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人老精,鬼老靈。
廣陽真人已經活了九十歲,身體是不大利索了,但腦子還清楚得很。
王家二公子要拜師,眼下還有拒絕的余地嗎?
萬一人家先禮后兵,拒絕的后果,自然不妙。
就算拋開利害關系不論,單憑人家高貴的出身和顯赫的家世,如此大動干戈的倒頭一撲就行了個稽首大禮,面子上都有點說不過去了啊!
九仙媛看著仆倒在地的王爍,搖頭而笑。
廣陽真人輕嘆了一聲,“既然二公子如此誠心向道,老道就斗膽厚顏,收你做一個俗門弟子吧!”
“多謝師尊!”王爍大喜,俗不俗門的根本不重要了,大唐的皇帝和皇妃們也都喜歡拜個道士為師,反正既不用出家也不用受什么清規戒律的嚴格束縛。就像是拿了個“榮譽證書”的小本本一樣,從此多了一項裝逼吹牛的資本而已。
誰讓道教,是如今大唐的國教呢?
“你且過來。”廣陽真人笑呵呵的,沖他招手。
王爍起身,走到了廣陽真人身前,“師尊有何教誨?”
廣陽真人伸手示意,“即刻便與你,行了這入門拜師之禮。”
“多謝師尊。”王爍乖乖的跪了下來。
廣陽真人伸手,將手掌撫在王爍的頭頂上。
王爍覺得挺好玩,這就是傳說中的——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廣陽真人鄭重其事的長聲吟誦:“道家尹喜樓觀派第四十四代傳人,弟子廣陽,今日收納太原弟子王爍,為我派玄清觀第四十五代俗門傳人。觀中諸弟子排行第三十七,為師賜你道號玄……玄機吧!”
王爍一愣,師尊,說機不說吧,文明你我他!
“三十七師弟,還不快謝過師尊?”九仙媛提醒道。
“弟子玄機,多謝師尊!”王爍正兒八經的拜謝。
廣陽真人呵呵一笑,也不知道他是覺得無奈還是有趣,只道:“不必多禮,起來吧!”
王爍起了身,看了看九仙媛,又稽手對她一拜,“見過九師姐。”
“師弟不必客氣。”九仙媛的臉上則是那種,面對流氓手段做出了無奈妥協的“官方笑容”。
“師尊,弟子來得匆忙,沒有帶上合適的拜師之禮。”王爍道,“請容弟子回頭稍作準備,早晚定會奉上一份大禮!”
“玄門清修之地,大禮就不必了。”廣陽真人道,“倒是你跟殊音提過的那一件事情,究竟如何?”
直入正題。顯然廣陽真人真正關注的,也不是拜師收徒。
王爍尋思了片刻,說道:“師尊,九師姐,既然都已經是一家人,我也就不再繞彎子了。弟子既是王公的次子,也是一名大唐的軍人。軍人的職責,就是保境安民,殺敵建功。但是眼下有一場戰爭,卻非常的棘手。若不采取非常手段來應對,我軍將會死傷數萬人。”
停頓了一下,王爍說到了核心問題,“稍有不慎,我父親還會因此而倒臺。我王家,也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哦?”廣陽真人和九仙媛,果然對此更為關心,同時發出了一聲驚咦。
王爍心中暗吁了一口氣,這件事情,成功一多半了!
要說戰爭,大唐幾乎每年都有。但又會有哪一仗,真正值得玄清觀去關心呢?
但如果涉及到“王忠嗣要倒臺”,那就截然不同了。
大唐以道教為國教,道家與政治從來都是緊密相聯。
道觀號稱是避世清修之地,但從來都離不開各級衙門的幫扶和支持。否則他們真的只能是全員“辟谷”,大家一起不食五谷、吸風飲露為生。
就拿玄清觀來說,他選址建在了隴西郡渭源縣境內的首陽山,那它就不可避免要與渭源縣、隴西郡的各級官員打交道。
人家當官的如果尊重你,你就能有一碗體體面面的飽飯吃。當官的要打你一點主意,比如渭源縣令腦洞一開加征香油稅,那你也只能忍氣吞聲的默默受著,往上告狀都沒用。說不定渭源縣令跑來收稅,還就是得了上峰的授意。
說到底,大唐各地的道觀,既像是各級衙門的“宗教事務所”,也像是各級衙門的“附庸之物”。
現在,王爍提出的事情,都已經涉及到了河隴“至高神”王忠嗣的生死榮辱,玄清觀還敢擇身事外不予理睬?
廣陽真人和九仙媛甚至有點后怕……還好沒有拒絕他拜師!
這時,九仙媛說道:“既然事情如此重大,為何貧道事先,并未聽到王公提到支言片語?”
石堡城一戰連王忠嗣都還不知情,所以眼下,王爍無可避免的只能用上一回“忽悠”的手段了。
但是這個忽悠并非是信口胡說,大部分都是,只有王爍一個人才知道的“史實”。所以,至少它在邏輯上是不會有任何問題的!
“事關軍國大事,家父自然不會輕易外泄。”王爍說道,“再者,家父戎馬半生,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只以馬革裹尸為榮。再加上他逢戰必勝從無敗績,性格也是剛強無比、從不服輸。他又怎會因為一場棘手的戰爭,而惴惴不安四處求助呢?”
廣陽真人點點頭,“貧道雖然置身方外,但也早有聽聞,王公的確是一位赤膽忠心、戰功赫赫的當世名將。凡我河隴子民,無不崇敬王公,仰仗王公。”
“正因如此,家父能將生死置之度外,我們不能等閑坐視啊!”王爍說道,“我王家人自不必說,家父若有閃失,我們都將墮入阿鼻地獄。就算是普通的河隴子民,也定會因此受殃。”
“誰能預料,河隴精兵死傷數萬之后,會是一個什么樣的情景?”
“是外族大舉入侵,河隴陷入戰火?還是匪盜遍地橫行,從此民不聊生?”
“那數萬精兵和他們的一飯一食一服一履,盡皆來源于百姓。倘若失去定要再圖恢復。到時,河隴之地會不會賦稅暴增,四處抓丁?”
“到時,又還有幾人前來登山進香,齋僧布道?”
“更加無可預料的是,下一任的河隴節度使,還會不會像家父這樣克勤克己,善待軍民?”
王爍一口氣說了許多。
王爍不了解九陽真人和九仙媛,但是,他了解“人性”。
世上或許真有崇高無私的人存在,但大多數的人都是自私的。若非是,當真涉及到了自己的切身利益,又有幾人真能做到,竭盡全力的去幫助他人呢?
就算一時做到了,又有幾人能夠一直堅持到底呢?
所以,王爍盡可能的把自己“折騰火藥”這件事情,和玄清觀以及河隴所有人的利益,都牽扯了起來!
廣陽真人和九仙媛都是見過一些世面的人,也都稱得上是聰明人。他們不難分辨,王爍的這一番言辭并非只在聳人聽聞,還是很有道理的。
這其中還暗藏著一個,最簡單也最粗暴的道理,那就是——幫王爍就是在保護王忠嗣,從此玄清觀就能和王家建立親密良好的關系。到那時,還用著得忍受渭源縣令這種小角色的窩囊氣?
反之,不幫的話……
雖然廣陽真人還不了解王爍的脾性,但是換作任何一個正常人,都有可能產生這樣的報復心理——我主動矮下身段,滿副坦承的前來求你,你卻擺起臭架子拒我于千里之外;既然給你面子你不珍惜,那么,也就別怪我撕破臉皮對你不客氣了!
這樣的后果顯而易見,玄清觀分分鐘滅亡。王爍都不用親自動手,給渭源縣令打聲招呼就行——然后他再找到另外一家道觀,照樣能辦成這件事情!
權力的游戲,偶爾是會表演得溫情脈脈。但更多的時候,它就是這樣的簡單而粗暴。
在世間摸爬滾打了九十年,早已熟悉這些游戲規則的廣陽真人,仿佛是云淡風清的點了點頭,“此事,玄清觀應下了。”
“多謝師尊!”王爍暗吁了一口氣。
“殊音,這件事情,由你親自經辦。”廣陽真人說罷,又鄭重叮囑了一句——
“萬勿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