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燦爛和煦,乃至于有些戲謔的聲音語調,不但令賀蘭氏愣住,其他人也不禁全部抬起頭來,悄悄打量賈寶玉。
賀蘭氏身邊的美婦甚至心中埋怨,好你個賀蘭妹子,你與王爺認識,剛才居然還裝的那樣,良心真是大大的壞……
賀蘭氏不明所以,看著賈寶玉的笑容,忽然驚訝道:“你,你是榮國府的嫡孫賈寶玉?”
情急之下,她不由得微微翹起蘭花指指向賈寶玉,然后察覺自己的失態,立馬收回來,神色就有些精彩了。
本來看見來人果然是那日匆匆見過一面的年輕小王爺就令她驚詫的了,沒想到,對方還真是那榮國公的小孫子!
他怎么成王爺了?
深宅婦人,難得見到外人,消息難通。
更何況,賈寶玉封王不過是近來的事,而她們繕國公府屆時已經處在風雨飄搖,自顧不暇的境地,她才完全不知道。
“沒錯啊。我就說當初你還對著我拋媚眼呢,怎么能就把我忘了呢?”
賈寶玉頗為遺憾的搖搖頭。
他這樣的話,令沒有經歷過雨打風霜的賀蘭氏立馬羞臊至極。
“胡說,我,我才沒有。你那個時候那么小……”
話沒說盡,就臉紅的低下頭去了。
賈寶玉呵呵呵笑了幾聲。
這五個女人,他就見過一個賀蘭氏一面,為免她們太過于拘禁,方略略給她們松松氛圍。
見目的達到,也不再多廢話,單手靠在旁邊的桌子上,斜靠著笑道:“除了石小夫人,本王都還認不得你們,都自報一下身份吧。”
其實這些人都是他當日一個個細點的,很容易就能挨個對上號。但是,他就想聽聽美人說話的聲音。
得益于賈寶玉開始就打消了她們的陌生與害怕感,賈寶玉的話剛落下,底下幾個美人都沒有拒絕神色的。
只是因為女子的羞澀,不好意思開口。
之前與賀蘭氏梧桐樹下說話的美婦原本害怕賀蘭氏等觸怒主君,現在看賈寶玉居然認識賀蘭氏,還對她和顏悅色心頭又立馬生出憂慮感。
于是她深吸一口氣拉住自己的女兒,率先道:“妾身翰林院侍讀梅原之妾孫氏此乃妾身小女九齡。”
說完叩拜一禮。
賈寶玉點頭目光下移。
賀蘭氏目光躲了躲,卻還是道:“妾身繕國公府孫媳賀蘭氏見過王爺……”
很流暢的說完,賀蘭氏內心暗暗驚詫。
怎么會家族被抄自己明明很悲傷,甚至絕望,此時面對這樣的問話,應該很屈辱才是為何真正說了卻幾乎沒什么感覺,甚至還有一種淡淡的釋然和期待?
自己在期待什么?!
賈寶玉同樣笑了笑,看向最后那兩名模樣清純、干凈,眼神怯怯的女孩子。
“妾……小女,小女子吏部侍郎鐘淮之女鐘寶兒,見見過王爺……”
“小女子北大營副統領溫進之女溫琴。”
“起來吧。”
賈寶玉溫和一笑,知道這些閨閣女孩比少婦更臉皮薄一些也不過于瞧看,便點著名兒的問她們住在這兒可還習慣等。
幾人因心中迷茫又不知賈寶玉真實目的不敢得罪便都一一答了。
一時與那賀蘭氏說話畢她竟問道:“敢問王爺將我們安頓在此,究竟有何目的……?”
賈寶玉便瞧著她,臉上揚起神秘的笑容,只是不語。
賀蘭氏臉便羞紅起來,連其他人,也大多如此。
或許是女人的天性,她們幾乎都能明白賈寶玉這個笑容的意思。
笑罷之后,賈寶玉道:“想必你們這些日子也受了些驚嚇,便好好住在這里安心靜養。
回頭我會安排幾個得力的丫鬟婆子過來服侍你們,你們有何需求,都可以對她們講。
便是想要找我,也可以通報……”
眾美又是一羞。
有那反應敏捷的,還跟著點頭應是。
賀蘭氏雖有些急于賈寶玉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到底沒敢追問。
“好了,我還有事,便先走了。”
相顧無甚言語,賈寶玉不想過于驚嚇這些美人,正準備離開,又聽外頭傳來聲響,隨即一個高挑的身影走進來,使得原本就不太明亮的小廳更暗了一些。
“水晗月參見靖王爺。”
進來的女子年方二八,擁有百花之貌,皎月之姿。
她先看了賈寶玉一眼,然后倒是按規矩行了一禮,只是那一禮,怎么看怎么隨意和不服……
賈寶玉也便收起笑容,淡然問道:“不是說身體不適么,還過來做什么?”
從之前賀蘭氏等人的反應來看,他的名號院內的幾個女人都應該不知道才對。
他方才進來,茗煙等人都只稱呼他為“王爺”,從未提及靖王這個字眼。
卻不知道水晗月何處聽來。
“我從來沒說過自己身體不適……”
水晗月的話一說,廳內的氛圍頓時冷冽下去。
大家都不明白,為何水晗月膽子如此之大,竟敢頂撞賈寶玉。
“哦,這么說你是對我有什么不滿了?我倒是可以允許你說出來。”
賈寶玉不咸不淡的道。
并非每個人都是識時務,懂進退的,女人自然更不例外。
當日見到水晗月站在二十二個美人當中,他便看出來她心頭的委屈和不服。
本來他還猶豫過要不要給自己找這個麻煩,但是也不知道因為什么,他鬼使神差的還是點了。
不過嘛,一個女人,還是個被折了“翅膀”的女人,他倒是不信他還降服不了。
水晗月一直以美目盯著賈寶玉,聽聞賈寶玉的話,更是一下子鼓瞪起來,她近乎哭聲道:“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人,枉我哥哥以前對你那么好,還時常邀你至王府做客,你卻對他恩將仇報,而且,還將我抓到這個地方來……”
賈寶玉一聽,便知道雖然自己沒有和水晗月見過面,但她卻是知道自己的。
或許是水溶私下與她說過。
眼見在她悲傷委屈的哭訴下,其他幾個才剛對他放下戒備,甚至是對他生出敬仰的美人眼神都有些變了。
是啊,她們大多數與賈寶玉非親非故,家族遭難,橫豎難逃一劫。
賈寶玉瞧中她們,將她們帶過來,也算不得什么,甚至未必是件壞事。
但若是賈寶玉真與水家相交至親,這么做,怎么也令人覺得有些……不磊落。
賈寶玉搖搖頭,心道,看來人皆同情弱者,這件事亙古不變。
“忘恩負義,恩將仇報?
水姑娘這般說,倒是抬舉我了。
難道你哥哥帶兵襄助二皇子謀逆,是我慫恿他的,還是我逼他的?”
“我哥哥沒有謀逆!!”水晗月哭著喊道。
外面的廊上,茗煙咳嗽一聲,低聲問道:“王爺……?”
“無事。”
賈寶玉回應了茗煙一句,然后才看回哭的淚人一樣的水晗月,并不與她爭辯,繼續道:
“水溶襄助二皇子竊據京城,殺了原五城兵馬司裘都尉、禁軍將領單濤,軟禁監國王爺忠順王,這些都是無爭的事實。這是一。
另外,我賈家和你水家雖然同屬四王八公一系,但是論朝中權勢、富貴早已遠非昔日可比。
雖然有過一些來往,也不過是禮尚往來,泛泛而已。
說起來,當時你哥哥身為二皇子身邊的左膀右臂,大權在握,而我賈家卻被誣陷為逆黨而被官兵包圍差點被抄家,那些人也是你哥哥派的,你可知道?”
水晗月道:“才不是,我哥哥都與我說了,他相當愛惜你的人才,原本不想與你為敵的……”
話沒說完,好像自己也意識到一點問題。
不愿為敵,但終究只能為敵。
賈寶玉還是不與她爭論,繼續道:“其三。自古以來,凡謀逆罪者,下場至少夷族。
以你哥哥的罪名,若是嚴格以朝廷法度論,你們水家京中外加南邊一共十幾房,應當全部被抄家問斬!”
水晗月身子一抖,面色都白了幾分。
“但是自本王代理朝政以來,主張寬仁之政,這才免去你水家夷族之罪,改為抄家、流放。
以這樣說來,我當是對你水家有大恩才是。
如此幾條之下,你卻言我恩將仇報,是否太過于愚蠢?
況且還有一條不防說與你聽,你哥哥水溶原本是忠于陛下之人,深得陛下重用,卻因為你與二皇子的婚約,才暗中倒向二皇子,招致此禍。
所以,你若是真想為家族之難找一個罪魁,不防往穿衣鏡中尋找。”
水晗月想了一想,才明白賈寶玉的意思,所有水珠頓時掛在眼簾上,目光否定、掙扎的看著賈寶玉。
忽覺腳下一軟,幸好被旁邊的溫琴扶住。
到了此時,大家大概都明白了前因后果,但是卻沒有因此對水晗月生惡,反而更是同情。
她們都聽明白了,水晗月原來才是她們中身份最尊貴之人,那是與二皇子有婚約之人。
可惜天意弄人,如今只能如他們一般,被人圈養在此……
水晗月似乎也知道自己辯不過賈寶玉,便道:“那你抓我到這邊來怎么說?”
“你若是想走,大可以離開。
不過北靜王府如今早已不復存在,家你肯定是回不了了。
水家那些僥幸逃得一命的偏房,只怕也不敢收留你這個逆王親妹,你若去投,除了被暗中發賣、交送官府別無二法。
呵呵,這些你倒是不用太擔心,以你如今罪奴的身份,或許出了這道門,失去本王的庇護,立刻便會被官府抓去,重新發往教坊司或者干脆送往邊關與披甲人為奴。
就算沒有被官府抓住,被人牙子抓去,結果恐怕也好不到哪兒去……”
“便是死又何妨?便是死,我也不會待在這里任你凌辱!!”
水晗月正聲道。
賈寶玉見此,只是心頭一笑。
若是真要一心求死之人,早在抄家那一日便該尋死了,何用等到今日。
若是按照賈寶玉以前的心思,他或許會冷冷的回一句“隨意!”
有些人的脾氣,他是真不想慣。
但是現在他心境早已不同。
既要享非常人之福,便要有非常人之氣量。
因為每個人的思想境界和見識層面都是不一樣的,連他自己若是都與她們去慪氣了,如何讓她們團結、友善的相處呢?
這水妮子,不過也是從小錦衣玉食,少女嬌氣,一時不能接受身份的落差罷了。
于是賈寶玉道:“凌辱你?你未免太小瞧本王,也太高看自己了。
不說本王府中美婢、良妾幾何,便是她們四人,又豈是你這桀驁不馴的小丫頭可比?”
旁邊的孫氏聽到這句話,心頭一動。
她們一共是六個人,除去水晗月,尚且有五人。
王爺卻只說四人,是王爺一時說岔,還是,他心中根本沒有將女兒算在她們之中?
不待她細思,又聽賈寶玉繼續對水晗月道:“你盡管可以去尋死,這是你的權力和自由,不過你最好在選擇去死之前,先告訴下面人一聲,叫他們幫你先挖一個土坑。
否則等你死了,身體腐變,發霉,長蟲,沒得惡心到院中之人,她們,可沒有得罪過你。
要是再生出瘟疫,那你就更是罪孽深重了……”
賈寶玉這話,雖然沒什么威脅的意思,但是眾美人皆是嬌弱富貴之人,最多想過一死了之這樣的事,何曾想過人死之后是個什么光景。
如今聽賈寶玉這么細細一說,她們雖然不大懂,卻覺得賈寶玉沒有騙她們。
“娘,我害怕……”
九齡拉扯了一下旁邊母親的衣擺,眼神懼怕。
孫氏連忙抱住她安撫,同時心中下定決心,不論如何定要討得賈寶玉的歡喜和恩典,至不濟,也不能讓女人受她短命老爹的牽累,定要讓她好好活下去……
旁邊,其他女子,也大都面容不適,甚至有反胃的反應。
水晗月如是。
十六年掌上明珠,千金萬金小姐的生活,讓她根本不敢想象自己美好的肉身,變成那樣令人惡心的樣子……
見賈寶玉站起來,與其他幾個人交代了一句便要離開,她也不知為何,忽然跪下抓住賈寶玉的腿,哭訴道:“求求你,告訴我我哥哥現在怎么樣了,還有我母親……”
家中自然還有其他人,但是到了現在,她只能關心自己最在意得兩個人。
賈寶玉低頭,見她完全不施粉黛的少女紅嫩的臉上滿是淚水,一點也沒有王府小姐的形象,心中微微一軟,便道:“你哥哥罪雖重,但是最后倒也舉兵投降,避免了皇城的一場血戰。加上你們祖上的功績,朝廷最后大概會免他一死,叛個充兵流放。
至于老王妃,她在進羈侯所的第二日,便已經去了。”
說完,不再看她可憐的模樣,擺開她的手臂,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