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爍反應極快,一掌劈向那宮女的脖頸。
不料,那宦官的動作同樣快得令人匪夷所思。他手中寒光一閃,一把短匕如同飛電抹向了王爍的手腕。
倉促之間,王爍只得飛快縮手躲避,就此舍棄了那名宮女。同時,膝蓋飛快的迎上一頂,嘭嗵一聲大響,那宦官立刻彎成了一枚蝦仁模樣。他再一掌劈下直切對方手腕,宦官手中那把短刀就已經落在了王爍的手上。
所有這一切的發生,最多不超過兩秒鐘的時間。
眾人回過神來時,只看到馮剛快如幻影的閃步上前,一把就將這個狂吐苦膽水的太監反手擰住,用腳死死的踩住腦袋釘在了地上,半分也動彈不得。
王爍手執一枚短匕昂然而立。
那名宮女已將薛畫眉推倒在地,左手掐著樂城公主的脖子,右手一柄尖刀頂著的肚子。
“再敢動彈半分,后果自負!”
薛履謙和他府上的人嚇得魂飛魄散。堂堂的駙馬連忙上前,當眾對著那宮女就跪下來,“海棠,求求你放了公主。他有孕在身,受不得這等驚嚇。”
“驚嚇?哼!”宮女的臉上頓時戾氣大盛,“有種你就上前一步,看我會不會一刀戳下去!”
“別,不要、千萬不要!”薛履謙跪在地上后退,連忙央請王爍,“王將軍,退后!求求你們,都退后!”
王爍只好暫時退后了一兩步。
“沒用的男人!”
樂城公主反倒很鎮定,口氣也很硬,“海棠,你跟隨我八年,我從未虧特過你。何故如此?”
“虧待?”宮女再度冷哼了一聲,“我大好的一位仕宦千金,十歲家破人亡,十年為奴為婢!全拜你爹那個昏君所賜。你還有臉說虧待二字?!”
“放肆,竟敢辱罵圣人……呃!”樂城公主罵到一半,喉嚨被掐,罵不下去了。
“什么狗屁圣人,那就是一個有眼無珠、不明是非的昏君!”宮女的眼睛都變作了血紅,怒聲罵道,“家父一生勤謹報效社稷、忠于皇帝,結果因為一次進諫忠言,就被當廷杖責幾度昏厥,腰背以下全是血肉模糊。”
“昏君將我家男丁舉族流放。可憐我阿爺連行走都已是不能,還要被流放千里。還沒有走出京畿藍田縣,他就含冤而死。”
“這就是一輩子效忠社稷與君王的忠臣。到死連一副棺材板都沒有,被人像像無主野尸一樣,在山野之地隨便刨了坑就埋了。乃至今日,我想要去祭拜都找不到他的墳!”
“我舉家女眷被罰沒為宮奴婢。我阿娘、阿姊和小妹全在后宮掖庭,被人活活折磨而死!就死在我的眼前!”
“你們說,他是不是一個無道昏君?!”
這宮女的聲音都變了,雙眼通紅,眼中帶淚,渾身發抖,已是歇斯底里。
薛履謙就盯著她手中晃晃顫顫的刀,生怕她一不留神刀尖就對著樂城公主的肚子,捅了下去。
王爍上前一步。
那宮女當即大叫,“站住!”
“冤有頭,債有主。”王爍道,“你想要報仇,也要找準對象。無論怎樣,公主腹中的胎兒是無辜的。你放了公主,我答應讓你逃走,絕不追殺。”
“鬼才信你!”
宮女大聲叫道:“世道變得如此惡毒,天下再無無辜之人!何況她還是李家的女兒,她肚子里懷的是李家的外孫!”
“我說到做到。”王爍雙手一揮,“眾軍退下!”
“喏!”
所有軍士全都退到了院子外面,一個不留。
薛履謙和他府上的人都傻了眼,真撤了?
那誰來救公主啊?!
他們不知道的是,王爍揮手的時候做了一個,只有先登死士才能看得懂的戰場手勢——神箭手,準備狙殺!
那宮女見狀,果然有些將信將疑,“把我郎君,還給我!”
“那個宦人,是你的愛郎?”王爍有點好奇,這怎么愛嘛?
“你們這些爛俗之人,根本不懂!”宮女恨道,“他是個宦人沒錯,但他真心對我好,愿意為我付出一切。我也愿意不顧一切,跟他一輩子!”
真愛啊……
王爍點了點頭,“放了那個宦人。”
馮剛放了那個被一膝頂到半死的宦人,他踉踉蹌蹌的走進了院子里來。他正要上前,王爍一閃身抹到他身邊,依樣畫葫蘆的也掐住了他的脖子。
“交換。”
“你……卑鄙!”
王爍冷冷一笑,“數十人半夜伏殺于我的時候,就不卑鄙了?”
“掐住一個孕婦用作要挾,莫非就很高尚?”
“放了他!”宮女厲聲大叫,刀尖對著樂城公主的肚皮一頂,“不然我就……”
“放了公主!”王爍低喝一聲,手中稍一用力,那太監仰起脖子發出咕咕的怪響,腳尖都掂了起來。
“啊……”樂城公主突然發出了痛苦的驚叫,“我肚子、肚……”
薛履謙這下是真慌了,跪行上前瘋狂磕頭,“求求你放了公主!求求你!”
這時,一時癱坐一旁的薛畫眉,和她父親一樣雙膝跪地向前,說道:“海棠姐姐,求求你不要傷害公主。你抓我吧!
“抓住我,拿我去換你的郎君回來。”
眾皆愕然。
“海棠姐姐,你是很可憐,十歲就遇到了那樣的災難。但你想過沒有,你若傷害到了公主肚子里的寶寶,他更可憐。他都還沒來得及出生呢!”
“求求你放了公主,抓我吧!”
“我阿娘死了,我阿爺也不疼我了。”
“我已經過了十四年衣食無憂的好日子。差不多……我也知足了!”
說罷,薛畫眉開始一板一眼的對著宮女海棠磕頭。
磕一個頭,說一聲“求求你。”
一時間,眾人居然啞口無言。
薛履謙和樂城公主都愣愣的看著薛畫眉。
“我不要你可憐我!”樂城公主大叫了一聲。
“公主殿下,從見面的第一天開始,我就知道你不喜歡我。我也不知道,該要怎樣去討你歡心。現在,我更加沒有資格可憐你。”薛畫眉說道,“我只是覺得,若是傷到了你或者你肚子里的小寶寶,我阿爺會很傷心、很難過。”
“我不喜歡,看到我阿爺傷心難過的樣子。”
說罷,薛畫眉又開始磕頭。
“海棠姐姐,求求你了!”
宮女海棠,居然有些動搖了。
但她看了看薛畫眉,又看了看王爍,突然又搖了一下頭,“畫眉,你走開。我抓你沒用,那些軍漢不會在意你的死活。還是公主更有份量!”
“只要是生命,我都在乎。”王爍說道,“更何況薛姑娘還是我的朋友,我當然在乎!”
“聽到沒,他在乎我!”薛畫眉扭過頭來,無比燦爛的對著王爍一笑,再又對著宮女海棠磕頭,“海棠姐姐,我求求你了,快放開公主吧!她的肚子,疼得好難受了!”
薛履謙淚如雨下,也跟著一起磕頭,“不要傷害公主,不要傷害我女兒!求求你,抓我吧!”
“你倆都滾開,不然我真的一刀戳下去了!”宮女海棠大聲厲斥,拉著公主后退了兩步。
這時,被王爍掐住的那個宦人,喉嚨里艱難的擠出一句話,“事到如今,收手吧……海棠。”
“我!……是我害了你!”海棠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個宦人,“無論如何,我要救你性命!”
王爍道:“放了公主,不要再傷害無辜。我保你二人不死!”
“王爍,我宮里生活了那么多年,什么樣的陰謀詭計沒有見過?你不要妄想哄騙于我。”宮女海棠說道,“就算律法不判我們死刑,我們這些命賤如泥的奴婢,到哪里都是死路一條。”
“就算你是真心想要放過我們,別人也不會。就拿公主和駙馬來說,只要前一刻脫離了危險,后一刻他們最想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對我們瘋狂報復,將我們斬草除根、永絕后患!”
“不會的!我保護不會!”薛履謙大聲叫道,“我以祖先的名義發誓……”
“姓薛的你閉嘴,不要污辱了你的祖先!”
宮女海棠厲斥了一聲,再看向王爍,說道:“王爍,你確實厲害,那樣都殺不死你。今天我們也都栽在了你的手上。”
“但你再能干,也沒有用!”
“昏君無道,人心險惡。”
“大唐已經腐爛了,世道都已經沒救了!”
“你區區一個金吾郎,能保護幾個人?能拯救幾戶人家?能還人間幾分正義?”
王爍深吸了一口氣,“別人的事情,我管不著。”
“我區區一個金吾郎。”
“能救一個,是一個。”
“能還幾分,是幾分。”
說著,王爍一撒手扔開了那個宦人,將自己身上的兩把刀都解了下來扔到一旁,再取下身后的金吾綁人索,扔給了那個宦人。
“來吧,將我綁上,拿刀架住我的脖子。”
“有我的性命在你們手上,我手下的軍士絕對不會為難你們。”
“讓我帶你們,離開長安,遠走高飛!”
眾人全都驚呆了!
宮女海棠大聲道:“王爍,你可別后悔!”
“放了公主,我說到做到。”王爍伸出雙手,示意那宦人來綁自己,“我是左金吾中郎將,萬年縣所有城門的武侯都聽我的。我可以送你們出長安城直到終南山。到了那里你們可以逃入秦嶺之中,再也沒有人能夠抓到你們!”
兩人明顯都動心了。宮女海棠咬牙低斥了一聲,“還不動手!”
“放了公主!”
宦人拿著繩子,飛快的把王爍綁了起來,然后拿刀架著他的脖子往前推,和宮女、公主站在了一起。
“你還不放了公主?”王爍看著宮女海棠,說道。
“幼稚!愚蠢!”海棠冷冷一笑,“我連公主一起抓著,豈不是更加保險?”
是嗎?
王爍嘴角輕輕一揚,露出了一抹微笑。
宮女海棠和那個宦人頓時心頭猛然一緊。
——大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