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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2【扶貧窗口】

  中午十一點前后,四個人終于走到了前窩村村口。

  倒狗和散巴回家了。

  王一男陪著楊麗娟繼續前行。

  到了后窩村口,楊麗娟轉頭跟王一男說了句“回吧……”

  王一男沒動。

  “那我……再陪你坐一會兒?”

  王一男到家時,已經十二點多了。

  只有老媽一個人在家,還在屋里屋外地忙著。

  和老媽打了聲招呼,洗了一把臉,王一男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里。撲通一聲,一頭栽在了床上,四仰八叉地開始望天。

  全家六口人,只有王一男一個什么活都不用干。

  全家人也都不讓他干。

  從老爸老媽結婚的那天起,就盼望著能生一個男孩兒。

  然而老大、老二和老三都是女娃。

  大姐王招娣,今年十八歲。

  二姐王增娣,今年十六歲。

  三姐王盼娣,乳名多余。今年十五歲。

  最小的王一男,乳名康登,今年十三歲半多一點。

  姐弟四人看似挨肩地都只相差一兩歲,其實相差最多的也不過十八個月,最少的只相差十三個月。

  看著一個接一個的丫頭片子出來,老爸老媽是心急火燎。

  山里天一黑下來就沒事干了,電視也看不起來。

  打個手機還要往山梁上走一走,在村里根本就沒信號。

  王一男出生以前,一家人在村子里都抬不起頭來。

  老爸王振則更像是欠了全村所有人的債務似的,整天低著頭,羞見任何人。

  王振原本是個流浪漢。

  因為高大帥氣又能干,還會干各種農活,在前窩村幫了楊家大半年的農忙后,就嫁給了前窩村老楊家的大公主。

  “終于有一個男丁了……”

  王一男出生后,老爸在長長嘆了一口氣,長長出了一口悶氣后,王一男這個名字也就此呱呱落地。

  有一個傳宗接代的足矣。

  他倒是還想要第二個甚至第三個。

  天價的罰款、不給落戶不說,再要一個他就要挨一刀了。

  王一男老媽身體太弱,村長就直接向王振下了最后通牒。

  債多了不愁。王振不怕罰款。

  卻害怕挨刀進宮,他只好妥協。

  從三姐出生開始罰款。少數民族允許二胎,因此二姐免責。

  王一男罰的最多,在三姐罰款的基礎上又翻了一翻還拐了個彎。

  前窩村一共只有三十幾戶人家,基本上都是白族,大部分都姓楊。楊姓是白族的大姓。

  這個村子據老人們說已有數百年的歷史。村西頭有一眼一年四季不斷流的泉水,據說是祖上在此定居的主要原因。

  前窩村缺水。

  整個云滇省都缺水。

  全省城鎮化率不到百分之四十。

  全省將近百分之七十的人口都是農民,都住在山里,甚至好多就住在高高的山坡上。

  雖然如此,云滇省自古以來卻從未出現過餓死人的現象。

  樹上長的,土里埋的,水里生的,很多東西都可以果腹。

  重要的是,這里還四季如春。

  王一男家的前后院子里,就有三顆核桃樹,五顆蘋果樹,六顆更加高大的柿子樹,若干棵櫻桃樹……還都是純野生的樹種。

  這里的規矩是,無論是樹,還是花花花草草什么的,離誰家近就屬于誰家的。

  這些水果和核桃等等,每年都吃不完,送人也送不完。

  餓死人,是吹牛。

  沒錢,卻是真的。

  村子和外界相連的只有王一男他們走過的那一條羊腸小路。

  雖然可以騎摩托車,但一定要是個膽大心細的個中高手。

  比如楊麗娟他爸。

  楊麗娟他爸拼著一輛破摩托,愣是把兩村唯一的一個雜貨店,從楊麗娟出生的那年起,一直開到了現在。

  他的家也開成了兩個村里的首富。

  山溝里物產豐富,卻都賣不出去,家家都窮。

  王一男家是兩個村子里最窮的。

  因為超生,還超生了兩個。

  因為超生帶來的罰款,家里原來的耕牛、羊群都賣了。

  還只是還了三姐罰款分期后的第一筆,王一男罰款的第一筆。

  希望也是有的。

  據說這條羊腸小道要修成大馬路了。

  雖然已經嚷嚷了好幾年還沒見什么動靜,但無風不起浪,山里人把事情總會往好的方面去想。

  老爸一邊種著煙草,一邊帶著兩個女兒用自家產的包谷(玉米)開始釀酒。

  這兩項是家里換取零用錢的主要來源。

  偶爾也會有幾個不怕死的城里人進得山來,用極低的價格收購一些煙草和純正的包谷酒。

  王一男躺床上休息了一會兒后,就爬了起來,開始給陶敏姐寫信。

  這是他每周回到家后要做的的第一件事。

  從六年前陶敏開始資助他開始,一直延續到至今。

  這一封信他要把一周來的學習以及各方面的情況做個總結,一件一件事無巨細地向陶敏姐匯報。

  開始時,陶敏姐只是把各方面的事情問得詳細了一些。

  后來慢慢的,王一男就不用陶敏再問了。

  而是主動地把一周以來的所有大事小情一件件描述個清清楚楚。

  包括回家的路上又打到了什么獵物,包括考試中哪道小題丟了分。

  除了他和楊麗娟之間,那些偶爾甜蜜的身體接觸。

  以及那些不可言說,莫名其妙的心動感覺。

  其他的都是事無巨細。

  陶敏接到王一男的這封信時,已經是五月中旬了。

  從春節期間的那封信開始,陶敏就隱約感覺到王一男可能是不想再繼續讀高中了。

  然而正像王一男所想的那樣,陶敏一時間也沒有想出更好的辦法。

  畢竟這是一件大事,是一件只憑她個人的力量力所不能及的大事。

  但這件事她一直放在了心上。

  因為她覺得王一男無論個人品質還是天分,都有些讓她放不下。

  這樣的孩子如果不繼續讀書,有些太可惜了。

  六年前陶敏還是一個剛走出校門的實習記者。

  一個偶然的機會她在網站上看到了“一對一精準幫扶貧困學生”的幫扶計劃。從貧困學生的資料庫上,她記下了幾名學霸級別的貧困學生的資料。

  這個資料里就包括王一男。

  她并沒有向網站提供的機構直接捐款。

  而是借一次去云滇省出差采訪的機會,直接來到了云鶴鎮初級中學。又陪著王一男姐弟走了一趟山間的羊腸小道,來到了王一男的家里。

  王一男一家用最熱情的方式款待了陶敏。

  她卻沒有吃飽。

  氣味渾濁,蒼蠅滿天飛的環境,她吃不下任何東西。

  這一夜她是在村委會唯一的一條長沙發上度過的。

  害得王招娣和王增娣姐妹也陪著她在村委會的辦公桌上睡了一夜。

  王一男接到陶敏回信的時候,已經是五月底了。

  回信提到了三件事。

  一是囑咐王一男在六一兒童節的運動會上要繼續創造好成績。

  二是中考要爭取考出最好的成績。

  三是2006中網球童選拔訓練營廣州站即將啟動。由天佑人壽保險公司定點扶貧縣選拔的公益球童活動也已經開始了。

  這個定點扶貧縣,就包括王一男所在的云滇省鶴慶縣……

  王一男有機會借此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前面兩點王一男很清楚。

  即使陶敏不提醒,他也會全力以赴。

  即使不上高中,他也要把自己最美好、最牛比的那個背影留下來。

  第三點他卻是完全懵逼的。

  中網、球童選拔訓練營、球童和天佑人壽保險這幾個詞匯,對他而言都是完全陌生的。

  他更不知道,這個中網球童和他的學業有什么關系。

  這一天他的日記里羅列了很多問題。

  這一天他的日記內容,最多的就是問號。

  一直到過了六一,開完了運動會,這個謎團才一層一層地緩慢打開。

  有人說,上帝關上了一道門,一定會打開一扇窗。

  陶敏為王一男打開的這扇窗,似乎比那道門還寬闊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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