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魯妙子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旋即再斟滿飲盡連續兩杯酒,方才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面上復雜之色一閃而過,隨后微笑著道:
“此酒采石榴、葡萄、桔子、山渣、青梅、菠蘿六種鮮果釀制而成,經過選果、水洗、水漂、破碎、棄核、浸漬、提汁、發酵、調較、過濾、醇化的工序,
再裝入木桶埋地陳釀叁年始成,至今除老夫外,也就青雅曾品嘗過幾次,青玄你來試試味道如何。”
“六種鮮果,一十二段程序,我雖不樂美酒,但魯老這么一說,卻也忍不住想要去嘗嘗這酒究竟是什么樣的味道了。”
葉凝看著杯中之酒,隨后微笑著舉杯向魯妙子示意,一飲而盡。
此酒果是不凡,果釀入喉,酒味醇厚,柔和清爽,最難得是香味濃郁協調,兼具酒和水果這二者之長,摒棄短處,不單胃口極佳,更能調身養體,是一件難得的上佳補品!
“魯老這天下第一巧匠之名,果真不非!此酒棄天下酒水之缺陷,將石榴、葡萄、桔子、山渣、青梅、菠蘿六種鮮果的味道以特殊手段完美融合在一起,
飲用此美酒不但不會傷身,反而更有些許益處。這般美酒,想來縱使是在皇宮大院之內,也未必能有,小道佩服!”
聽著葉凝的話語,魯妙子的目光一亮,但很快這亮光就變得黯淡了下來,他的面上露出一個心力交悴的表情,苦笑著道:“昔日之盛名,在如今看來,何足于道?”
葉凝放下酒杯,看著此刻好似已在閉目待死,對往事后悔不已的魯妙子,忽而問道:“魯師是否有重傷在身,且纏綿已舊,故而需長飲這六果液以調養身體,至今執著于回事不忘?”
“唉,你倒是機靈,有了你,樓觀道至少在百年之內,無憂矣!”
魯妙子神色黯淡的道:“我自幼天賦卓絕,學什么的速度都遠在他人之上,不論是工匠、醫廚,但凡我想學的,都能在短時間內遠超這一行業的師傅!
那時我年紀尚小,自恃有此天賦,外加對凡事都有興趣,任何事都可以惹起好奇心,故而曾發愿要以有限的生命去追尋那無限的知識,以至于誤了武功修行,最后導致落得今日這個場面……”
說到這里,魯妙子輕輕一嘆,旋即又露出了一絲笑意:“能有如此之天賦,這是我的優點,但因我的自我控制能力之差,卻又變成了我的缺點……
不過,若非我博通醫學和食療養生之道,二十年前早就該死了;而這二十年來,若非我將精神寄托在建造園林飲食游藝之上,恐怕亦早已傷發而亡,今日難再見故人之后。”
“天道茫茫,人道渺渺,如此一得一失,著實難料。”
葉凝沉默了片刻,魯妙子的一生,少年和青年之時,如出生的太陽直升九天,光耀天下,自青中年被祝玉妍打傷之后,卻是日漸黃昏,沉淪而下。
修道之路上究竟是“博”好,還是“精”更好?
或許對于能夠延長壽命、成仙成神的世界來說,此兩種選擇各有其得,亦有其失,大致相等。
但對于如大唐雙龍傳這般很難延長壽命的低級世界而言,想要追求天道和武道,“博”不可取,或要更加注重在“精”上!
思及此處,葉凝雙眸似盍非盍,心中的些許塵埃,在此刻被他輕輕拭去,魯妙子的下場,亦被他深深銘刻在自己的記憶之中,作為反面教材。
此刻的魯妙子已然沉浸在自己的心靈之中,并未發覺葉凝的變化。
畢竟這淤積于心中二十余年的苦水,他又不好對商清雅和商秀珣談及此事,此時遇到個能夠發泄的人,于他而言,能說個痛快倒也是一件好事。
“說起來那還是二十多年前的舊事了,陰癸派祝玉妍那妖婦的天魔功雖然被譽為邪門之冠,但仍取不了我之性命,只是在留下了這道纏綿二十余年的舊傷后,卻也令我利用山勢地形遠遁千里,躲到這里來。”
魯妙子像倏地蒼老了幾年般,喟然道:“當年受傷后,祝玉妍親身追殺老夫,我本想尋寧道奇出頭,豈知他已遠赴域外……
故惟有躲到飛馬牧場來,又布下種種疑兵之計,騙得那妖婦以為我逃往海外又壽元無已,否則老夫早給她宰了!”
“唉,我自十二歲離鄉,直到五十歲時,從沒有一刻不是過著流浪的生活,只有不斷的變化和刺激,才使我享受到生命的姿采。
到二十幾年前慘敗於祝玉妍手上,方才安定下來。只是那時我雖身居牧場,可心靈仍不安分,大多數時間仍周游四方,時至現在心境雖有不同,卻也為時已晚了……”
說到這里,魯妙子忽然從過去的記憶之中醒來,似若虛飄無力的一掌拍在臺面上,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堅硬的桌面卻清楚現出一個深刻盈寸的掌印。
他痛苦地道:“青雅啊!是我害了你啊,若時光能倒流,當年我定不會偷偷溜走,什么男兒大業,都只是過眼云煙,怎及得上你深情的一瞥。”
在這個時候,葉凝亦被那一掌從那種玄妙的感覺之中拍醒,看著滿臉悔恨的魯妙子,他忽然道:“魯老隱居在此二十余年,中間或有出入,但并不見外人……您可知我今日前來,所謂何事?”
魯妙子一怔,旋即搖了搖頭,在傾訴了一番心中之苦水后,即便單從面容上看亦輕松了不少,就更別提他郁結最深的心靈了。
“我此次前來,是有幾件事想要請教魯老,不過在這之前,我卻是想先看看魯老身上的傷勢。”
“不用啦,直接說問題吧,你是樓觀弟子、故友之后,但凡我知道的,我難道還會不回答你嗎?”
魯妙子微微嘆息一聲,“祝妖婦的天魔邪功雖未臻至魔門極致,但在她的手上卻也有鬼神莫測之能,寧道奇曾先後叁次與她交手,亦奈何她不得。
再加上她留在我體內的天魔氣已經和我本人的真氣混為一體,若要祛除的話,唯散功可解,但在散功之時天魔氣給我帶來的傷勢,便足以令我立時斃命,因此就算是散人寧道奇對此,也只能徒呼奈何。”
葉凝側耳傾聽著魯妙子所說的話語,但面上卻是逸出一絲漫不經心的笑意,“寧道奇雖為大宗師之尊,但出身低微,又豈比得上我樓觀道千年之收藏?”
看著眉頭微皺的魯妙子,葉凝微笑輕輕吟誦道,“莊子‘逍遙游’有云:‘窮發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里,未有知其修也。’
又云:‘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魯老可知,我樓觀道曾有高人觀此經,曾創一神功,可解魯老此刻之困!”
“哦。”魯妙子聞言,倒是稍稍來了些許精神,“此法既是從逍遙游之中所得,又取北冥之意,還能治我的傷勢……此法莫非取的是萬涓歸海之意,能統合諸般真氣?”
“此功亦有此能,但卻非其真正本事,此功真正之能,在于將自身化作北冥之海,將他人之氣化作涓涓小流,如此可取他人之內力,貯于我之氣海,以北冥之法殊途同歸,化為己用!
至此內力既厚,天下武功皆可為之用,猶之北冥,大舟小舟無不載,大魚小魚無不容!”
“取他人之內力,殊途同歸、化為己用?”魯妙子聞言,當即面露精光,神色十分動容。
“這天底下竟有這般奇功,更在天魔大法和不死印訣之上!能夠煉化他人之真氣為我所用,怪不得青玄你敢說能治我這傷勢!
樓觀道千年道家祖庭之名,亦果然不同凡響,不知此法是哪位精彩絕艷的前輩所創?青玄可否說出讓我瞻仰瞻仰?”
“此事我亦不知,因為此經乃是被我樓觀道之祖師,藏于莊子.逍遙游之間,并未注明究竟是何人所創……不過,魯老可知……”
葉凝面上不動聲色,但實則心下暗暗腹誹,魯老你口中那精彩絕艷的前輩,正是區區在下,在下正坐在這里任你瞻仰呢!
北冥神功乃是葉凝幼時因為修煉內功進境艱難緩慢,故而想要尋求一門能夠快速增長自身實力的武功。
只是道門功法大都講究厚積薄發,并不符合他在那時想要躺著變強的心愿。不過葉凝乃是后世之人,前世也曾苦讀金古黃梁溫等武俠宗師之作,
在樓觀道內的武功不符合要求之后,他自然將目光漸漸落在了那門能夠奪他人之真氣、為己所用的北冥神功之上!
葉凝在那時曾暗地里結合遮天世界的道經第一卷之秘,再融入自己之所學,最終雖初步創出了一門符合要求的神功,但在準備嘗試之時,卻是被自家老師及時截住了……
原來在葉凝創功之時,蘇道標雖明面上不顯,但實際上卻是通過葉凝之前的種種表現,已然有所推斷,再結合葉凝后來的問題,他已是哭笑不得的確定了自家這個小徒弟想要做些什么。
當然,那個時候的蘇道標并不認為自家這個小徒弟能夠真正創出一門新的武功來,但卻也不吝指導,甚至暗暗影響,這才讓葉凝所創的北冥神功成功出世!
故而在葉凝想要嘗試這門神功之能時,曾多番指導的蘇道標可謂是這門武功的第二創作者,對于此功之奧妙和缺陷他自是心知肚明。
因此在截下葉凝躍躍欲試的想要試試此功之能后,一面心驚于自家這個徒弟的天分之妖孽,
一面端起自家作為老師的氣勢,裝作料事如神的樣子,一邊套葉凝的話,一邊將此功之弊端緩緩道出,打消了葉凝轉修之念。
“相較于此功將他人功力化為己用之能,其弊端,對于我等修天道之人而言,卻是更加的可怕!
只因每個人所修出的功力之中,都附有修煉者的精神意志,也正是因此,修煉者才能對自己的功力操縱得了如指掌。”
“這北冥神功能吸取他人之功力并將之統統融為北冥之水,可即便這融合和轉化的手段再精妙,但他人功力之內的精神意志,卻也會在這個過程中污染修煉者的心靈和真氣……
因此修煉此功雖能在短時間內讓人變得無比強大,但一旦吸了他人功力,此生此世,便再無破碎虛空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