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晨并沒有覺得很意外,每個犯罪分子的作案,都有他們自己所謂的動機。
事實上,從當天晚上在日料店,顧晨就斷定王哲跟阿威存在矛盾。
這種潛意識,也一直引導顧晨往這方面去想。
但是王警官和盧薇薇卻有些不淡定。
王警官瞪眼道:“我說王哲,你這欠債一說是怎么回事啊?”
“警察同志,我家條件一向不好,我又有個嗜賭如命的弟弟,在外頭屢屢欠債。”
王哲也不想說這些,可既然自己已經走到這個份上,他也只有交代的命。
“你弟弟欠債,跟你殺掉阿威有什么關系?”盧薇薇不是很理解,黛眉微蹙的問他:“總不能這也怪你師傅吧?”
“警察同志,你有所不知。”王哲抬起頭,臉色焦灼的說道:“我弟弟原本也是個上進青年,可自從認識了一幫狐朋狗友后,整個人的三觀就被他們給帶歪。”
“從此之后,工作也丟了,整日混跡在各處棋牌室,光手寫欠款就有幾十萬。”
“你說我做哥哥的,總部能不管吧?我就這么一個親弟弟,要不是我及時幫他補齊缺口,他這雙手可能就已經保不住了。”
顧晨寫到一半,忽然停頓了一下,道:“你幫弟弟補齊了幾十萬欠款,這時候也該回頭是岸了吧?”
“做哥哥的有責任啊。”王哲也是羞愧難當,道:“我原本也以為是這樣的,弟弟改邪歸正,找份好工作,不在消沉的過日子。”
“可老天有些戲弄人,在以此醉酒之后,弟弟又再次走進了賭場,這次欠下五十多萬,債主連油漆都已經潑到老家的房子上。”
“這追債也太狠了。”盧薇薇也是頗為震驚。
“你懂什么?”王警官在一旁吐槽道:“先前還有潑油漆的,這種人才是最該死的,這要突然一把火,整棟樓都會被點燃,有些人是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完全將人的生死丟在一旁。”
“是的,警察同志。”王哲說道這里,一度梗咽:“現在,我家人連老屋都不敢住,連續搬過好幾次家,可每次都能被這幫人找到,弟弟每次都被打得半死不活。“
“而且他們的欠債利息極高,利滾利,欠款很快由五十萬翻倍到一百萬。”
“這就有點高利貸了。”顧晨忽然想起之前也有樁案子,跟這種情況就很類似。
這些人開著各種豪車在街道上轟著油門,其實各個都是放高利貸的。
在江南市,俗稱老高。
而且這幫人都是團體作案,經常會采取一些威脅恐嚇的手法,讓被害人簽下不平等合約。
稍有拒絕,就會被這幫人拳打腳踢。
“王哲,這一百萬對你來說,應該也不是個小數目,你準備怎么去填補這個漏洞?”顧晨又問。
“我用我的作品。”王哲說。
“具體是什么?”顧晨抬頭看著他。
“就是我拍攝的參賽作品,版權價值兩百萬。”
當王哲說出這個數字時,一旁的盧薇薇和王警官,也是不由愣了一下。
拍攝作品的版權,在這些年來說,確實是市場追捧的香饃饃。
許多作品,尤其是獲獎作品,都能被市場估價買走。
像王哲這種拍攝短視頻的實習導演來說,這筆錢,足夠填補之前的漏洞。
“可你說過,這是你跟你師傅一起的心血,你怎么會用這種作品去抵債?”顧晨想了想,又道:“還有,你的作品估價是200萬,可對方卻不一定認可。”
“你說的太對了,警察同志。”王哲說道這里時,情緒忽然就激動起來。
“我也是花費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才將這部作品拍攝完畢,原本我師傅阿威根本沒參與,當他知道我要用作品去救回我弟弟,是極力反對的。”
“那就是說,這部作品,完全是由你獨立完成的,跟你師傅阿威沒關系?”盧薇薇問。
王哲點點頭,肯定道:“跟他一點關系也沒有,但是后來我師傅出于好心,借給我一筆錢,讓我先解燃眉之急,可對方要的是100萬,我師傅只給我50萬。“
“我求師傅,再給我借50萬,作品加上師傅的名字,并且排在我前面,師傅答應了,但是要求作品今后的所有收益都歸他,我只是掛名。”
“出于當時這種情況,我沒辦法,我只能答應,所以咬著牙,同意了這個趁火打劫的要求。”
看著做筆錄的顧晨,王哲有些不甘心道:“那個作品可是已經估價200萬的,實際上的收益可能會更高,總共花費了我五年的心血,卻是因為弟弟的事情,讓我失去了這部作品的收益權,要不是我極力堅持,可能連署名都沒有,成了師傅阿威的獨家作品。”
“這也沒辦法啊,你急需用錢,而你師傅是唯一能幫助你的人。”盧薇薇覺得這樣的操作沒毛病。
事實上,這種情況在市場上非常具有普遍性。
許多作品的最終署名,其實都不是作者,而作者在這種環境中,只是充當了一個槍手的角色。
顧晨默默的書寫著記錄,頭都沒有抬一下。
王哲不服道:“我當時也覺得,算我自己倒霉,200萬的估價作品,100萬給我師傅拿過去,自己還能留下署名,算是日后東山再起的資本吧。”
“可后來我萬萬沒想到,這幫債主臨時反悔,認為100萬是前天的利息,他們要再加百分之十五的延期費,也就是115萬。”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陷阱,總之他們抓走了我弟弟,不給就弄斷他手指,我已經沒錢再借了,最后,我跟這幫他達成協議,用100萬加我的作品作為抵押,等我弄到剩下的15萬,再來贖回自己的作品。”
“可你不是跟你師傅簽過協議了嗎?”顧晨忽然很好奇,難當這合同還能簽兩遍?
“沒有,我跟師傅只是簽下一個書面協議,他相信我,所以等我處理掉欠債的示意,在來補充一個完成的協議。”
“但是我跟這些債主所簽下的,是一份抵債協議,也就是我自愿將作品版權,抵押給債主,充當欠款15萬,贖回我弟弟,等日后籌集到15萬現金后,再將作品的版權贖回。”
聽到這些,盧薇薇有些坐不住了,直接怒拍桌子:“這幫該死的臭蟲,這跟明搶有什么區別?”
隨后她看著王哲,也是沒好氣道:“我說你也是豬腦子,人家讓你給多少就給多少?他們這是敲詐你知道嗎?”
“我當然知道。”王哲頗有一種自愿挨打的心態,道:“但是我弟弟在他們手里,還有我弟弟寄來的血書,可以說他們是玩真的,我怕弟弟有個三長兩短,他還年輕,還沒結婚,可不能出意外。”
“后來呢?”顧晨有些無解的看著王哲。
“后來?后來我發現果然還是太年輕。”王哲整個人心都碎了,道:“師傅發現我將作品版權私自抵押給外人,當時就要我一個月內還清這筆錢,否則就要將我逐出師門,讓我在業界再無立足之地。”
“這件事情,從頭到尾就是你做的不對。”王警官在仔細分析過結果之后,有些對王哲失望。
而王哲卻忽然笑了:“我知道,你們肯定會這么說,沒錯,我原本還想著問師傅再借15萬,就可以贖回作品版權,可我太簡單了,師傅那里根本行不通,而且因為我私自將作品版權抵押給他人,因此他態度堅決的要在一個月內,索回自己的100萬。”
“他知道我根本拿不出,還要讓我身敗名裂,感覺我師傅已經不是曾經認識的那個阿威了。”
“所以……這就是你要殺掉他的理由?”顧晨不由一愣,搖頭道:“我覺得這根本不可能,如果這都能成為你的殺人理由,那我認為你就是個瘋子,徹徹底底的瘋子。”
“是他把我逼瘋的。”王哲忽然站起身,怒不可言道:“這一切根本就是個圈套,所有的一切,都是他阿威在算計,我卻傻乎乎的毫不知情。”
被王哲這么一吼,顧晨、王警官和盧薇薇,瞬間面面相覷,感覺這家伙難當還另有隱情。
“你說這是你師傅阿威給你設的圈套?”顧晨看了眼盧薇薇,回頭道:“理由呢?”
“理由?他一早就盯上我這部作品的版權,而且知道我弟弟的特點,所以特地唆使他認識的幾名不良青年,誘導我弟弟喝酒,最后一起進入棋牌室。”
“那天晚上,我弟弟頭腦不清醒,糊里糊涂被人贏去50萬,而當初我師傅阿威,就在幕后看著這一切的發生,他跟這幫債主……原本就是一伙的。”
盧薇薇忽然震驚道:“都是一伙的?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這還不簡單嗎?”王哲忽然冷笑道:“那天我去找債主,請求他們暫時將作品版權還給我,讓我好從師傅那里再弄15萬,也就是先還給我合約,我在利用合約去跟師傅賠不是。”
“當然,我也并沒有抱太大的希望,比較這根本不現實,我也只是抱著碰碰運氣的想法,因為這是我唯一的希望。”
“可我在棋牌室門口的一輛車上,看見師傅正在跟債主閑聊,我以為師傅同情我,表面對我嚴厲呵斥,背后卻偷偷將原本屬于我的版權,再用錢贖回來。”
“現在想想,我當時簡直愚蠢到極點,直到我偷偷靠近車輛才發現,原來他倆所交談的內容,竟然是為了慶祝陰謀的得逞。”
“我付給債主的100萬,被他退回了50萬給阿威,而我跟債主所簽約的版權抵押協議,也被債主交給了阿威,兩人在車上商量的內容大概是,我師傅花費50萬,從債主手里購買過來,而我卻無形之中,總共欠我師傅150萬。”
“實際上,他只用了50萬,就從我手里騙下版權,而之后所說的50萬購回抵押的版權合同,將要求我不得在作品署名,并且身下的日子,必須呆在他的工作室,給他工作,直到償還那150萬現金。”
“這……這也太可怕了吧?你師傅竟然勾結債主陷害你和你弟弟?”盧薇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內容,整個人也是不明覺厲。
“你師傅這是在捆綁你的自由。”顧晨忽然一語道破,直接抬頭問王哲:“你是否想過離開阿威?”
“這個……”王哲忽然就愣住了,半天才道:“沒錯,有家不錯的影視公司,想要我加盟,我也正有此意,想帶著這部五年打磨的作品,正式加盟那家公司,給自己一個高身價。”
“可沒想到,行業的圈子真的很小,我師傅阿威很快就知道了這個事情,所以他在跟這些不良青年,聯合設下這個局,想讓我在接下來的日子里,老老實實幫他無償工作。”
看著桌上的一瓶礦泉水,王哲忍不住擰開蓋子,給自己猛灌幾口。
隨后,將所有剩下的水,全部倒在了自己的頭上。
“所以,你們那天晚上在日料店,你懇求他,但并沒有說破,而昨天來到阿威家吃午飯,就是想跟阿威攤牌,把事情說清楚對嗎?”顧晨問。
“沒錯。”摸著臉上的水跡,王哲冷笑道:“我跟他攤牌,他不知所措,甚至威脅我,要讓我身敗名裂。”
看著廚房的餐具,王哲有些后悔道:“所以我當時被憤怒沖昏了頭腦,直接走進了廚房,拿出一把水果刀,在他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給他一刀致命。”
“隨后你就利用天文望遠鏡,和阿威喜歡抽雪茄的特點,在現場制造了阿威死于1點25分之后的事實,用于迷惑警方?”盧薇薇問。
看著三名警察盯著自己,王哲知道,他已經沒有欺騙的可能。
得益于之前對阿威家天文望遠鏡一次聚光的巧合,讓王哲想到一個絕妙的辦法,好讓自己錯開殺人時間。
于是短時間內精心的布置,就算是有經驗的警察,在這一關,恐怕也要受誤導。
這種感覺,就像是一個高超的藝術家,在完成一項精美的布局后,所產生的那種快感。
“沒錯,你們猜的一點都沒錯,這一切都是我在誤導。”看著顧晨,王哲道:“我知道事情可能會敗露,你們警察有可能會在幾天后,想到這些蛛絲馬跡,所以我今天一早就買好去往外地的車票,我準備躲在一個你們找不到的地方避避風頭。”
“可沒想到,你們居然就在我家樓下等著我,可見你們的辦案速度,真的是有些讓我出乎意料。”
幾人在現場詢問了許久。
這時候,時間剛好達到1點25分。
此刻,顧晨和盧薇薇相互對表,起身走到窗臺板,天文望遠鏡的面前。
那個期盼已久的聚光點,絲毫不差的對準雪茄。
光線的劇集,焦點對準了雪茄的煙頭。
沒過多久,雪茄的煙頭開始冒煙,再然后,雪茄竟然開始燃燒起來。
看到這一幕,盧薇薇如釋重負的拍拍胸脯:“果然是這樣,顧師弟,如你所愿,這支雪茄果然就是這樣點燃的。”
想必盧薇薇,顧晨卻沒有太興奮,而是回頭看著沙發上的王哲,道:“如果你能將這些小聰明,用在作品上,或許就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還有,你師傅阿威雖然可恨,但你不應該采用這種玉石俱焚的做法,他死了,你也難逃其咎,就因為他陷害你,你就要殺掉他?那你跟他有何區別?”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一念天堂,一念地獄,當你看破一切的時候,失去比擁有更踏實,我們警察也不是擺設,有困難可以報警,但你卻采用這種非常暴力的手段去解決問題,王哲,你太沖動了,你得為你自己的行為負責。”
被年輕的顧晨一頓教訓,王哲也認了。
從顧晨開始利用桌面和窗臺邊的小刻痕,擺設天文望遠鏡時,王哲就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這個年輕警察早已經看在眼里。
王警官拿起顧晨的筆錄,仔細檢查之后,遞給王哲道:“沒有問題,就在這里簽個字。”
王哲沒有抗拒,寫完之后再遞給王警官的同時,問道:“如果我當時沒有動手,你們警察是不是可以幫我主持公道?”
“王哲。”顧晨沒好氣道:“難當你到現在還不知道嗎?我們警察就是為人民服務的,我們對于任何犯罪行為都是零容忍,我們不允許你在得知對方犯罪的情況下,私自用殘暴的方式來發泄情緒。”
“是啊!”盧薇薇也道:“如果你在掌握充足證據的情況下,將案子交給警方,或許現在被帶走的就是他們,而你跟你弟弟所欠下的債務,壓根就不會這么麻煩。”
“王哲,如果你沒有什么好說的,那請把要挾你弟弟的債主寫下來,這些家伙一個也跑不掉。”王警官將筆錄本再次遞到他面前,感覺這下可以一鍋端。
王哲大筆一揮,將之前所有人員的名單全部書寫完畢后,抬頭看著身邊的顧晨問:
“警察同志,我有一個小請求,這部作品的版權收益,我能不能交給我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