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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一座樓,兩個人

  “快看,那草包居然活著回來了,這一回來就又跑煙花柳巷了。”

  “淳將軍這樣有本事的將軍都死了,他卻還活著,這老天還有沒有眼睛?”

  “可是...都說是他斬殺了反王年無夜...”

  “新人,你懂什么?哼,就他,也能斬殺反王?他如果能殺反王,我王老六就把這把刀給吃了。”

  “可是他已經封官上將軍了。”

  “哎。”

  巡衛們搖了搖頭。

  那夏極官至上將軍又怎么樣?

  還不是個空銜?

  何況,這空銜怎么來的,誰不知道怎么回事?

  鹿容府六城十九鎮都在鬧著饑荒,周邊也是谷粒歉收,偏偏這種紈绔還在高樓風流。

  他為什么不去救濟?

  為什么不去勸諫天子?

  巡衛們經過了這樓。

  樓中牌匾寫著“飛花”兩字。

  樓上夏極沒有喝酒,他看著對面的少女一杯接著一杯的痛飲。

  少女裹著紅紗,神色嫵媚入骨,雙頰酡紅。

  “別喝了,你喝光了,我喝什么?”

  夏極一把搶過酒瓶。

  但年紅妝惡狠狠地一把又搶了回去,然后紅唇湊到酒瓶上,開始大口咕嚕咕嚕地喝了起來。

  夏極想了想,手指抓著那酒瓶的瓶底猛然一掀。

  瓶口的酒流頓時加急了。

  年紅妝都嗆到鼻子里了,然后開始大聲咳嗽。

  夏極嘿嘿一笑,乘勢搶過了酒瓶。

  這是飛花樓從域外引進的美酒,就只剩下這一瓶了,幸好量大。

  年紅妝好像一頭母獅子,雖然在咳嗽,但卻猛然抬手指著對面少年道:“你別喝!”

  “女人,我為什么要聽你的?”

  夏極不管她,直接也開始吹酒瓶。

  酒入口腔,帶了一股濃烈的異香,但入了肝腸,卻成了一把把小刀,顯然這是烈酒中的烈酒。

  “西夏的酒么?”

  酒瓶頓下,夏極隨口問著。

  年紅妝托著腮,身子側向一邊,醉醺醺道:“誰知道,不過剛剛這酒瓶我喝過了,你還喝,你這算不算吻了我?”

  夏極笑道:“當然不算,酒精消毒。”

  年紅妝愣了愣,“你居然說我的口水有毒?!”

  她像是母獅子狩獵一般,抬手就往前抓向酒瓶,但夏極猛然起身,躲過了她這一抓,年紅妝整個人重重摔在了木桌上。

  夏極抓了兩個酒杯,分別倒滿,推了一杯到這飛花宮頭牌面前,也不問她為什么,只是開始靜靜飲酒。

  他側頭看著這座王都,這片天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酒喝到半。

  年紅妝忽然撐起了身子,然后又把面前滿斟的酒一口飲盡。

  她愣了愣:“怎么是水?”

  旋即,她醒悟過來,冷哼一聲:“沒想到上將軍還是個溫柔的人。”

  她忍不住在“上將軍”三個字上咬牙切齒地加重了讀音。

  夏極自嘲了聲:“你也恭喜我呀?不像恭喜的樣子嘛。”

  年紅妝忽然問:“你很開心,對不對?”

  不等夏極回答。

  年紅妝又問:“你很得意,對不對?”

  夏極沒有說話。

  年紅妝毫不喘氣地問:“你春風得意,年少得志,卻故意裝作一副憂愁的樣子,對不對?”

  她一口氣說完了這些話,期待著等來暴怒,等來疾風驟雨般的反駁。

  但是...

  什么都沒有。

  她對面的少年又倒了一杯酒,似是不會醉般慢慢飲著。

  木棱窗外,深秋月色又至,喧囂又起來了,可是繁華是這座王都的,卻和他無關。

  年紅妝哼了聲,也側過了頭,隨著他的目光一起望向外面的街道。

  “想聽故事嗎?”

  這位飛花宮的頭牌今天很古怪。

  夏極側頭看了看她,露出醉人的微笑:“我有美酒,你有故事,我聽,你講。”

  年紅妝露出沉靜的模樣,似乎在思索,然后輕聲開口道:“故事不長,也很簡單。

  很久之前,在一個山村,有一家獵戶在山里撿到個少女,這少女對于人情世故一點都不通曉,可是武功卻很高。

  為了報答這獵戶家,少女開始教導獵戶家的兒子武功,她陪著他度過了幾乎整個童年,直到他出山。

  ...

  ...

  ...

  可是,再次相見后,不老的少女和已經老去的孩子約定好,等她了結一個心愿,就會回來陪著那個孩子,再也不亂走了。

  一切都是很美好呀,但那孩子卻忽然被殺了,殺死這孩子的人還是這位少女的朋友。

  那么,這位少女該不該報仇呢?”

  夏極:“這故事明明就很長。”

  年紅妝愣了愣。

  這不是重點吧?

  你在想什么?

  年紅妝忍不住問:“有沒有什么感想?”

  夏極:“你說的太長了,我就聽了個開頭...后來我就沒聽。”

  年紅妝:...

  夏極看她不開心,小心地問:“要不,你再講一遍?”

  年紅妝:...

  她又好氣又好笑,忽然發現和眼前這個少年提報仇的事兒,實在是無聊之極。

  誰都知道年無夜不是他殺的。

  那報仇找他做什么?

  她喝了口酒,嫵媚地剜了一眼少年,“上將軍殺了反王,卻還喝悶酒,為什么呢?”

  見到夏極不說話。

  她自顧自道:“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不是你殺的么?”

  夏極反駁了:“是我殺的。”

  年紅妝不相信,她笑了,笑的比花兒還嬌艷,湊過頭去問:“小哥哥,能不能告訴可憐的紅妝,到底是誰殺了反王?紅妝很好奇呢。”

  夏極果斷坦白道:“是我。”

  年紅妝搖搖頭,她知道自己問不出來。

  夏極不過是個紈绔子弟,看他模樣,很可能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誰救了他。

  如果非要問,怕是要去問寧妃,甚至去問天子。

  也罷。

  就陪著這少年飲酒一夜。

  這樣的寧靜挺好。

  至少和他在一起時,才有這份寧靜。

  只是這少年如果知道自己的武功有多強,怕是根本不敢再與自己一起飲酒了吧?

  自己身懷絕學,藏在鬧市。

  藏在青樓。

  為的是煉心,為的也是追求一份寧靜。

  這夏極又怎么會知道,坐在他對面陪著他打鬧喝酒的,其實與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花魁之爭沒幾天了,小哥哥再幫紅妝聽下曲子吧,看看還有哪些地方要修改,好嗎?”

  “好啊。”

  夏極靜靜倚著,等著。

  沒多時,這閨房里就響起了叮叮咚咚錦瑟的聲音。

  這聲音如魔似癡,藏了許多執念。

  紅紗帳隔,朦朦朧朧里,年紅妝低頭垂目,一雙手輕挑慢捻著,時而如春風過湖,時而如秋雨蕭瑟...

  這雙手和之前滄山城那雙彈奏魔音的手,慢慢重疊。

  好似殺伐里的一抹溫柔。

  ...

  許多年后,夏極再見到這個女人時,卻已是在一座化作廢墟的城池里,年紅妝依然這樣的彈奏著曲子,但他卻已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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