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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逃難

  李苒看著蜀軍從四面八方漫延過來。

  這一仗是后半夜打起來的,到午后,李苒站在金縣城頭,已經能看到在一輪一輪蜀兵的沖鋒下,一步步后退的朝廷軍防線了。

  周娥推著李苒下了城墻,安孝銳已經聚齊了諸人,都穿著和李苒那一身沒有分別的雜色細布衣服,上了馬,夾雜在已經不多的逃難人群中,出了城門。

  逃出城門的金縣百姓,都是奔著襄陽而去,李苒一群近百人,雖然衣服普通,可近百匹良馬聚在一起,卻十分顯眼。

  “咱們跟他們分開走。”李苒前后看了看,和緊挨在她身側的周娥道。

  “嗯。”周娥看了眼安孝銳,點頭應了,示意眾人,勒馬沖進剛剛耕耘出來的農田,往不遠處的樹林沖過去。

  剛沖入樹林,金縣一側,一隊輕騎兵散成扇形,越過金縣,疾沖往前,正往襄陽方向逃難的人流突然混亂起來,掉過頭,驚恐萬狀的往金縣奔回去。

  “得趕緊走!”周娥神情嚴厲起來。

  “往那邊。”安孝銳指向側后。

  “那邊不行,往回走!”周娥全神貫注的聽了一會兒,示意金縣另一側。

  “好。”安孝銳答的極快,一聲好字出來,已經摘下狹長的刀,握在手里掂了掂。

  “人太多,分成兩路,你帶她們往那邊走。”

  周娥看著余婆,指著紫茄等人,示意她們往剛才安孝銳指向的方向走。

  “好。”余婆應聲干脆,帶著紫茄等只是騎術不錯的丫頭和婆子們,先疾沖出去。

  周娥看著她們沖出一射之地,摘下槍,沖到安孝銳前面,往林子里沖出一段,往余婆她們相反的方向直沖往前。

  李苒伏在馬上,緊跟在王翠馬后。

  剛過金縣,迎面一片潰敗的朝廷軍后面,十幾騎追殺而來。

  周娥沖安孝銳比劃了下,看著潰軍從不遠處奔過,迎著十幾騎輕騎沖殺出去。

  李苒被王翠等人圍在中間,屏氣看著一左一右,沖的極快的周娥和安孝銳。

  周娥招式干脆簡單,李苒只能看到她的長槍刺出,再刺出,安孝銳的長刀左劈左砍,寒光四溢。

  刀光和血肉交錯,在紅彤的夕陽光下,刺出的長槍,長刀的寒光,噴撒的鮮血,飛起的肢體,摔落下馬的尸體,讓李苒恍惚覺得,眼前的一切,應該用一個屏幕框起來,或者,片刻之后,會有一聲高喊,然后滿地的尸首爬起來,笑著說著,拍著塵土,喝著飲料,慶賀這一場戲順利拍完。

  “快走!”王翠一鞭子抽在李苒馬上。

  李苒幾乎就是憑著直覺,俯身貼近馬背,抖動韁繩,縱馬往前。

  周娥沖在最前,安孝銳緊隨其后,十幾名精銳跟在兩側,在一隊隊的騎兵精銳躲閃往前,殺過避不過的敵軍。

  李苒俯身貼近馬背,緊盯著前面的王翠,無暇他顧。

  天色黑透時,眾人沖進一片洼地,前面一片黑暗安靜,側后馬蹄聲,刀槍撞擊聲密集刺耳。

  “警戒。”周娥勒停馬,一邊吩咐安孝銳,一邊跳下馬,大步流星沖上旁邊高處,隱在棵大樹旁,四下張望。

  “好象,方向不大對?”看著周娥沖回來,安孝銳看著她道。

  “嗯。”周娥臉色陰沉,站到馬前,雙手叉腰,環顧了一圈,抬手點了幾個人,“你們幾個,警戒,遠一點。

  其余,下馬,吃飽,歇一會兒,咱們得殺回去。”

  “這是哪兒?”李苒跳下馬,走到周娥身邊。

  “不知道,不過肯定不是咱們那邊了。”周娥一邊說著話,一邊往馬背上摸干糧和水。

  “能繞回去嗎?”李苒回頭看向殺聲密集的身后。

  “那就不知道得繞多遠了。”安孝銳也下了馬,順手摸出塊咸肉,又摸了塊餅子出來。

  “找個地方躲一躲,等咱們的人打過來?”李苒看著周圍忙著喝水吃東西的四五十人。

  “不管是打過去,還是打回來,大兵壓過來,都太危險了,不能等在這兒。

  周將軍說得對,現在殺回去,還能有幾分勝算。”

  安孝銳一邊咬著咸肉,一邊笑道。

  “放心吧,最多這點人拼光,肯定能把你平安送回去,桃濃呢?你跟著她,等王翠她倆也往上沖了,她就交給你了,到那時候,再怎么也能回到咱們的地兒了,你護好她。”

  周娥一邊咬著只咸餅子,一邊晃著脖子活動著肩膀。

  “往前走,繞回去。”李苒簡潔干脆道。

  “我跟你說了,讓你放心你就盡管放心,肯定能讓你活著回去……”

  “我能活著回去,你們呢?他們呢?”李苒打斷了周娥的話。

  “沙場之上,生死都尋常,至少這些人,沒有怕死的。”安孝銳指著眾人笑道。

  “可是這么死不值得。

  往前,不過多繞點兒路,大家都能活著回去的機會就大了很多,是不是?

  我,和你們,還有他們,這會兒就沖回去,還是繞上幾天,或者十幾幾十天,哪天幾個月半年再回去,都沒什么分別,是不是?

  咱們都算是閑人。”

  李苒看著周娥。

  “大帥……”周娥擰眉看著李苒。

  “我又沒死,就算死了……”

  李苒的話頓住,片刻,看著周娥笑道:“就是繞點兒路而已,你不是常說,我是個福大命大的。”

  “現在往回走,也不見得就能萬全,還是往前好。”

  桃濃咬著餅子,指指殺聲密集的后面,手指劃了一圈。

  “咱們這些人,除了你和他的親兵,其余的,都是硬探,還都是好手,是吧?往前走多合適呢,姑娘說得對,最多就是多繞點兒路。

  這會兒回頭殺回去,可真不保準。”

  “我覺得,有點兒道理。”安孝銳看看周娥,再看看李苒。

  他不是很確定周娥剛才那句大帥是什么意思,謝將軍那么個鐵石心腸的人……嗯,擔心肯定是擔心,別的,可不見得……

  安孝銳想的有幾分走神。

  “你倆看呢?”周娥轉頭看向王翠和沈麥。

  “往前吧,能不死,盡量活著。”王翠答的極干脆。

  “行。那別歇了,咱們趕緊走,要繞,就得繞遠些,至少得越過櫟城。”

  周娥三口兩口吃完餅子,等馬吃個差不多,帶著眾人,上馬往前。

  一行人在夜色中徑直往西,急趕了一夜,天色近明時,探哨找到處一面臨著山崖的隱秘林地,眾人下了馬,周娥和安孝銳忙著安排人照料馬匹,外出探看。

  李苒攏了堆枯干的茅草和樹葉,蜷縮睡覺。

  清晨的櫟城。

  十幾個鎧甲上還帶著新鮮血漬的騎兵,押著四五輛大車,急沖進城北的那座臨時帥府。

  祁伊站在那棵枝繁葉密的香樟樹下,看著從大車上一個接一個下來的丫頭婆子們。

  幾輛大車空下來,掉個頭被拉出去,紫茄等人擠挨在一起,小心翼翼的打量著四周。

  祁伊往后兩步坐下,仔細打量了幾遍眾人,示意旁邊侍立的小廝,“把站在最前的那個叫過來。”

  小廝答應,一路小跑過去,點著紫茄,示意她跟他過來。

  紫茄提著顆心,跟著小廝走到祁伊面前。

  祁伊放下茶杯,仔細打量了一遍紫茄,笑問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在哪里當差?”

  “婢子叫紫茄,今年十九,婢子在王妃身邊侍候。”紫茄答的規規矩矩。

  紫茄的順從配合,讓祁伊有一絲意外。

  “王妃身邊的掌總大丫頭紫茄?”

  “是。”紫茄垂手應是。

  “和你一起的那些人呢?也都是在你們王妃身邊侍候的?哪個是青茄?”祁伊緊盯著紫茄的神情。

  “一半是在王妃身邊侍候的,一半是粗使的,還有幾個武婢。剛才和婢子站在一起的,就是青茄。”

  紫茄垂著眼,有問必答。

  “喔。”祁伊眼睛微瞇,拖著尾音喔了一聲,端起杯子,似抿非抿的抿了口茶,才接著問道:“你們王妃呢?”

  “不知道,我們人多,出了城就分成了三四撥,或是四五撥。”

  “誰跟你們王妃在一起?”祁伊從紫茄看向緊張的盯著這邊的青茄等人。

  “周將軍。”

  “周娥?”

  “是。”

  “除了周娥,在你們王妃身邊護衛的,還有誰?”

  “婢子知道的,就只有周將軍。”紫茄垂著眼。

  “前一陣子,你們王爺沒往你們王妃身邊增派護衛?”祁伊斜著紫茄。

  “婢子不知道,周將軍,還有那些護衛,都是外頭的事兒。”

  “你們王爺待你們王妃如何?是不是很好?”祁伊轉了話題。

  “婢子不知道,王爺回來時,婢子們都是要到外頭聽傳喚的。”

  “喔。”祁伊沒滋沒味的喔了一聲,“聽說你們王妃不愛說話,常常三五天不說一句話?”

  “婢子沒聽說過,王妃有什么吩咐,都是說出來的。”

  祁伊呆了一瞬,隨即笑起來,“都是說出來的,這話有意思。周娥帶了多少人跟在你們王妃身邊?”

  “跟我們這一群人差不多。”紫茄垂著眼,她們這一群有二十來個人。

  “都是哪些人?叫什么?”

  “婢子不知道。”

  “你們王妃喜歡吃什么?王爺呢?”

  “王妃吃東西從不挑剔,相較之下,愛吃魚羊,魚喜歡清蒸,羊肉怎么做都行,不愛油膩。王爺喜歡吃什么,婢子不知道,王爺的飲食起居都是石南石爺他們打理,從不許婢子們近身。”

  “你們從前都是在沈老夫人身邊侍候的?”

  “是。”

  “你們王妃待你們如何?王爺呢?”

  “王妃等我們極好。王爺也好。”

  “聽說謝家從上到下,都極有風骨,你倒是隨和。”祁伊瞇眼看著紫茄。

  “這是王妃的吩咐,王妃說,我們都是些身不由已的下人,若是碰到今天這樣的事兒,問什么說什么,不必為了風骨,枉受苦難,甚至葬送了性命。”

  “你也沒說什么,不說一問三不知,也差不多了。”

  “婢子真不知道,王妃從不讓婢子們知道婢子們不該知道的事兒,王妃說,這是為了婢子們好。”紫茄垂手垂眼。

  “是信不過你們吧?”祁伊看向小心看著他的青茄等人。

  紫茄垂手垂眼,沒說話。

  “帶她下去。”祁伊示意小廝。

  小廝上前,押著紫茄繞過那棵香樟樹,往后面過去。

  祁伊示意另一個小廝,把青茄叫了過去。

  祁伊一個個叫過二十幾個丫頭婆子詢問完,坐著抿了半杯茶,站起來進了屋。

  屋里,簡明銳放下戰報,看向祁伊:“審得怎么樣?”

  “很有意思。”

  祁伊坐到簡明銳對面,將紫茄那些話簡單說了一遍。

  “二十幾個人,說辭幾乎一模一樣。都是謝家家奴。”

  “謝家治家之嚴之能,就是在世家中間,也是數一數二的。”簡明銳帶著笑。

  “嗯,一個個知無不言,可個個一無所知。

  都說是李姑娘的吩咐,這位李姑娘……”

  祁伊的話頓住,沉默片刻,才看著簡明銳,語調里隱隱透著絲贊嘆:“這份仁心,和仁宗一脈相承。”

  “這是防范極嚴,連近身侍候的大丫頭,都一無所知,防成這樣,哼。”簡明銳冷哼了一聲。

  祁伊看著他,片刻,笑道:“照傳過來的線報看,李姑娘一行人,應該是順著咱們留的缺口,往西走了。

  她身邊應該不止二十幾個人,得趕緊撒網搜索。”

  一覺醒來,李苒睜開眼,看著透過濃密的樹葉,星星點點的照下來燦爛陽光,瞇眼避開正好照在臉上的一星陽光,撐坐起來。

  在她前面不遠,周娥和王翠、桃濃坐在一起,正低低說著話,周娥旁邊,安孝銳攤著手腳,正仰面睡得香甜。

  李苒爬起來,挪過去坐到周娥旁邊。

  ”這是哪里?“李苒接過桃濃遞給她的水袋,看著周娥問道。

  ”櫟城南邊,離櫟城百十里吧。”

  周娥遞了半塊咸肉給李苒。

  “讓人去最近的縣城打聽去了,剛才我和小五推演過兩遍,荊湖北路那邊應該打起來了,才讓他們有了這次偷襲的機會,等探報打聽回來,咱們就啟程往南走,不過一兩天,就能進到荊湖北路了。”

  李苒慢慢咬著咸肉,凝神聽著想著,低低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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