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相機控啊!
葛中樂在心里怒罵道。
換成其他人,談判完了說要合個影啥的,也都不算是什么離譜的要求。但葛中樂聯想到劉鋒向他匯報說唐子風一行這幾天天天在廠里拍照,忍不住就有些鬧心。不過,聽到唐子風這個要求,葛中樂倒是覺得自己明白了唐子風此前拍照的用意,估計這小子是想帶一堆照片回去交差,證明自己這些天很努力。至于此時要和自己合影,當然也是立此存照的意思了。
“這個有什么難的。”葛中樂很爽快地走到唐子風這邊,伸手與唐子風握手。韓偉昌迅速地從隨身的包里掏出一臺看上去很新很高級的相機,對著二人握手的場景,咔咔咔連按了好幾張。
“你拍這么多干什么?”葛中樂詫異地看著韓偉昌,你又不是新聞記者,拍張照片留個影而已,至于一口氣拍好幾張嗎?膠卷不要錢的?
韓偉昌沒有回答,事實上葛中樂這句話也不算是一個疑問句,他可以認為只是一個質問句,甚至是感嘆句,這都是不用回答的。
葛中樂果然也不在意韓偉昌的回答,他把手抽回來,問唐子風:“這樣就可以了吧。”
“嗯嗯,這件事就可以了。”
“還有別的事?”葛中樂這才想起來,剛才唐子風說了是有兩件事的。
唐子風忸怩說:“還有一件事,和這件事是一樣的。就是我希望能夠和宋廠長握一下手,也拍張照片,這樣更好交代。”
“這個就不必要了吧?”葛中樂說。
唐子風連連地做著打千作揖的樣子,說:“這個很必要。葛廠長,你想,我到金車來了這么多天,連宋廠長的面都沒見著,回去怎么向我們周廠長匯報?”
“你就跟你們周廠長說,我們宋廠長去京城開會了,你沒見著。”
“可是我們周廠長剛給我通了電話,說宋廠長就在金堯,他還和宋廠長通過電話呢。”
“呃……”葛中樂想起來了,還真有這么一回事。他想了想,問道:“你是說,你只是希望和宋廠長握個手,拍張照,就行了?”
“我還想向宋廠長反映一下我們的情況。”
“那絕對不行,宋廠長沒空。”
“五分鐘,我只需要五分鐘。”唐子風說,“葛廠長,你想,我拿著照片回去,說我見著宋廠長了,可卻什么話也沒說,我們廠長能饒得了我嗎?”
葛中樂把牙都快咬碎了。這個年輕廠長助理,可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人渣啊!聽他的意思,他壓根就不在乎能不能討回欠款,他只是擔心自己回去之后會被廠長批評,會影響自己的前途。他用在作秀上的精力,遠遠多于用在琢磨業務上的精力,早知如此,自己就不該答應給他20萬,估計給個3萬、5萬的,打發一下對方就足夠了。
被唐子風這塊牛皮糖粘上,葛中樂也是沒辦法了。他讓唐子風稍等,自己去向宋福來請示,是否愿意接見唐子風。宋福來記起周衡給自己打過的電話,覺得也該有個交代,便指示葛中樂把唐子風一行帶過來。
唐子風與宋福來的見面,同樣非常和諧,唐子風甚至表現出了一些諂媚的樣子。在五分鐘的談話中,宋福來重申了金車的經濟困難,以及與臨一機的兄弟感情。唐子風則象征性地說了臨一機的困難,請求兄弟單位幫助。這樣的交流自然是毫無成果的,五分鐘過后,唐子風非常自覺地起身告辭,臨走前與宋福來做了一個長時間握手的動作,并讓韓偉昌拍照用于存檔。
“這真是一個小滑頭!”
打發走了唐子風一行,宋福來鄙夷地評價說。
“早知道周衡派來的是一個這樣的人,我們連20萬都不用給的,我估計給他10萬,他也會高高興興地接受的。”葛中樂說。
宋福來說:“我估計,他就是下來混資歷的,臨一機是死是活,他才不會關心。這20萬,我是看在部里和許老的面子上,和這個小屁孩無關。”
“是啊,明天我就讓劉鋒把他們送走,我覺得連禮物都不用給了。”葛中樂說。
照葛中樂與劉鋒原先的計劃,送唐子風一行離開的時候,是要給一點當地土特產的,這也是一個禮儀問題。公家的事情,大家可以寸土不讓,但私人的好處還是要給一點的,這是規矩。可唐子風的表現,實在是讓葛中樂覺得惡心了,當下決定什么禮物也不送,你就帶著你那些照片回去好了。
唐子風和韓偉昌離開葛中樂辦公室的時候,信誓旦旦說第二天就啟程回臨河。葛中樂本著不和小屁孩計較的想法,吩咐劉鋒派車送唐子風一行去火車站。誰曾想,當第二天一早劉鋒親自來到招待所,準備把這兩個人送走時,唐子風卻聲稱,自己剛剛與廠里通過電話,廠長周衡堅決不答應金車只償還20萬元,如果他們倆不能把200萬欠款全部討回,就不許回臨河去。
“你們昨天不是答應得好好的嗎?”劉鋒急眼了。
唐子風把脖子一梗,說:“我有什么辦法,我們廠長下了死命令,我們倆如果就這樣回去,一個處分肯定是少不了的,說不定就被打發到服務公司打掃衛生去了。”
“200萬是絕對不可能的,你們別妄想了。”
“不行,我要求見葛廠長,再不行我就去見宋廠長。”
“你以為我們廠長那么閑,天天有時間管你們這點破事?”
“什么叫破事?欠賬還錢,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
“我們不是已經答應先還你們20萬了嗎?剩下的以后再還,又沒說不還你們。”
“可是我們廠長說了,我們這一次必須把錢拿到。”
“那你們的意思是什么?”
“你給我們安排見葛廠長。”
“這不可能。”
“那我們自己去葛廠長辦公室!”
兩方話趕話,不一會就都急了眼了。劉鋒撂下狠話,說唐子風他們愛走不走,反正葛中樂是絕對不可能見他們的。唐子風則表示,如果金車不給他們安排,他就要和韓偉昌硬闖廠部辦公樓,反正他們也知道葛中樂的辦公室在什么地方。
劉鋒不敢做主,到招待所前臺給葛中樂打了一個電話,匯報此事。葛中樂聞聽,也是勃然大怒,在電話里咆哮了好幾句之后,才吩咐把唐子風一行帶過去,他要當面拒絕這兩個人的無理要求。
“葛廠長,我跟你說句實在話,你們金車欠臨一機多少錢,還與不還,其實與我本人沒有任何關系。但是,你是知道的,周廠長和我都是機械部派下來幫助臨一機扭虧的。如果在一年之內我們無法完成這個目標,周廠長和我都要被調回去,局領導會給我們倆人一個缺乏能力的評語。周廠長已經是50多歲的人了,能不能做出成績也無所謂。但我唐子風今年才23歲,局里第一次給我派任務,我就做砸了,以后我還有機會嗎?”
唐子風一改頭天那淡定無謂的神態,用激動的語氣對葛中樂說道。
葛中樂皺了皺眉頭,問:“你跟我說這個干什么?”
唐子風說:“我們廠已經好幾個月沒有給工人發工資了,周廠長就等著這筆錢回去發工資,同時也是鼓舞干部職工的信心。如果我不能把這筆錢要回去,周廠長的安排就會落空,臨一機就危險了。說白了,我這趟到金堯來,不是為了什么臨一機的公事,而是為了我自己和周廠長的前程,這是徹頭徹尾的私事。葛廠長,你們廠就不能體諒一下我們的困難,把欠我們的錢都還給我們嗎?”
葛中樂心中冷笑,你和周衡的前程如何,關我們金車屁事?憑這樣幾句話,就想讓我們把200萬的欠款都還上,你以為你有多大的面子?別說你一個機械部的小小科員,就算是你的領導周衡,在部里的時候也不過就是一個處長而已。大家同是工業口的,見面寒暄幾句,也就是逢場作戲,不傷害自己的利益的事情,給你們提供一點方便也不是不可以。但這種一下子拿出200萬的事情,周衡那點面子夠用嗎?
想到此,他面無表情地說:“唐助理,你剛才說的話是非常錯誤的。我們都是在為國家工作,我是要對金車的經營負責任的,怎么可能為了你那點徹頭徹尾的私事,就損害國家的利益?我看,你的思想覺悟還得再提高一下,我會把你剛才說的話,報告給你們廠領導,讓你們廠領導幫助你端正一下思想。”
唐子風哈哈大笑起來,他用手指著葛中樂,說:“老葛,你在我前面裝這個樣子有意思嗎?大家都不傻,你們是怎么想的,你們自己知道,我也知道。我剛才跟你說這些,就是不想繞彎子。我把話撂在這里,你們敢壞我的前程,就別怪我和你們拼個魚死網破。大不了我回去就辭職下海,20年后還是一條好漢。你老葛這把歲數了,如果和我這個小年輕拼到兩敗俱傷,我看你一家老小上哪磕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