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看著滿眼疑惑的湘云,終于沒忍住笑了出來。
這個時代數學的地位很低,所以數字游戲也玩的少。
猛然遇到這種看似簡單,實則暗藏玄機的把戲,湘云等人自然覺得奇異。
當然,這個也確實不是什么碰運氣的游戲。
他之所以能輕輕松松的贏湘云,有個規律可循。
從結果上看,賈寶玉兩次之所以都能準確的叫到二十六,便是因為他每一次都說到了二十三這個數就停了,而湘云無論接二十四,還是連續的二十四加二十五,都已經輸了。
也就是說,先說到二十三且停在二十三贏。
那么,怎么保證一定能叫到二十三呢?
同理,保證叫到二十……
十七……
十四……
這就有意思了,兩個人間隔開說,且都可以隨意的說單個數或者連續的數,如何保證每次自己都能說到這些數呢?
這就要利用到一個等差數列的原理。
兩個人玩,對面說什么是不可控的,但是自己說什么是可控的。
只要用自己這個可控的因素,去牽引對方,形成一個可控的規律,就有可以達成目的。
對方最多可以說兩個數,自己最少也要說一個數,那么很顯然,三就是可控的。
對方說一個,自己可以說兩個數,對方說兩個,自己可以說一個,始終保持每一輪推進三個數字,就是保證能贏的訣竅。
那么再看底面是二十六,是自己一定要叫到的數字,那么依次減三。
二十三,二十,十七……五,二,這些數,就是自己必須要叫到的。
也就是說,只要一開始就叫到二,那么按照保證每次推進三個數的規律,到最后,一定能叫到二十六,不管對方如何變化。
至于第二局湘云先把二叫走了,沒關系,她不懂這個原理,不會控制變量。所以只要在后面的過程中,隨意叫到這一組等差數列中的任何一個數,就可以繼續往下推了,并不影響結果。
所以,湘云兩次都輸了。
這是原理,看起來似乎有點繞。
針對這個游戲簡單來說,就是說到二等數字之后,對方說一個數自己就接兩個數,對方說兩個自己就接一個數,一直到最后就能保證叫到二十六。
很簡單的技巧。
當賈寶玉這么與湘云等說了之后,她們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湘云懊惱:“哎呀,這么簡單的道理我怎么沒想到呢,可惡,中了寶哥哥的詭計!”
對于湘云的事后諸葛,賈寶玉只是輕輕一笑。
也是,很多東西沒想通之前覺得很難理解,但是一旦理解了,就會覺得十分簡單。
比如,地球是圓的……
“好了,愿賭服輸,你去給你林姐姐捏肩膀。”
賈寶玉發起了勝利者的權利要求。
黛玉嘴角一撇,雖然不在意,甚至不喜歡湘云來捏她,但是,并不妨礙她因為看見湘云在賈寶玉的手下吃癟而暗爽……
湘云看了黛玉一眼,道:“等晚上回去再捏也是一樣的……”
她忙著要和賈寶玉討論這個游戲中蘊含的“深奧”的道理。
她總覺得,這件事沒這么簡單。
“愛哥哥……寶哥哥,按照你的意思,不但是二十六,就是三十六,四十六這些數字,也是一樣,只要用這個法子,都能贏的么?”
“只有一方知道技巧,另一方不知道才能保證贏……”
“嗯,那么要是每個人允許說三個數呢,也有辦法確定能贏的么?”
湘云舉一反三,發起了追問。
賈寶玉點點頭。
湘云眼睛一亮,連忙問怎么弄。
賈寶玉無奈。剛才他只是把獲勝的技巧告訴湘云,至于什么等差數列這種東西沒說,因為涉及的東西又多了,說起來太浪費時間。
但是面對孜孜不倦的湘云,不給她講清楚,只怕今天都不得安寧了。
這就是只知道方法,而不知道原理的原因。
知道方法,能解一道題。只有知道原理,才能解一類題。
于是賈寶玉只好化身小學數學老師,給湘云細細的講了一遍這類題中所蘊含的“深奧”的數學原理。
“哇哇,寶哥哥你真厲害,知道這么多東西……”
一刻鐘之后,從賈寶玉這里取了經的湘云,拉著賈寶玉發出自己的贊美。
也是呀,短短的時間之內,她從賈寶玉的嘴里就得到了好些東西。雖然有些聽不很明白,但是并不妨礙她覺得很有道理。
于是,賈寶玉在她心中的形象再次無限的拔高起來。
她覺得自己很聰明的,很少服人,連黛玉她都不服。寶釵倒算一個,但是也只是服寶釵的為人處世。
唯獨賈寶玉,令她有種高山仰止的感覺。就覺得,這個寶哥哥就像是天上來的一樣,估計那些書里的圣賢都沒寶哥哥懂得多!
湘云并不愚昧的敬畏圣賢。
實際上,每一個真正博學的人,都不會一味地崇拜圣賢。只有書讀個半截,或者是沒讀透的書呆子才會盲目崇拜,神化先賢。
賈寶玉是第一個令湘云感覺盲目崇拜的人。
她眼冒星星的看著賈寶玉,臉紅紅的……
她是想起了那日在蘅蕪苑,她剛睡醒,看見賈寶玉戲弄鶯兒。
當時她覺得羞臊的很,原來寶哥哥也和外面人說的那樣,會私底下調戲丫鬟。
不過如今想來,她不但不覺得反感,反而覺得,自家寶哥哥有些真實起來。
就像是,太神秘和高高在上的人物,總是令人很難親近,賈寶玉就不一樣。
雖然身份才智等高高在上,人卻很容易令人親近。而且,他對她很好,從小都照顧她,所以她喜歡拉著他,像個小妹妹一樣拉著他的胳膊……
賈寶玉自然不知道湘云的具體想法,但是他看得懂小丫頭的神情。
小妮子,懷春了?
暗暗得意了一小會兒,賈寶玉放下她的手,高深莫測的笑了笑。
矜持一點,一則湘云還小,二者,林林妹妹和寶姐姐還在旁邊呢!
另一邊,探春也附和湘云的話。
“真的呢,二哥哥的腦袋也不知道怎么長得,一天到晚外面事忙不說,還有心思去研究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是的,在算數整個都被稱為奇技淫巧的時代,去鉆研這些東西,確實很古怪。
“倒也有趣。”
黛玉點著頭,給了個中肯的評價。
她之前雖然很快就知道了賈寶玉致勝的竅門,但是只是看了結果逆推的規律。后來賈寶玉和湘云說的那些,她也同樣不是特別明白,自然而然,賈寶玉就被蒙上一層神秘的色彩。
不過她比湘云高傲多了,縱然如此,她并沒有在賈寶玉面前自我否認。
終究詩詞曲賦才是才華的表現,這一點,她不輸于賈寶玉她覺得。
實際上也是,賈寶玉雖然天賦異稟,幾乎過目不忘,但是畢竟學習這個時代主流文化的時間才三年,能勉強趕上時代佼佼者黛玉等幾個,還是靠著開掛的天賦和數位文壇大師親自教導……
對了,還有文抄的那幾首驚艷詩作的加成,才讓黛玉等人對他略為服氣。
“好了,你們一個個的別再夸了,再夸我都要臉紅了……”
繼湘云探春之后,迎春惜春自然也是大加溢美之詞,將佩服的情緒紛紛表達,眼見湘云劃船摘蓮蓬的計劃就要變成他的歌頌大會,賈寶玉不得不擺手叫停。
眾人回神,這才驚覺,小船已經在溪中心漂了很久沒動地方了。
正要叫頭尾兩個執槳的丫鬟們挪動,就見案上王熙鳳走過來,隔著老遠笑道:“你們還不游回來,老太太也要坐船!”
眾人一聽,忙招呼著往回劃。
一靠近岸邊,李紈就對王熙鳳笑道:“你不知道寶玉之前又教了她們一個好玩的把戲,把小丫頭子都聽迷了,船都劃不動,我們呆呆的在中間坐了半日呢。”
王熙鳳便看了賈寶玉一眼,笑道:“他的把戲自然是多的,倒是你這個大嫂子,老太太叫你原是為了看住她們姐妹幾個的,你倒好,專坐著聽他說戲。他說的戲當真這么有趣,能把你這個大嫂子也聽迷了,連小丫頭都指揮不得了?”
李紈便不說話了,招呼眾人下船。
另一艘船坐的是眾人的貼身丫鬟,此時也下來。
方才她們雖然也看見賈寶玉等人說笑,畢竟隔著距離,聽得不真切,所以沒入迷,倒是每個認真摘了兩個蓮蓬。
此時下船,見主子們沒有,都上來奉獻。
襲人也摘了有,問賈寶玉要不要。
賈寶玉看了一眼,道:“我吃她們摘的就好,你這個等會派人給李姑娘送過去……”
襲人一聽,便聽話的用帕子裹起來了。
賈寶玉心系李靈她倒是不吃醋。畢竟,那說明妾室在賈寶玉心中還是有地位的。
再有,對方與她沒有利益沖突,暫時沒有……
“往日里你不是喜歡帶香菱那丫頭出門的么,今兒怎么換成她了?”
下了船,人多,難免擠在一處。
李紈要招呼大家走,王熙鳳卻開口問賈寶玉。
賈寶玉看了她一眼,就要說話。
襲人先道:“香菱今兒身體不舒服,在屋里休息,所以沒來。”
身體不舒服,是敷衍萬金油,襲人以為這么解釋沒有問題。
確實,黛玉等姐妹都不覺得什么。
但是王熙鳳眼神卻立馬戲謔起來。
連李紈都回了頭。
這兩個是少婦……
“身子不舒服?昨兒我還見過她,身子好好的呀,怎么早不舒服,晚不舒服,偏偏這位爺一回來,她就不舒服了?
是吧寶玉,難道是你晚上睡覺折騰,所以才害的人夜里蹬了被,受了涼?”
王熙鳳很有深意的笑語道。
李紈看了她一眼,到底沒說什么,裝作沒聽見,疏散人群去。
道路狹窄,十幾號人擠在一起,容易碰倒。
“瞧二嫂子的意思,晚上我睡覺的事也要過問了?要不以后我叫她們寫一個詳述,每天報備給二嫂子知道?”
面對這種似有若無的打趣,怎么解釋都沒用,反將一軍,才是上策。
“哪里,我哪敢過問你屋里的事,不過隨便說說,你緊張什么。”果然這么一來,王熙鳳就沒多話說了,撇撇嘴,笑著走開。
其他姐妹們也沒多話。
或許她們能聽到些弦外之音,但是她們和王熙鳳畢竟不一樣。哥哥屋里的事,她們怎么能置喙呢?
便是明白,也只能裝作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