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葉凝正在宋師道的左后方舉杯含笑,自然而然的在宋師道回首之時,將杯中之清水,一飲而盡。
宋師道神色愕然,但手腳卻是不慢,立刻便回敬了一杯。
如葉凝這等身份、地位之人,他在離開山城前,就曾看過他們的畫影圖,自然不會陌生,只是未曾想到的是……
這位名傳天下的道公子,居然如此巧合的就在自己身后,自己不但未曾發現,而且大肆點評對方的話語,還被對方一字不落的聽入耳中!
此刻,宋師道尷尬得面色漲紅,他來到二樓時,也曾隨意的掃望了一點眼眾人,可怎么就沒能認出這位好似鶴立雞群之人呢?
不過幸好宋師道亦是見多識廣、心胸開闊之輩,尷尬之色一閃而過后,他便坦然的站起身來,遙遙一禮、開口道歉。
“青玄道兄!想不到竟能在此處見到道兄仙跡,宋某實在慚愧,還請道兄寬恕宋某這無心之失。”
此言一出,剛剛還吵吵鬧鬧的松竹樓內頓時不由一靜,最近這“青玄”二字可謂是響徹中原,雖不敢說家喻戶曉,但也天下皆知。
“什么,他說的難道是——道公子,青玄?”
“真的假的?道公子也來了這松竹樓?”
“看看就知道了……”
松竹樓的二樓不同于一樓,一樓迎接天下之客,但這二樓卻是需得有些身份才能上得去,至于三樓,那就是一個個單獨的包廂了。
故而,能夠坐在二樓之中的眾多食客絕非是無知之人,他們稍稍談論了片刻后,先是將自己的目光望向宋師道。
待見得此人一副地位、身份非凡,不似胡言亂語之人后,方才順著他的視線看向葉凝那一桌。
“七星冠,混元巾,陰陽八卦、乾坤錦繡圖,紫色道袍……”
“這,這,這莫非真,真是……”
“青玄真人,駕臨松竹樓?”
…………
“無妨。”
看著周圍那一個個目光狂熱、望向自己的身影,葉凝眉頭微皺,他先是站起身來對著宋師道微微示意,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隨后則端起桌上之清水,以水當酒,向著在場之眾人遙遙一禮后一飲而盡。
“樓觀青玄見過諸君,青玄不過一山中小道,德微能淺,諸位若有意,可直呼小道為青玄或者青玄道士即可,著實當不起真人之名。”
這松竹樓雖能在康茂縣內稱絕,但放在天下又算得了什么?
二樓眾人雖是稍有身份,可又怎能擔得起樓觀道下一任道主之禮?
當下二樓的眾人也顧不得繼續吃喝了,一個個慌忙回禮,隨后更是爭先搶后的開口,希望獲得這位聞名天下的道公子的好感。
“劉福威見過青玄道長,道長道行高深,武功超卓,真人之名,可謂是名至實歸!”
“王隔壁見過真人,真人之名,名至實歸,我王隔壁……”
“鬼刀陳……”
…………
看著這一片亂哄哄的樣子,葉凝向著宋師道微微苦笑,直看得他心中愈發尷尬,訥訥無言。
還是缺少歷練啊,葉凝搖了搖頭,他溫和的看向樓內眾人,令得眾人都有一種葉凝在注視他們之感,待得樓內漸漸靜了下來后,他方才繼續開口道。
“還請諸位莫因小道打擾了自身和他人進食,若是如此,便是小道之罪過了,小道尚有他事要做,就不繼續在此打擾諸位了,告辭!”
葉凝運轉列子御風,身影霎時間化作一陣清風,無聲無息的直接越過眾人向著樓下掠去。
在場的眾人霎時間只覺眼前一花,尚還不及開口,剛剛還坐在那里向眾人敬酒的年輕道人,便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個個昔日自以為武功高強之人,頓時震驚得目瞪口呆,始知武功修煉至極,已有鬼神之能。
唯有宋慶、宋師道二人已將家傳絕學修煉到高深境界,武功頗有所成,方才看到一連串的幻影向著樓下掠去。
這二人對視了一眼,正是因為他們武功高深,能夠稍稍見到葉凝之身形,心中方才更加的為葉凝的輕功、內力感到震驚。
二人自知自己的輕功、內力均遠遜對方,故而卻是直接自窗外撲出,跟隨著葉凝之身影,向著城外遁去。
………………
際此清秋,正是信風吹起的時候,江面之上各種船只的桅桿布帆滿滿的張開,借著風兒以遠超尋常的速度向著上下流駛去,來來往往間,江面上倒是頗為熱鬧。
只因康茂縣外的碼頭已有大船靠近,故而再無其他船只選擇在此碼頭停靠。
追逐半天,早就失去了葉凝的蹤影,只能憑借著先前的判斷來到碼頭的宋師道和宋慶二人,此刻倒是一眼便望見了在碼頭候船的葉凝。
宋師道頓時雙目一亮,連忙快步向前行去,而此刻已知葉凝之武功卓絕,還在宋智之上的宋慶則緊緊的跟在他身后貼身保護。
“青玄道長!不知道長可是在這兒等候船只?”
一把柔和好聽的聲音自葉凝身后響起,毫無疑問,此人正是宋師道!
“青玄見過宋兄,宋兄所言正是,小道欲向竟陵一行,故而在此等候船只。”
葉凝轉過身一邊說著,一邊抬眼看去,但見宋師道身形修長,行動瀟灑,舉止自若,配著一身華貴錦衣,盡顯高門大閥的貴族氣派。
“師道先前思慮不周,以致方才之事,還望道長恕罪。”
宋師道語態謙和,不僅沒有絲毫高門大閥那種常見的趾高氣揚、高人一籌的做派,言行舉止間反而更富有一種學問高深的儒生風度。
“若道長不嫌棄的話,師道這趟船乃是要運往蜀中,正好與道長順路,道長可乘在下之船,不但方便順路,保證縱使遇上賊兵,亦不會受到驚擾。”
“既是如此。”葉凝稍稍沉吟片刻,便果斷道,“那青玄便叨擾了。”
宋師道心中大喜,連忙指點方向引葉凝前去。
對于這位打破了二叔宋智之言的絕世天才,不論是從內心還是門閥身份上講,他都是想與葉凝多多親近的。
宋閥勢力極大,其運鹽之船乃是幾艘五桅大船,這幾條大船上下三層,共有二十多個艙窗,宋師道便是引著葉凝上了第一艘船的第二層客房。
晚上。
宋師道在艙廳設下酒席宴請葉凝,為先前之過失賠罪,簡單而隆重,出席的尚有另一位宋閥高人。
此人年約四十,卻滿頭白發,長著一把銀白色的美須,但半點沒有衰老之象,生得雍容英偉,一派大家氣度,且神態非常謙虛客氣。
經宋師道介紹,原來這白須中年乃是宋閥的著名高手”銀須”宋魯,以一套自創的”銀龍拐法”名傳江南,是宋師道的族叔,乃宋閥核心人物之一。
先前葉凝與宋師道一同乘船沿江而下,一路觀看兩岸之風景,談笑間說玄論法,指點江山,二人已是頗為相熟。
不過待宋師道要介紹葉凝之時,宋魯卻是撫了撫胡須,搶先開口笑道:“近些日子以來,道公子之名名滿天下,就連大兄都將道長之名刻在磨刀堂之上,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宋慶此刻未至,但卻已將下午之事悉數稟報宋魯,有此輕功,再看葉凝身上那一股上善若水、柔順而又不缺堅韌的劍氣,他自是心知肚明,葉凝的用劍之道,較之自己的二兄,都要更勝一籌。
“天刀宋缺之名,小道亦是聞名已久,世人傳言,能被天刀宋缺將名字刻在磨刀堂上者,皆是被其視為勁敵之人,小道能名列前上,著實不勝榮幸。”
葉凝聞言,被宋缺這位大宗師級別的高手視為勁敵,他心中不僅沒有畏懼與怒意,反倒是有一種躍躍欲試的興奮。
修為已到了他這個境界,單純的苦修,已經很很難有所進步了,若是想要在短時間內更進一步,葉凝就需要補充于高手交戰的經驗。
在生死戰斗中感悟武道,升華自身,昔日之嚴達之所以允許葉凝下山行走身,便是為了此事,更好的提高修為,所謂的塵心已動,不過是個借口罷了。
若能與天刀宋缺一戰,對于葉凝來說,其好處僅在與奕劍大師傅采林一戰之下,屆時定能讓葉凝的修為有一個魚化成龍般的大突破。
不過葉凝心中卻也知曉,他此時踏入宗師不久,尚還未完全發掘出宗師境界的潛力,較之于那位縱然還未忘刀,但也已經達到舍刀之外再無他物的天刀,尚還有一段距離。
以有法入無法,以有意為無意,皆是宗師境界之修行與變化,葉凝此時雖已涉及后一部分,卻尚未參盡其中奧妙……
見得這位自己頗為敬慕之人被父親列于勁敵之林,宋師道眉頭一皺,可卻也不敢言及自家父親的決定,只好避而不談。
“魯叔!今日能與青玄道長聚于此船之上談玄論法,可謂是緣分,又何必提及此事,擾亂我等品嘗美食之興趣?”
“說的也是。”宋魯笑了笑,率先換了個話題,“聽聞先前在城內,因為師道之過,擾了道長興趣,宋某三杯為敬,以謝其罪,謝過青玄道長大度。”
“宋先生何出此言。”看著宋魯面不改色的連飲三杯,葉凝不由回敬了一杯,隨后道,“那時我本就興趣已盡,準備離去,又有何怪罪可言。”
宋師道顯是對此有些在意,當下說開后,頓時不由一笑。
當下他舉杯道:“青玄道長你我年紀相近,卻將劍法、武功修煉到如此程度,不遜色于老一輩高手,實在令師道敬佩,師道再敬你一杯。”
“宋兄你之修為也已入先天境界,若能以有法入無法,修為必會突飛猛進。”葉凝無奈的回飲了一杯才道。
二人就武功之處,一時談得倒是頗為興趣,令得席上一片和諧。
一旁的宋魯亦是面含笑容,時不時的開口說上幾句,盡皆恰到好處。無論是開口介紹桌上之美食,又或談及當世之事,既精且準,盡顯宋閥之底蘊,一代名士之風度。
不過葉凝對于美食之道的興趣并不大,因此只是面帶微笑側耳傾聽著。葉凝他自幼修煉道家之法,早已踏入天人化生之境界。
對于食物的需求已然不大,因此縱然宋閥船上的廚師手藝不凡,但每樣菜也只是淺嘗即止,稍稍品味一下味道。
不過對于這等酒席,他并不是陌生,言談之間,既與宋師道談及一些武林之事,劍法之道,又和面帶微笑的宋魯談論養生之道,修心之法,卻是面面俱到。
言語之間不但令人如沐清風,而且知識淵博,縱是見多識廣的宋魯對葉凝亦是心中好感漸升,就更不要說快要成為迷弟的宋師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