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胡帆與村民之間,似乎有著某些矛盾。
在顧晨看來,胡帆的咆哮,更多的是一種壓抑已久的反抗。
但所有人此刻卻是眼神復雜,任憑胡帆如何斥責,都沒有再跟胡帆糾纏的意思。
胡帆看著顧晨幽幽的嘆口重氣,眼神中滿是失望,也是不由解釋道:
“兩個月后,整個村子因為風景區改造,要開始集體拆遷規劃。”
“如果按照補償來算,我們一家也能獲得不少賠償,畢竟總的補償金額擺在那里,我又作為一個外來女婿,卻也可以享受人頭補償。”
指著面前的村民,胡帆也是沒好氣道:“所以這些人,有事沒事就在村里嚼舌根,說我這說我那,我哪點對不起你們了?”
右手背扣在左掌上,胡帆也是振振有詞道:“我岳母身體不好,一直都是我在照顧。”
“我愛人工作忙,家里的事情都是我在處理,雖然我沒有穩定的工作,但我也算個持家女婿吧?”
“總不能因為我有空閑在家里,你們就說我吃軟飯,誰規定不能女主外男主內的……”
胡帆的心理有太多的不滿情緒,話匣一開,基本上沒有停止的意思。
顧晨也大概能從胡帆的話語中了解大概。
原來胡帆一直在工地上班,因此工作時間沒有固定,忙碌的時候,幾個月很難回家,但是清閑的時候,又可以在家待上一兩個月。
而妻子在城區,一直有個體面且穩定的工作,平時還需要照顧母親。
這樣一來,胡帆在沒有工作的日子里,便可以接替妻子,負責照顧身體不太好的丈母娘。
也正是因為胡帆時常在家,因此村里人閑話很多。
加上胡帆本身就是一個外地女婿,且家鄉條件遠不如這邊,因此受到村民們的各種非議,感覺胡帆就是個軟飯男。
也正是因為如此,胡帆與村民之間的關系,只存在于表面。
要不是這次把胡帆逼急了,胡帆也不可能跟村民翻臉。
可這一說,反而將自己的情況暴露出來。
要知道,懂得利用三角固定原理,且操作起來行云流水,這樣的人物,顯然與胡帆目前的職業相匹配。
即便胡帆現在仍然否認自己作案的事實,顧晨也不想跟他再啰嗦,直接讓王警官和盧薇薇,將胡帆帶回調查。
而另一邊,市局技術科的高川楓,此刻也帶人前來。
按照顧晨的意思,將老人趙水生的尸體,直接帶回市局技術科,準備對老人尸體展開檢測。
至于老人的兩名兒子,顧晨利用電話聯系,讓二人直接前往市局技術科,準備在趙水生的檢測同意書上簽字。
而嫌疑人胡帆,先是被被顧晨幾人帶到市局技術科,做一些指紋和dna采集工作,隨后被顧晨帶回芙蓉分局,準備接受進一步審訊。
下午4點。
一號審訊室內,顧晨帶著盧薇薇,王警官和袁莎莎推開房門,直接來到胡帆面前。
此刻的胡帆,表情明顯有些失落,看到大家走進審訊室,他只是微微抬頭,隨后嘆息一聲,似乎已經知道顧晨此番前來的目的。
“胡帆。”盧薇薇將一疊資料放在桌上,也是不由分說道:“趙水生的尸體我們已經檢查過了,他雖然是窒息死亡,但并不是溺水身亡。”
見胡帆聽到這種結果的同時,目光微微上揚。
盧薇薇又道:“他是被人掐死的,死亡時間在昨天凌晨左右,而并非我們昨天看到他待在屋頂上的時間。”
“而且我們通過對趙水生指甲縫隙的碎屑進行提取檢測,發現跟你胳膊上的傷口非常吻合。”
“可以說,我們之前在市局技術科對你的身體檢測,完全符合這些條件。”
“胡帆,把你的袖子掃起來。”見胡帆聽著盧薇薇解釋,但卻依然不為所動。
顧晨忍不住提醒一句。
而此刻的胡帆,似乎也意識到在劫難逃。
原本就沒打算抵抗的胡帆,選擇聽從顧晨的指令,直接用雙手,將雙臂的袖口緩緩搜起。
而就在此刻,胡帆兩臂上的傷口也暴露出來。
王警官見狀,直接說道:“你的傷口是抓痕,并且這些都是新傷,而我們在對趙水生指甲縫隙之間的碎屑進行提取時發現,跟你胳膊上的傷口正好吻合。”
“你胳膊上被趙水生抓破的碎肉,就藏在他的指甲里,這你有什么好說的?”
聞言王警官說辭,胡帆呆若木雞的搖搖腦袋。
“那就是承認咯?”王警官又問。
胡帆則是默默點頭,也是不由分說道:“原本我以為,一切都會順理成章。”
“如果布偶被你們救援隊發現,那么在我通過繩索滑輪的布局下消失,那么你們一定會以為,趙水生已經掉入水中。”
“這樣一來,趙水生出現在下游河邊,也就變得理所當然。”
吸了吸鼻子,胡帆也是苦笑一聲,又道:“我只是沒想到,你們在災害這種客觀條件下,竟然還能看出貓膩,我已經做的很好了,可終究還是被你們發現。”
雙手搓了搓臉,胡帆此刻也是一臉懊惱。
顧晨看了眼身邊同事,也是不由分說道:“如果單從現場布局設計來看,你的確很優秀。”
“基本上,將你在工地上的那套技術,完全運用的爐火純青。”
“如果不是我們多留了一個心眼,或許就被你騙過去了。”
頓了頓,顧晨又道:“要知道,當時的狂風暴雨,差點讓我們信以為真。”
“你利用布偶布局的假人,偽造趙水生等待救援的陰謀,的確很高明。”
“可是你不要忘記,人都是鮮活的動物,在遇到災害,尤其是生命受到嚴重威脅的同時,本能會讓人類選擇呼救。”
“更何況,他面對的是我們整支搜救小隊,他沒理由在落入水中之后,沒有半點動靜,甚至連呼救一聲都沒有,你不覺得很可疑嗎?”
“是吧?”胡帆抬頭看著顧晨,也是若有所思道:“我在布局的同時,只想到了客觀條件,那就是這場臺風天。”
“我原本以為,臺風天的狂風暴雨,可疑掩飾一切,卻是沒想到,你們竟然會如此細心。”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真的。”盧薇薇看著胡帆那無奈的表情,也是義正言辭道:“但是很可惜,我們這支救援隊,是刑偵隊隊員組成。”
“我們要做的就是解開現象看本質,在屋頂上的人員平白無故消失的情況下,我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這也是為什么,我們一定要調查趙水生溺水死亡的原因。”
“沒錯。”這邊盧薇薇話音剛落,那頭的袁莎莎也趕緊附和:
“我發現趙水生尸體的時候,他似乎是溺水身亡,但是從死亡時間來看,根本不對。”
“再加上我們跟當地人打聽過,其實趙水生水性很好,村里人不少人開始學游泳,都是跟著趙水生學的。”
“而且不少市里的游泳機構,也都想聘請趙水生過去當教練安全員。”
見胡帆此刻臉色發青,袁莎莎也是繼續補充著道:“就這種人,你相信他會溺水身亡這么簡單嗎?”
“而且他被掛在岸邊的樹枝上,卻又明顯有被人可以操作的跡象。”
“你們是怎么發現的?”提問袁莎莎說辭,胡帆抬頭問道:“樹枝的三角固定,你們是怎么發現這是人為?”
“我們折斷了枝干,將枝干還原發現,上頭兩根枝干,壓根不會被彎進水里,而且每根枝干的結構,都有帶勾的形狀,太巧合,湊在一起就是疑點。”
見胡帆還不死心,顧晨索性將大家調查的結果一一道出。
胡帆冷哼的兩聲,身體前傾,也是一臉無奈道:“就這也能被你們發現?我真服你們,你們不愧是干警察的。”
“你也挺聰明。”見胡帆如此商業互吹,王警官也配合他一句,又道:“你利用枝干,尤其是大樹伸展向水中的根部,固定尸體,好讓尸體沉于水面,這招可夠損的。”
“其實也沒什么。”見大家都已經知道底牌,胡帆倒也顯得從容。
直接躺靠在座椅上,面無表情道:“我殺了趙水生,我不能讓大家過早發現,否則一旦尸體被沖往下游,那一切都完了。”
“如果他的尸體被過早發現,甚至早于救援隊在老屋房頂發現的時間,那就容易露出馬腳。”
“我也是沒辦法,才出此下策,將他固定在水下樹根位置,再用大叔的另外兩根樹干,將他三角固定。”
幽幽的嘆口氣,胡帆抬頭感慨道:“所以,我就是利用三角固定,和力學原理,將他沉尸在水中。”
“但是任由大水如何沖刷,只要水底下的大樹根部,和上頭兩根枝干足夠結實,他的尸體就可以一直保持在那。”
“我算過,即便他之后被大水沖走,但是足夠可以給我贏得時間。”
“但凡只要有救援隊路過我們村,發現了屋頂上戴著斗笠穿著蓑衣的布偶,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深呼一口氣,胡帆的眼里頓時又充滿不甘:“可為什么?明明這個計劃已經非常完美,還有狂風暴雨作為掩護,為什么?”
“胡帆。”見胡帆此刻有些抓狂,王警官也是提醒著說:“趙水生跟你既然是鄰居,你又為什么要殺他?”
“而且根據你們村村民交代,就在這周內,趙水生在屋里,跟人吵過幾架,還很大聲,驚動了村里的狗。”
“所以我想,那個跟趙水生吵架的人應該就是你沒錯吧?”
胡帆默默點頭,主動承認:“沒錯,事發前,我的確跟趙水生吵過幾架。”
“是因為兩個月后關于拆遷補貼的事情對嗎?”顧晨從之前胡帆的話語中,就已經看出,胡帆跟村里人之間的矛盾,就來源于此。
而此刻的胡帆也大方承認,主動交代道:“你說的沒錯,要知道,我作為一個外地女婿,即便我很努力的想要融入到當地,但是他們這些人,對我卻一直存著偏見。”
“尤其是趙水生,他壓根就看不起我,不管我對他多好,他始終認為,我就是個吃軟飯的。”
“而在整個村里,趙水生對我的偏見也是最大的。”
“加上這次,兩個月后,就要開啟的拆遷工程補償辦法,趙水生感覺自己虧大了,原本不多的補償款,卻要跟我這個外地人平分。”
“我因為是村里的女婿,也能在補償金額總數上,分得一塊大蛋糕,所以他覺得我占了大便宜,因此對我頗為不滿。”
“難道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你要殺他?”盧薇薇問。
胡帆忽然冷哼兩聲,用冷酷的眼色,抬頭掃視著面前四人,道:“其實趙水生早就是我的眼中釘,我也很早就想教訓他。”
“從我來到這個村里,我就沒少受他白眼相待。”
“這次,因為補償問題,他估計在上報表格名單上,漏掉我的名字。”
“我也是多留了一個心眼,打電話詢問了上頭處理這些補償名單的工作人員,他們告訴我,得去村里開證明,證明我的確是村里的女婿。”
吸了吸鼻子,胡帆哭笑不得的看向顧晨,一臉委屈:“警察同志,你想象的到嗎?”
“都這個時候了,他們還想著給我使絆子,故意漏掉我的名字。”
“我去找他理論,他只說是漏掉了名字,可我讓他開證明,他就開始給我三天兩頭的找借口。”
“道理我都懂,就是得看他臉色,為此我愛人和岳母都跟我在電話里溝通,讓我跟他好好說,要客氣。”
右手擦去眼角的淚珠,胡帆也是苦笑著道:“好吧,既然家里人都這么說了,我也尊敬他是村里的老村長,我認了,我客客氣氣的跟他說。”
“不僅如此,我又是買煙又是買酒,就像讓他早點幫我把證明給開了,把我遺漏掉的名單給補回來。”
“可他倒好,我幾次三番的給他好說歹說,他卻笑我一個吃軟飯的,要好處的時候這么積極。”
“還笑我愛人看走眼,找了個沒用的男人。”
“他真這么說你?”聽到胡帆在這哭訴,王警官也是沒好氣道。
要知道,正常人聽見這種話,根本受不了委屈。
這是有多大仇恨才說得出來?
但胡帆也是主動解釋:“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為此,我還特地留下心眼。”
“為了防止趙水生故意給我使絆子,而沒有證據,所以我在每次請求他幫忙將名單補上去,將我的證明開出來時,我都會用手機錄音。”
說道這里,胡帆直接將自己的手機掏出。
顧晨瞥了眼身邊的袁莎莎,袁莎莎立馬站起身,走到胡帆身邊,將胡帆的手機取了過來。
此時此刻,顧晨點開錄音,一陣犀利的爭吵,頓時被播放出來。
而按照時間順序,顧晨又先后播放了其他幾段,基本上都是老人的咆哮。
“叫罵的那人就是趙水生,不信你們可以拿著錄音去問問村里人。”
見顧晨幾人聽得入迷,胡帆也是面無表情的提示道。
仿佛這個世界對自己的所有惡意,自己都要將其記錄完整。
當顧晨將最近一段錄音點開后發現,其中又打斗的動靜,還有喘息的呼叫。
雖然動靜很小,但顧晨通過仔細聆聽,還是能夠聽出端倪。
此刻應該就是胡帆下手的片段,正好也被手機錄音記錄下來。
錄音全部播放完畢,顧晨放下手機,也是語重心長道:“我同情你的遭遇,但你的做法并不可取,你必須要為此付出代價。”
“嗚嗚。”
聽到顧晨的說辭,胡帆頓時哽咽一聲,竟然嗚嗚大哭起來。
片刻之后,胡帆抬頭看向顧晨,也是一臉委屈:“我本來壓根不想這樣做的,可是你們也聽見了,錄音里,我百般懇求,甚至就差給他跪下。”
“他趙水生跟我玩太極也就算了,仗著自己手里有保送名單的權利,各種刁難,還惡意中傷我。”
“他知道,村里人都討厭我,所以大家都不想讓我白白得到這些好處,所以他更加肆無忌憚,甚至不把我當人看。”
“如果這些污蔑都不反抗一下,我還算是男人嗎?我并不是吃軟飯的,我不是。”
說道最后,胡帆整個人的神情極度暴躁,眼神中滿是仇恨。
“胡帆。”顧晨趕緊提醒著說:“你最好先冷靜一下。”
“冷靜?”胡帆冷哼一聲,也是沒好氣道:“當時那種情況,我不能冷靜,就在他趙水生又一次罵我是吃軟飯的時候,我終于忍不住了,直接給了他一耳光。”
“就這樣,我們兩個開始在老屋內毆打起來,別看他趙水生平時耀武揚威的,打架他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可這家伙對我也是下死手,各種下三濫的招數都使了出來。”
吸了吸鼻子,胡帆也是有些后悔道:“我當時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感覺自己完全不收控制。”
“我當時就一個念頭,掐死這個龜孫,可是當我清醒過來時,我發現,趙水生已經沒了動靜。”
“我當時害怕極了,我從來沒想真的殺死他,可那一晚,我絕望了,仿佛心魔控制了我的身體。”
目光看向顧晨,胡帆也是面露驚恐道:“但是當我收到西澤大壩可能潰堤,人員必須盡快轉移撤離的短信提示時,我便有了這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