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赫伯格伯爵雷諾化作灰燼渣滓,卡在南特與布列塔尼之間的一片區域也土崩瓦解了。
由“虔誠者”路易確定赫伯格伯國,存續區區二十余年,它由雷諾興、也有雷諾死。可惜這片從南特伯國割下來的肥肉,終究在名義上不能再全盤劃歸南特的領地內。
戰爭打成這樣的局面已經遠好過威伯特的預期,他掂量一下自己的實力,心想著自身已經無力對布列塔尼王國繼續動兵。各方已經為此次冬季戰爭付出太多,還不如完全遵守已經簽訂的協議,讓久違的和平持續下去。至于和平能持續多久,一切都看神的意愿……
瓦納斯城已經成了血肉磨坊,不大的城市到處是死人,城中原本擠了約一千五百人,大戰之后的幸存者就只有被布列塔尼軍俘虜的那不足百人而已。
城內是數以千計的死者,城外更加恐怖,搭建的土坡必須快速清理,埋在里面的死尸必須盡快處理掉。
至于何時處理、如何處理,那其實完全成了城市新主人布列塔尼人要考慮的事情。按照條約,諾米諾伊已經拿回城市,之后的時光里,南特與麥西亞方面可以派人不受盤查地自由出入瓦納斯城,至于是商人出入還是軍隊出入,條約文件里說得非常含糊。
各方簽訂的《和平條約》就是被設計得非常含糊,所謂的共同開發也暗示著,所有人都可以擁有赫伯格伯國的唯一控制權。它更像是一個停戰條約,至于締約雙方何時撕毀條約再戰,那肯定不是幾年內的事情,各方也都對此諱莫如深,大戰之后的勝利者們都維系著明面上的快樂。
雷諾已經成了渣滓,連帶著草木灰被鏟子上平板車,最后平板車推上小碼頭的棧橋,灰燼渣滓一股腦地推到海灣里。同時,占領城市的布列塔尼人已經開始向海灣傾倒死尸了。
麥西亞軍、南特軍和薩克森軍,他們按照條約優先搜刮尸體,很多戰士意外發現大量披甲的死者懷里居然藏著銀幣。他們高高興興將找到的財物據為己有,感慨著大戰之后大家果然發了一筆財。
城市的糧倉也被發現,里面儲藏的糧食還算充沛。理論上如果雷諾想盡辦法可以成功阻擋圍城軍的攻勢,靠著糧倉庫存,守軍有望一直耗到春季。然而城內燃料有限,他們也完全沒法應對雷格拉夫的暴力破城戰術。
庫存的糧食都是對勝利者的獎賞,雷格拉夫按照條約將糧倉搬空,這下聯軍為了這一戰大肆消耗的糧食就得到了補充。
一袋又一袋糧食裝上馬車,一批繳獲的車輛載運著糧食運到城外的麥西亞軍營地。到了這天下午,最后一批麥西亞軍士兵也帶著掠奪的財物高高興興出城。
城內外盡是死尸,就算天氣寒冷尸體腐壞速度極為緩慢,雷格拉夫可不愿待在晦氣的城內,全軍將士也是一樣的態度。當天傍晚,聯軍的營地集體向東移動了些,戰士們寧可在樹林邊緣搭建木制窩棚,也不想在正兒八經的城內民居內入住。
他們躲開了滿是死尸的廢城,在樹林休息一夜,又撤回了被一度放棄的泰克斯村堡壘。雷格拉夫再一次住進木屋中,終于可以暫時放下緊張心情睡上一個好覺。
水路部隊也是同時撤軍的,船隊大搖大擺離開莫爾比昂灣,在進入更龐大的基伯龍灣后,就沿著海岸線一路鉆進維萊訥河口。老埃里克繼續奉命擔任要職,他得到的任務是沿著河流逆流而上,直至看到一大片廢墟后,就在當地搭建渡口營地,發動人力盡可能的建設浮橋,如果行動難以進行,就做好運輸人員物資大規模擺渡的準備。
就算戰爭已經結束,雷格拉夫并不想就這么高高興興返回南特,乃至返回安茹。他還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抵達雷登城廢墟后,沿著通向北方的羅馬古道直接抵達雷恩城。
基于條約,布列塔尼王國必須放棄對雷恩伯國的占領。
諾米諾伊在雷恩城內敲詐一筆“贖城費”后就離開了,按照老家伙的想法,他的打算年年光顧雷恩向當地大主教索要一筆錢財。布列塔尼人的確不可能控制雷恩伯國境內的大批村莊,當地舊貴族體系已經崩潰,多少年來全靠著教會維持著當地秩序,率兵進入一個個村莊索要貢品一事,對自詡高貴國王的諾米諾伊而言吃相過于難看,那還不如直接進抵雷恩城,向大主教瓦納留斯要錢要糧。
布列塔尼占領雷恩一事過于霸道,現在雷格拉夫可不會沽名釣譽,他就是打算立刻舉兵北上,告訴雷恩大主教瓦納留斯,一個失去伯爵的伯國迎來了新的主人——麥西亞國王。
只有沒權力的人才考慮吃相好看與否。
不過雷格拉夫還是要把事情做得體面一些,他想到自己需要一些高級教士為自己站臺,譬如在南特避難的雷登主教康沃因,還有已經搬到安茹城內大教堂辦公的列日大主教哈特加和上年紀的埃本。
埃本地位尊貴但年事已高,要求老人在冬季坐上馬車去雷恩城一趟,怕是一趟顛簸旅行能要了老人的命。
雷格拉夫心想著其實只要有哈特加為自己美言就足夠了,再考慮到雷登主教康沃因是雷恩大主教的下屬,帶上他非常有必要。
于是一條長船脫離整個船隊,它在執行特別任務,于是一直漂到盧瓦爾河口,先是向南特城和雷澤城報捷,然后是通知避難的康沃因立刻動身去雷登城廢墟。長船還將繼續向上游的安茹報捷,再通知哈特加坐上船,一路漂到雷登城廢墟。
一番安排行云流水,得勝的大軍再在泰克斯村休整一整天,就計劃著第二天清晨動身北上。
傷兵乘船先行撤回南特,這部分人人員也在執行特別任務。
絕大多數兵馬就是要從雷登城廢墟過河回家。
新的一天,聯軍浩浩蕩蕩的北上行動開始了。
勝利之師無所謂冬季寒冷,他們帶著大量的繳獲品,唱著歌沿著通向北方的羅馬古道支線路進軍雷登。
他們幾乎是沿著來時的道路走了很久,直至道路向北延伸,而不遠處就是靜靜流淌冰冷刺骨的維萊訥河。他們已經將布列塔尼人遠遠甩在身后,雷格拉夫估計自己與諾米諾伊的“交情”大抵止步于此,未來相見的機會恐怕不多了。
他所不知道的是,當聯軍開始北上行動時,藏在山區的布列塔尼人因得到了好消息正發瘋般沖出山林。不管怎么說國王已經拿回了瓦納斯城,就算戰爭損失了數千士兵,最初的計劃無法落實。但……國王拿回了瓦納斯城!這座布列塔尼人曾擁有的最富裕城市成功收回,戰爭中失去親人的痛苦紛紛被擱置一邊。
大量青壯年固然戰死,整個布列塔尼還有大量茁壯成長的青少年,另有一批上了年紀的家伙,他們在貴族們的號召下武裝起來,如潮水般首先圍攻起奎斯唐貝和貝爾里克城堡。他們的確無力摧毀木堡,浩浩蕩蕩的隊伍輕易拿下城外村莊,來不及躲藏的村民或殺或俘,冬季被迫拋荒的田地立刻成了布列塔尼人的囊中物。
麥西亞聯軍前腳離開,身后就是高高興興搶奪勝利果實的布列塔尼人。抵達瓦納斯城下,他們紛紛震驚這里到處是死人,然后心滿意足的諾米諾伊立刻命令剛到的臣民們抓緊時間清理死尸,接著會見那些戰爭中出力甚多的貴族家族代表。他向貴族們賞賜城內的房屋,伯爵宅邸將直接成為他的宮殿,至于空空蕩蕩修道院……既然自己斥巨資建設的雷登修道院毀滅了,主教康沃因大可帶著教士團進抵瓦納斯城辦公。
復國的布列塔尼王國始終沒有一個都城,諾米諾伊不愿意在山區內建設一個王城,他曾經想以雷登的修道院為中心建立一個王城,又想將占領的雷恩城做王城。思來想去,如今沒有哪里比瓦納斯城更有資格做王城的了。
城外有一片本地區非常珍貴的小平原,面對的莫爾比昂灣總是風平浪靜,最適合煮海做鹽。發展這片豐腴之地,長期困擾布列塔尼人的糧食、食鹽問題一下子都解決了。
另一方面,在離開泰克斯村營地后,麥西亞聯軍經過整整三天毫無波瀾乃至無聊的行軍后順利抵達雷登城。一切都與雷格拉夫估測的那樣,自己派遣的船隊已經抵達,就是浮橋……看起來還沒有建成。
大喜的雷格拉夫命令步兵繼續護送輜重馬車穩固推進,他親自帶領一批騎兵策馬抵達城市的斷橋處,與自己的老將會面。
他欣喜地翻身下馬,見狀在河畔休息的戰士紛紛起身。
老埃里克笑呵呵地迎上來:“大王,您終于到了。”
“呵,似乎你已經提前抵達多日了?”
“我也是才到不久。”老埃里克聳聳肩:“如您所見,我們正在建設浮橋呢。”
雷格拉夫瞟一眼,他們的確才開始在河床上硬杵一些木桿,所用材料顯然就是取自斷橋。
“我還以為雷登的橋梁是石墩橋,莫非它通體都是木頭搭建?”
“是這樣,如果真是石墩橋,我們鋪設新橋板就好。現在搭建浮橋麻煩了些,好在河道已經足夠狹窄,只要再給我一天時間我一定送您一座浮橋。”說罷,老埃里克還得意地敲打胸膛。
就這樣聯軍就在雷登城廢墟住下,斷壁殘垣毫無落腳點,士兵沖入廢墟想要搜羅一些有用的東西,他們都是找到了一些金屬碎片,只見上面有著嚴重的過火痕跡,已經難以辨別它之前是什么東西。
雷登的修道院是石頭建筑,然而大火中木梁垮塌,上層建筑轟然砸下來,高處的廢墟之中還能看到修道院黑黢黢的斷墻。即便如此,搜羅財物的士兵硬是在廢墟里發現了一口滿是炭黑極度扭曲的銅鐘。那是屬于修道院塔頂的小銅鐘,它被士兵硬生生拉出來,一直拖到了河畔。
雷格拉夫本以為之前的潰兵已經徹底洗劫城市,沒想到自己還能找到修道院的鐘。他想著把這東西送還給康沃因,對方一定覺得那是大禮吧。
一如老埃里克保證的那樣,一個白天的時間,維萊訥河浮橋順利拼裝完成。浮橋就是利用之前橋梁的殘留快速搭建,枯水期僅有約五十米的河寬也大大縮減了搭橋難度。
橋是搭建完畢了,可惜兩位重要的教士還沒有抵達,是他們行動太慢了還是沒有獲悉消息?
廣大戰士到底又打了一個多月的仗,麥西亞軍和薩克森軍主力應該回家了。雷格拉夫沒有繼續挽留廣大步兵的理由,前去雷恩城一事,自己只要帶領一批騎兵就足夠了。
他已下定決心,明日就命令步兵與輜重部隊,通過浮橋后沿著羅馬古道直奔南特,繼而回家。
河畔地帶到處的篝火,為了確保明天的回家之旅更加痛快迅速,傍晚時分一批輜重馬車已經先行抵達河對岸,部分步兵也在對岸搭建起篝火營地。
接下來的旅行似乎沒有新的南特伯爵威伯特的事情了。
回家的聯軍需要一個名義上的統帥,顯然沒有誰比威伯特更有資格。即打敗了布列塔尼國王,又毀滅了死地赫伯格伯爵雷諾,攜此偉大功績的威伯特帶領勝利大軍回到南特,一定會得到民眾的歡呼。
可令雷格拉夫、布魯諾都非常意外的是,現在的威伯特的精神似乎不樂觀,與前兩天的興奮狂躁判若兩人。
坐在火堆旁的威伯特有著明顯的精神萎靡,他的右手還纏著厚厚的麻布,面容有些憔悴,騎馬時看不出來,倒是站立走路時,總讓人感覺他像是持續醉酒。
軍中的確準備了一些葡萄酒,現在也確實撬開木桶全軍分享,用做勝利后的宣泄。
就算雷格拉夫過于年輕,他也不能免俗得喝些慶功酒,奈何過于年幼的肝臟對酒精的抗性非常糟糕,才喝了一點整個就明顯的迷糊了。反觀已經二十歲的布魯諾,他越喝越興奮。
忍著迷糊,雷格拉夫還是要問問酒后烤火的威伯特:“明天很多人要回家,你也要帶領南特軍回去了。明明是非常快樂的事情,看起來你的精神……有些糟糕。”
“不……不礙事。”說罷,威伯特左手端著木杯,又喝了一口稀釋過的紅酒。
他當然不是左撇子,奈何右手捆了一圈圈麻布,現在是握劍都無能了。
“你的傷勢不礙事吧。”雷格拉夫關切地問了句。
“小傷而已,過段時間就好了。可惡!”威伯特又冷笑一聲,“當初是我大意了,沒想到那些叛徒還敢埋伏,幸虧我穿著重甲,不然吶……”說罷,一杯酒一飲而盡。
威伯特確實喝了好幾杯酒,一想到自己僅僅喝了一杯稀釋過的葡萄酒就犯暈,威伯特只會更暈。雷格拉夫沒有多想,又支支吾吾地關切道:“我父親說,傷口要洗干凈,如果是大傷口還要像縫衣服一樣縫上,然后用草木灰、蜂蜜覆蓋傷口,一切就不用擔心了。”
暈暈乎乎的威伯特哪里聽得進去,他搖晃腦袋連連說“我知道了”,接著又繼續喝酒。
不久,真喝醉了的威伯特被部下攙扶離開,同樣暈乎乎的雷格拉夫、布魯諾也懶得多想了。
第二天早晨,騎上馬的威伯特有著明顯的憔悴感,他騎著馬立在浮橋橋頭,旁邊就是陸陸續續過橋的士兵。
“你沒事吧?”雷格拉夫瞇著眼抬頭問道。
威伯特強打著精神,扶扶腦袋慨嘆道:“真是好酒啊!到現在都有些頭暈。”
“哦?那么你可要抓穩韁繩,千萬別掉下來。”
“那倒不會。雷格拉夫,你即將去雷恩。那是你的光榮,我就不陪同了。我不知道教士們在磨蹭什么,也許他們還沒有出發,也許正在趕路。無論如何我們都要走同一條路,如果我見到了康沃因,我會告訴他……你已經在雷登渡口等待很久。”
雷格拉夫點點頭:“好的。那么請你告訴他。雷登渡口的浮橋暫時不會拆解,在他抵達之前,我也不會貿然去北方。”
“就這樣吧。我該出發了。”威伯特沒有再說下去,他打起精神,以左手猛甩韁繩,坐騎也就走上浮橋迅速抵達對岸。他最后一纏了新麻布的右手向對岸揮揮手,再奮力喊了幾嗓子,就帶領自己的南特騎兵跟上撤軍的大部隊,逐漸消失在樹林遮掩中。
“我總覺得他精神不佳。”布魯諾搖搖頭:“他身上的傷真的很嚴重嗎?右手捆扎麻布,甚至不能握住韁繩。”
“我也有些擔心,不過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他說沒事……應該是真的沒事吧。”話雖如此,雷格拉夫還是有些隱憂。
不過兩人很快為考慮起接下來的事情,三百多名騎兵盤踞河畔,浮橋仍被老埃里克等諾曼老兵看管著(其實是看管著充當浮箱的長船)。
他們不得不等待,直到康沃因和哈特加帶領教士團平安抵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