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凝心中微動,這老狐貍既有此言那倒還真未必是假,要知道,在歷史上,此人就和歧暉一樣選擇了投資李閥,而且目標相當的明確——
在正史上,王知遠便是在房玄齡的引薦之下,見過當時還是秦王的李世民,授其三洞法,暗中表示投靠。
此人的眼光手段均不遜色于歧暉,其投資的成效相當顯著,李世民即位后便降詔書贊他:
“先生操履夷簡,德業沖粹,屏棄塵雜,棲志虛玄,吐故納新,食芝餌術,念眾妙于三清之表,返華發于百齡之外,道邁前烈,聲高自古。”
李唐一朝尊道祖老子李耳為始祖,國教就是道教,在唐初之時,毫無疑問最為興盛的乃是樓觀道,樓觀道之勢可謂是力壓天下——這就是歧暉的功勞了。
而茅山一宗雖是在中唐以及晚唐壓下了當時的樓觀道,迅速壯大大興,但在唐初,卻也風流不減,甚至自潘師正之后茅山歷代掌教,大數都為李唐國師!
不同于后繼無人的樓觀道,茅山宗在那時連出數位杰出人物,如司馬承禎、李含光這些個道門宗師,甚至就連有著劍仙之稱的李白也算得上是茅山宗之人!
因此,若是這個世界按照正史發展,毫無疑問,歧暉和王知遠都是貨真價實的勝利者,在他們的帶領下,無論是樓觀道還是茅山宗,甚至就連道門,都是徹徹底底的大興!
但無奈的是,這個世界雖然與正史有許多相似之處,但卻并不代表完全相同,有著武功這等超凡元素在,宗派之興之更替,也不是那么簡單的。
就如隋煬帝楊廣,他雖然的確頗為尊重道門,但實際在正史上,他真正信奉的還是佛門!
他先為晉王時,曾迎請名僧智顗為授菩薩戒,并尊稱智顗為智者。
在即位后,大業元年,他為隋文帝造西禪定寺,又在高陽造隆圣寺,在并州造弘善寺,在揚州造慧日道場,在長安造清禪、日嚴、香臺等寺,又舍九宮為九寺,并在泰陵、莊陵二處造寺。
后來又曾在洛陽設無遮大會,度男女一百二十人為僧尼。并曾令天下州郡行道千日,總度千僧,親制愿文,自稱菩薩戒弟子。
傳稱他一代所度僧尼共一萬六千二百人。又鑄刻新像三千八百五十軀,修治舊像十萬零一千軀,裝補的故經及繕寫的新經,共六百十二藏。
楊廣還在洛陽的上林園內創設翻經館,羅致譯人,四事供給,繼續開展譯經事業。
從這個方面看,楊廣不但是忠實的佛門信徒,而且佛門在有隋一朝的興盛,他的功勞是不容否定的。
然而這個世界,但在背后推楊廣上位的是魔門,甚至他自己都是魔門一大流派的老大,若將這時間稍稍向前推那么幾十上百年,邪極宗的這一任邪帝,甚至可以說是魔道老大!
因此,葉凝敢打包票,對于佛門楊廣不但是不喜歡,甚至是恨之入骨,雖然作為一個心中只有利益的政客,他不會那么隨意的對佛門下手。
但害得他壽元無幾、朝不保夕的慈航靜齋和凈念禪院,不要說讓他去弘法了,暗中打壓之類的手段那可都是輕的。
作為共同坐落在終南山之中的宗門,楊廣對慈航靜齋施展的手段,樓觀道不但大都知曉,甚至樓觀之所以在近些年來圣寵不衰,
他們在暗中打壓慈航靜齋時所出的大力,至少也是最為重要的原因之一……
在原著中,雙龍向宋魯詢問慈航靜齋之時,宋魯曾說慈航靜齋是一個修天道的宗門,這個門派非常神秘,在江湖上少有人知。
可實際上呢?作為政客以及佛門圣地的慈航靜齋,雖然談不上需要香火鼎盛,但他們對自己的名聲卻是相當重視的。
在那個時候慈航靜齋之所以聲名不顯,一個自然是他們想用神秘包裝自己,另一個就是楊廣在暗中對他們的大力打擊了。
——要不是被逼的沒辦法了,慈航靜齋之中的那些政客們,也不會這么急著在暗中動手腳,想要造楊廣的反。
畢竟現在正值巔峰的大隋,可不同于六、七年后,未來的大廈將傾之刻!
………………
同樣,在歷史上楊廣是佛門的支持者,而支持李淵、李世民他們反隋的自然不會是佛門,而是眾多道門。
無論是樓觀道還是茅山宗甚至靈寶派等等,在反隋的時候,那可是恨不得把自己的糧食都全部拿出來給李家做軍糧,雙方之間的聯系不言而喻!
至于這個世界上嘛,佛門的籌碼此時尚還未徹底壓下,但葉凝卻相當清楚,站在背后支持李閥造反的,正是以慈航靜齋為首的佛門!
信仰之爭和佛道之爭,這兩個詞語可從來不僅僅只是擺在那里看的,無論有沒有超凡力量,佛道之間的爭斗,幾乎可以說是生命不息,戰斗不止,不死不休!
畢竟這天底下的信徒始終是有數的,道門內部尚還互相打成一團團狗屎,就更別說是涉及到不同道統和信仰之爭的佛門了。
無論哪一行哪一業,同行都是冤家。佛道交好,也從來只是流溢于表面之事!
看著目光誠懇的王知遠和他發自心底的話語,葉凝知道,這大概是他和歧暉早就溝通好了的原因否則想想要從這頭老狐貍口中挖出一句真話,可不是那么簡單的。
當下,他微微沉默了片刻,旋即抬起頭來,再不見先前對王知遠的敬重和忐忑,反而是一片平靜和漠然。
“廣德師兄,道主和你的眼光的確不錯,但你們可知,看得到、并且想投資李閥的可不僅僅只是咱們,李淵第二子李世民……”
說到這里,葉凝故意微微停頓了片刻,仔細的觀察王知遠此刻的神情變化,然而令他失望的是,他的神色較之于之前,沒有絲毫變動!
葉凝心中微嘆,這老道士的心境,恐怕早就已經達到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的境界,自己遠遠不及。
“在李世民小時,寧道奇曾路過李閥,給了他一個批語,說他長大后必可濟世安民,所以李淵給他改名李世民!”
“你是說寧道奇那個混賬?”
提到“寧道奇”之名,王知遠雙眉自然而然的皺起,寧道奇和佛門的關系,他自然是一清二楚,而眼前這條小狐貍在此刻,更是著重點出,顯然沒安什么好意。
也就是說,早就已經決定投資李世民的是佛門?
思及此處,縱然知曉是這只小狐貍故意挑撥,可王知遠更清楚以對方的身份,絕不會妄語,那么……
這一刻,先前一直心情泰然自若的王知遠,心中是真的有些憤怒了。
不說寧道奇這個“散人”,茅山宗和佛門之間的仇恨,哪怕是說上三日三夜也說不完。
要知道,王知遠師尊之前的那位茅山掌教,可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道門大宗師陶弘景啊!
要論起道門之中的地位,別說寧道奇了,就是后世的令東來之輩也遠遠及不上他。
此人編纂了第一本道門神仙譜系真靈業位圖,乃是道門信仰正式成熟的一個重要標志。
雖然在當代以及其他道門之中并不完全被認可,但從廣義上講,卻是具有里程碑般的意義,陶弘景,是當之無愧的絕代道宗。
他之一生傳奇無比,跨宋、齊、梁三代,經歷可謂復雜。雖然梁武帝對其恩遇有加,也有“山中宰相”之譽。
但是在南梁時期,禪宗初現,菩提達摩渡江而來,佛門之勢自此而大興,第一次壓倒天下。
所謂南朝四百八十寺,說的就是那個舉國崇佛的大環境!
在那時,陶弘景作為道門代表人物,不但迫于壓力出走遠游,甚至在最后,不得不以道門宗師的身份,前往鄮縣禮阿育王塔,自誓受戒,佛道兼修。
也正是如此,才讓茅山宗避免了如寇謙之的新天師道一世而亡的下場……
如他這等絕代大宗師級的人物,為了道統的延續也不得不犧牲自我,受戒入梵,致使晚年郁郁而終,足可見當時佛門之猖狂,香火之鼎盛。
要知道若非是出了這件事,以陶弘景之天資,就算不能夠破碎虛空,可踏及天人之道,增長壽元卻也不是什么難事!
故而自此事之后,茅山宗歷代以來,視此事為奇恥大辱、深仇大恨,與梵門之關系簡直勢如水火,深惡痛絕。
如今再加上樓觀道所出的那位反佛斗士歧道主,這二人便可謂是道門針對對付佛門的領頭羊,一個明示在前,一個暗下黑手在后了!
“李閥、李世民,這些禿子的手伸的還真長!”王知遠冷哼一聲,目中雖有極為隱晦的一絲怒光閃過,但卻無人能見,無人能知。
“呵呵,師兄何必動如此雷霆之怒,這天底下能承天命之蛟龍,又不只他那李世民一頭。”
此刻葉凝卻是淡淡的道,“李淵那頭老狐貍不但自己不簡單,而且還生了兩個厲害的兒子,佛門選了李世民,咱們大不了選擇支持李建成好了!
要知道,咱們又不是和楊廣有深仇大恨的慈航靜齋、凈念禪院,非得選李世民這個極類楊廣之人登基稱帝,覆滅他楊家江山,以報楊廣的多番打壓之仇……
李建成身為嫡長子,由他繼承李淵之位,那可是合乎法理人心,理當如此的。”
王知遠目光深沉的望著眼前的葉凝,即便是以他的智慧,也不知道眼前這頭小狐貍,究竟是不是因為知道他所選擇的人乃是李世民,才會說出這么一番話來。
畢竟他雖然心中傾向選擇李世民,可還一直沒有實際的動作啊……
“李建成?”
王知遠神色自若,仿佛有些頭疼的扶了扶額頭,“這個選擇的確不錯,佛門雖然先下手,但李建成可是有著嫡長子的天然身份優勢,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
“不過,咱們現在倒沒必要考慮的太多,反正也只是埋下一點伏筆罷了,畢竟誰也不知道陛下究竟會不會走到那一步,拖著大隋一同倒塌,青玄,你說是吧?”
“這個自然。”葉凝微微一笑,“不過佛門和和氏璧之事……”
“陛下多番請我出山,實在是厚愛,我雖不便,但也愿為陛下奉獻出我茅山宗的力量……”王知遠輕輕一嘆,神情真摯的看著葉凝。
“和氏璧之事,就交給師兄和大隋吧,青玄你還年輕,現在正是功力提升速度最快的時候,師兄就不讓這些俗事打擾你了,若是你能修得大宗師甚至是天人境界,咱們也就不用這么顧忌寧道奇和佛門了!”
“師兄謬贊了,弟子不過一匹夫爾,可無師兄這般經天緯地之才,萬萬擔不起這般重任,日后抑佛崇道之事,還得多勞您和子真費心。”
葉凝神色肅穆的起身行禮,禮儀無一缺漏,只是似是真心誠意的話語,卻聽得王知遠目光微轉。
子真,即潘師正,乃是王知遠前些年收得的得意弟子,論天賦之高,道性之深,遠超于他,被他認定是未來能光大茅山之人……
為安全記,潘師正的身份目前一直未曾公布出去,而是被他控制在茅山之內,僅有幾人知曉,可沒想到,這么快就傳到樓觀道去了……
“這個世界終究還是實力至上的世界,子真道性雖深,但功夫不夠,可遠比不上師弟你。”
王知遠微微停頓了剎那,方才笑道,至于其心中所想就無人能知了。
“師弟修為不夠,難耐山中之清苦,因而被罰下山行走江湖,處理此事……不過既然師兄您肯接下此事,那師弟我就放心了。”
葉凝仿佛忘記了自己先前所說的話語一般,繼續道,“此事涉及之處頗大,師弟還得回稟道主,就不在此處繼續打擾師兄了,告辭!”
“既是如此,師兄我也不好攔你。”王知遠起身欲送,滿臉的唏噓與不舍,“師弟放心,此事師兄必為師弟你處理妥當。”
“留步、留步!”
葉凝再起身行禮,隨后足踏禹步,在王知遠的目光下緩緩倒退出大殿,這時方才運轉輕功妙法,飄逸如仙,身攜清風而去。
直至葉凝徹底離開王知遠的目光范圍之后,他面上的那一絲恬淡笑意方才冰消瓦解,顯露出他心中真正的復雜情緒。
怒、驚、嘆等諸般情緒交雜,在王知遠的臉上流溢,直至片刻后,他才忽然開口,“你說青玄來我茅山,究竟是為何意?”
九霄萬福宮側殿,一個靜靜抄書的少年道人聞得此言后,緩緩抬起頭來,那目中的疑惑之色,便是此刻亦未消除。
少年道人琢磨著葉凝先前的話語,句句都似暗含他意,但想要撥開表面,明了本質,年紀尚幼的他,如今卻還無那番功底,因而他只能默然,未曾開口。
許久,許久。
最終空留大殿之內的,只有王知遠一聲復雜的嘆息。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