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爍可以判斷,儀王李璲說的應該是真話。
干系如此重大,沒人敢開這樣的玩笑。
哪怕,他是一位親王。
“既然殿下知道,為何還要順勢相助,發起今日這一場不該有宴會?”這是王爍現在,特別想要知道的。
“就算沒有我來發起這場宴會,也會有別的人來發起。”儀王李璲道,“到時候,你和楊慎矜一樣的無法拒絕。而結果,只會更糟。”
王爍皺了皺眉,儀王這個理由很充分,立場也很鮮明。
“你怎么不問,是誰讓我發起這一場宴會?”儀王李璲道。
“想要楊慎矜的死的人,可能不少。但真正有能力去付諸實施,并讓儀王殿下都不好推托的人,并不多。”王爍道,“所以我不問,也知道他是誰。”
儀王李璲的酒好像已經完全醒了,他的眼睛很亮,“那你打算,怎么做?”
“總不能坐以待斃。”王爍說道。
儀王李璲道:“現在你應該能明白,為什么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得罪了那么多不該得罪的人,卻一直沒有人站出來對付你了。”
王爍點了點頭,“大人物,不會在諸多細節方面,跟我這樣的小角色斤斤計較。但他們會一筆一筆的,把帳記在那里。等到了時機成熟的時候,他們會叫我把所有的債,一次性的通通還清。”
“很好。”儀王李璲微笑的點了點頭,“看來,雖然你來長安的時間還不長,但已經漸漸的讀懂了這座食人之城。”
“食人之城?”
儀王李璲笑了笑,拿毛巾隨意的擦著肩膀和胸口,淡然道:“每一個活在長安的人,都在享受這一座城的滋養。每一個人,遲早也都要為此,付出應有的代價。”
王爍現在沒心情跟他討論這種玄奧的問題,只道:“儀王殿下為什么要幫我?”
“很簡單,因為我喜歡你。”儀王李璲道。
王爍一怔。
儀王李璲連忙朝旁邊挪了一步,“別動手,別動手!”
王爍笑了,“殿下恕罪,我當時正當酒勁上頭,一時沖動沒能控制得住。”
儀王李璲不以為然的呵呵一笑,“你可能無法體會,我有多想親手去殺了那些人。”
王爍一時沒反應過來,“哪些人?”
“當然是,盜墓賊與亞里斯等人。”儀王李璲道,“我畢竟是一名親王,我不能動手去殺人。”
王爍只是笑了笑。
“但是,你幫我做了。”儀王李璲微然一笑,“還做威風八面、痛快淋漓,不留一絲遺憾。因此,本王和榮王還有今日未曾到場的慶王,全都非常的喜歡你!”
王爍記得,慶王李琮也是劉妃華之子,他還是玄宗李隆基的長子,是榮王李琬與儀王李璲的親大哥。
按長幼之序,慶王本當有機會被立為太子。但據傳聞,他年輕時因為打獵被野獸抓傷了面部而嚴重毀容,因此無緣東宮。
“這其實,只是我的份內之事,職責所在。”王爍如此回道。
儀王李璲笑了笑,“董延光不也是份內之事,職責所在嗎?”
王爍也笑了,倒也是這個理。
“只可惜,我雖貴為親王,但并無半分實權。所以,我幫不了你太多。”儀王李璲說道。
王爍不由得心中稍稍一凜,儀王倒是夠坦承,夠實在。
但估計,他以后也不會再提供什么實質性的幫助了。
這倒也不能怪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與難處,親王也能不例外。尤其是玄宗一朝的親王。
“殿下能夠坦承相告,王爍已經非常感激。”泡在澡池里自然不用施什么禮,但王爍用十分誠懇的語氣說道,“這份恩情,我們王家會一直記住。”
“王公子言重了。”儀王李璲輕松的笑了笑,“現在,可以叫木蘭與秋菊回來了么?”
“我這就是去叫人。就請殿下,慢慢享受。”
說罷,王爍就起身走出了澡池,自取毛巾擦干了身體,然后去穿衣服。
儀王李璲,倒是沒再阻止或是挽留。
男人可以好色,但終究還是要以事業為重。
如果大事臨頭還有心情尋歡作樂,這個男人多半是個廢物。
儀王李璲,現在就是這么想的。
所以他看向王爍的眼神當中,又添了幾分欣賞,還有羨慕。
他又像是酒勁上了頭,于是將毛巾蓋在了臉上,醉意朦朧的喃喃自語——
“親王有什么好?”
“無非是把尋歡作樂到表演到極致,然后成就一世廢物之名。”
“還不如像你這樣,每天都有正事可做。”
王爍一邊整理著自己的衣服,一邊笑道:“我現在是日夜忙碌,還朝不保夕。我真想好好的過幾天,殿下這樣的日子。”
“那咱們,就相互羨慕著吧!”
“王爍告辭。”
儀王李璲像是快要睡著了一樣,慵懶的揮手,“好走,不送……”
王爍走到外間,將那兩名姑娘叫了進去伺候儀王,然后自己走出閣樓,掩上了門。
懸月如鉤,夜意微涼。
王爍不想打擾了其他人,于是準備牽上馬匹,獨自悄悄回家。
剛走到馬廄附近,卻在這里遇到了一個人。
楊慎矜。
兩人心照不宣的相視一笑,就面對面的站住了。
“我們,都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楊慎矜如此說道。
王爍點了點頭,“就算我們不去得罪他,他也會要我們的命。”
“想不到你年紀輕輕,竟有如此清晰的頭腦與敏銳的洞察之力,真是令人嘆為觀止。”楊慎矜道淡然的笑了一笑,說道:“難怪令尊,會放心讓你踏入長安這樣一個龍潭虎穴。”
王爍呵呵一笑,“我覺得,還是高阿爺的說法比較貼切。家父已經無法忍受我的荒堂胡鬧,于是把我趕出家門,讓我來禍害長安的人。”
“哈哈!”楊慎矜大笑數聲,“原本我以為,石堡城是令尊打下的,鬼市案也是崔敬等人破獲的。現在我相信,這些事情都是你干的了。”
王爍只是笑了笑。
楊慎矜輕輕的長吁了一口氣,“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楊某,從未想過與誰為敵。“
“家父也是。”王爍如此答道。
楊慎矜的表情微微一動,心領神會的點了點頭。
意思很隱晦,很也很明確。
楊慎矜和王宗嗣,都沒想過要與李林甫爭奪宰相之位,更沒興趣取他而代之。但李林甫就是不放心,非要整死了他們才能善罷干休。
若能一箭雙雕,當然是最好不過。
王爍左右看了看了,說道:“楊中丞,此處似乎不太適合長聊。”
“抱歉,我現在心思有些混亂,也沒有時間與王公子過多交談。”楊慎矜道,“楊某家中出了一點事情,還需由我親自回去料理。”
王爍眉頭微微一皺,連忙叉手一拜,“王爍斗膽請問,楊中丞家中發生了什么事情?”
楊慎矜微微一怔,“只是家事。”
王爍當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關乎隱私他不想外泄。再要追問,非但是無禮,還有可能會引起他的反感與抵觸。
于是道:“楊中丞,倘有用得著王某與左街署的地方,千萬不要客氣。”
“千萬”二字,王爍說得挺重。
楊慎矜頗感意外的看著王爍,點了點頭,“好。”
“王某,送楊中丞出坊。”
一面金吾令牌,很順利的讓王爍和楊慎矜一同離開了平康坊。
臨到分別時,王爍道:“楊中丞保重。倘有用得著王某的地方,千萬記得,要派人來通知我一聲。”
“好,我會記住。”楊慎矜點頭微笑,“改天有空,再與王公子把酒一醉。”
兩人至此,分道揚鑣。
楊慎矜帶了幾名護衛隨從,王爍則是孤身一人。
他難得清靜的獨自騎著馬,慢慢的回家走。
酒后的思維,有時會比清醒之時,還要更加的敏銳。
現在王爍的心里,就跟明鏡一樣。
眼下的局面是,無論楊慎矜和老王愿不愿意,他們都已經被共同的敵人李林甫,綁在了同一條船上。
順手,還把王爍也一起綁了上去。
敵人已經打上了門來。
這是一場,已經無法回避的戰爭。
王爍只剩下一個選擇:拯救楊慎矜。
這跟楊慎矜忠奸與否,沒有太大的關系。也跟自己是否欣賞楊慎矜、是否有興趣做他們楊家的女婿,沒有直接的關系。
拯救楊慎矜,即是拯救王忠嗣。
同時,也是拯救自己的小命。
主意已定,王爍感覺自己剛剛放松片刻的心弦,又繃了起來。
“或許儀王說得沒錯。長安,真是一座食人之城。”
“我每天必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努力不讓自己,被它過早的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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