸引了探春的關注。
“二哥哥又接到圣旨了?”
“并非圣旨,只是太上皇傳了口諭,讓我認河間王爺為義父。”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詫異。
探春尤甚,她立馬追問:“河間王爺,哪位?怎么二哥哥要認他做義父?”
賈寶玉不由笑笑,摸了一下探春的頭發,笑道:“看你緊張的,難道還怕我這個哥哥跑了不成?”
探春臉上一紅,也知道自己情急了,遂暗吸一口氣,然后用比較平常的語調復問了一遍。
賈寶玉也就耐心的解釋了。
“云霓郡主,就是送二哥哥三只小老虎那個十分可愛的小郡主?”
“正是。”
了解了前后因果的探春顯得有點點沉默。
賈寶玉有些納罕:“怎么三妹妹看起來不太高興?”
不應該呀,尤氏聽說這件事,可是很高興的,還恭喜他來著。
探春搖搖頭,抬起眼眸,看著賈寶玉,輕聲道:“我沒有不高興,只是,只是忽然有一種感覺,那就是二哥哥離我們越來越遠了,最近我們開了兩次詩社,二哥哥都沒有參加。”
看著認真的探春,賈寶玉微怔,然后展顏一笑,伸出寬厚的手掌撫了撫探春的小臉,笑道:“不管如何,你永遠是二哥哥最疼愛的妹妹,我不會離你越來越遠的。”
與探春一起吃過了早飯,黛玉等人也陸續到了怡紅院。
當聽聞賈寶玉要認外面的王爺為義父,黛玉道:“只怕舅舅知道了,會不高興呢。”
寶釵也道:“顰丫頭說的是,這件事,你還需要好好與姨媽她們說說。”
對于她二人的話,賈寶玉自然是贊同的。
賈政就不說了,賈寶玉認義父,首當其沖影響的就是他。畢竟這個時代,親爹沒死,再額外認個義父的情況是很少的。
賈政又是那樣迂腐的人,只怕心中會很不開森。
不過不開心又能怎么辦呢,太上皇的意思呀。
正好這個時候賈母屋里的大丫鬟過來傳賈寶玉,于是他們一伙人便相約一起出了園子,來到榮慶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