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儀式結束之后就是祭饗太廟的環節,這就得要進入長安城了。
皇帝李隆基特許王爍等一眾立功將佐,隨侍御輦一同進城。
御輦所到之處,自然是萬眾矚目。跟隨在御輦左右的,向來是天子禁軍心腹侍從,或者是尚宮御輦、三郎衛這種人。現在王爍等人能夠跟隨皇帝在車駕左右一同進城,是一種殊榮。
準備完畢之后,皇帝車駕啟行。入長安明德明走朱雀大街,進入皇城去祭饗李唐太廟。
長安城中,有百萬人口。皇帝的車駕入城之后,早有數以萬計的長安百姓涌到了寬達一百多米的朱雀大街來,站在禁軍與金吾衛士兵管控的隔離區外,翹首圍觀。
皇帝車駕一到,萬千子民一同高呼萬歲。
這氣勢,真是排山倒海!
王爍騎和安思順等人一同騎著馬,跟在皇帝的車駕后面。入城片刻后,皇帝差人傳來一令,叫王爍策馬走到皇帝的車駕旁邊來。
王爍依令上前,騎在馬上拱手參拜。
“王爍。”李隆基問道:“長安如何?”
王爍答了一個字,“好!”
李隆基淡然微笑,“知道朕為何,要在此時,將你喚到御輦旁邊來嗎?”
王爍眨了眨眼睛,“陛下,臣不知。”
李隆基舉目看向圍觀的那些長安百姓,饒有深意的微笑,“往后,你會知道的。”
就在王爍跟李隆基交談之時,朱雀大街旁邊的一幢鐘鼓樓上,有幾雙眼睛正在悄悄的,密切的關注著他。
長安的鐘鼓樓,是非常重要的公用設施。除了在凌晨和日暮時分敲響鐘鼓,傳令示以各坊城門的開合,也負責傳訊火警、輯盜一類的重要官府訊息。
沒有過人的特權,一般人是不可能登上鐘鼓樓的,尤其是在國家祭典的這樣的特殊日子里。
此刻藏在這一幢鐘鼓里偷偷往朱雀大街上窺看的,盡是女子。
還都是年輕的女子。一個個的,出身來歷皆是極其不凡。
蕭佩仙,年十六,邢部尚書兼京兆尹蕭炅的女兒,家中排行第六。佩仙,是她自取的小字。
京兆府管控長安城中一切日常事務,最高長官“京兆牧”由親王擔任并不執掌實職,京兆尹蕭炅就是實際上的京兆府最高長官。他的寶貝女兒蕭佩仙只用了一句話,就在今日輕松征用了朱雀大街旁邊,位置最好的這一幢鐘鼓樓。
有這樣的好事,蕭佩仙自然不能忘了她的閨蜜們。于是就有了一群出身于京城名門巨宦之家的少女,一同登樓圍觀今日之盛景。
此刻,蕭佩仙指著皇帝的車駕,小聲道:“那個,莫非就是王爍?”
眾閨密一同順著她的指向看去,紛紛低語,“可惜背著身,看不清他的臉。”
“看清楚了,也沒人認識呀!”
“好歹也能知道,他長得俊不俊?”
“嘻嘻!幼娘莫非真想嫁給他了?”
被喚作“幼娘”的姑娘頓時滿臉通紅,“休要胡說,誰要嫁給他了?”
蕭佩仙笑道:“幼娘,你就別裝了。誰不知道你父親韋右丞,早已經去找過子寧先生,當面談過婚事了?”
子寧,是王爍的兄長王震的表字。韋右丞,就是尚書右丞韋見素。幼娘,就是韋見素最小的寶貝女兒。
“只、只是談一談而已,又沒有定下來,你們休要擠兌于我!”韋幼娘有點急了,一指蕭佩仙,“六娘你還笑我?令尊蕭尚書不也是去過子寧先生家里么?”
“嘻嘻!”一群小姑娘笑作一團。
“幼娘,你好傻!”蕭佩仙連忙道,“我們兩個怎能內訌呢?豈不是讓畫眉看了笑話?”
“喂!”旁邊的一名少女當場不干了,“你們兩個爭夫君,可別扯上我!……我還未曾及笄呢!”
薛畫眉,還只有十四歲,是眾女當中年紀最小的。其父薛履謙出身于河東薛氏,娶了圣人第二十三女樂城公主為妻。有唐一代河東薛氏出了不少的駙馬,其中最為著名的當屬太平公主的第一任丈夫,薛紹。
“什么未曾及笄,就屬你最上心了!”韋幼娘笑嘻嘻的道,“我們最多只有父兄出面,去試著談了一談。你倒好,早就親自上門,去找子寧先生的夫人刺探過消息了!”
眾女都笑了起來,蕭佩仙補得一手好刀,笑道:“那沒辦法,子寧先生的妻子蕭夫人,可是畫眉撫箏的授業恩師!”
“你們、你們,合起來欺負我!”薛畫眉也急了,急中生智小聲道,“其實我們爭來爭去的都沒用,你們看……”
說罷,薛畫眉就悄悄的指了一指,獨自一人站在旁邊的另一名女子。
和她們這些彩衣繽紛、珠光寶氣的貴族少女們不同的是,那名女子穿著一身筆挺爽利的金白色男兒胡服,金冠束發腰系玉帶,懸玉佩掛寶劍,神色清冷眼神犀利,儼然一副巾幗不讓須眉之姿。
“你們不用編排于我。”胡服女子轉過身來,五官玲瓏麗質天成,未施脂粉面帶微笑,“我對他一點興趣都沒有。”
“表姐,那你來干什么呢?”薛畫眉笑嘻嘻的問道。
“還不是你這位小表妹盛情難卻,叫我來替你參謀一番?”胡服女子笑道。
一眾少女頓時笑作一團。
“哎呀,暴露了、暴露了!”
“畫眉,當真是春心蕩漾嘍!”
“小小年紀未曾及笄,你羞也不羞?”
“表姐,你、你栽害于我!”薛畫眉大窘,急切叫了起來,“一會兒我就去找舅舅告狀,讓他打你屁股!”
“有本事,你就來呀!”胡服女子笑而說道,突然一指街中,“他好像發現我們了!“
眾女擠到樓邊看過去,果然見到,王爍正扭頭朝鐘鼓樓這邊看了過來。
沿街數十幢鐘鼓樓,上面基本上只有值戍的軍士。唯獨這一幢上面有幾個五顏六色的身影,王爍一路都在觀望長安的街市景觀,想要不發現想必也難。
“咦,好像長得還算不錯!”
“就是稍稍有一點黑!”
“他個子應該挺高的,那腰背還真是十分挺拔呀!”
“我聽說他可是名符其實的將門虎子,沖鋒陷陣很厲害的!”
“舞刀弄槍算什么本事?詩賦文章才是真才實學!”
王爍這一扭頭,立刻引發了眾女子一陣嘰嘰喳喳的品頭論足。
薛畫眉見她表姐一言不發,連忙問道:“表姐,你看怎樣?”
“皮囊何足道哉?”胡服女子微微凝眸看著王爍,淡然道:“舞刀弄槍也好,詩賦文章也罷……最重要的,還是要能成事!”
“成事?”眾女子都感愕然。
“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出身名門、樣貌出眾的公子。”胡服女子道,“但卻沒有幾個敢于擔當,能為大唐朝廷和天下百姓干些實事。飛鷹走馬吟風弄月,媚上欺下醉生夢死……如此而已!”
“這個王爍,不是打下了石堡城,立下了赫赫戰功嗎?”
胡服女子搖了搖頭,面帶微笑,“當真,是他打下來的么?”
“這還能有假?”
“他父親,可是王忠嗣。”胡服女子道,“這世上沒有什么要塞,是大唐第一名將王忠嗣打不下來的。但他兒子王爍人稱河西小霸王,不過是河隴一帶鼎鼎大名的紈绔膏梁。現在,你們還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