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因為第三產業是朝陽產業之外,周廠長派你到勞動服務公司來,還有一層目的,你能想得到嗎?”
成功地把張建陽忽悠暈了之后,唐子風換上一副嚴肅的表情,壓低聲音問道。
“還有一層目的,那是什么?”張建陽詫異道。他現在已經被唐子風帶歪了節奏,失去獨立思考的能力了。
唐子風故作神秘地說:“這件事,你心里自己知道就行,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包括你的家人、親戚、朋友、同事、上下級,一概不能說,你明白嗎?”
“明白,明白,上不傳父母,下不傳妻子,這點保密意識我還是有的。”張建陽說,同時心里抨抨地跳了起來,不知道唐子風要跟他說什么重大的核心機密。看唐子風這神叨叨的樣子,最起碼也應當是涉及到世界和平這樣的重大主題吧?
唐子風問:“老張,你覺得臨一機走到今天這個地步,除了領導班子貪腐的問題之外,還有其他什么客觀的原因嗎?”
“客觀的原因嘛?”張建陽想了想,說:“我覺得,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外部競爭吧。咱們臨一機原來是市場上的老大,不愁業務。但這些年,高端市場上有國外企業的競爭,低端市場上有私營企業的競爭,咱們不上不下的,卡在中間,還要和其他的國企競爭。市場上的業務也就這么一點,狼多肉少,咱們總是接不著業務,廠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垮下來了。”
“說得太對了,難怪周廠長對你這么器重!”唐子風向張建陽豎起一個大拇指,贊道。
張建陽連忙謙虛,說:“哪里哪里,我也是因為做辦公室工作,經常聽領導和中層干部提到這些事情,所以多少了解一點。”
唐子風又問道:“那么,你有沒有想過。我們既然原來是市場上的老大,和國外企業競爭不過,也就罷了,為什么和私營企業競爭,也會失敗呢?”
張建陽又想了想,說:“這個問題嘛,我還思考過。我感覺,私營企業有一個方面是我們比不了的。他們企業規模小,負擔輕,成本可以壓得很低。我們有7000職工,還有1000多退休職工,這么多人的工資就是一個大問題,還有各種管理成本。這些成本攤到產品中去,產品的價格就壓不下來了。我們和私營企業競爭,主要就是輸在產品價格上,這是我們的天然劣勢。”
“對頭,對頭!說得非常好嘛。”唐子風模仿著川味普通話說道。這一刻,他對張建陽真的有幾分欣賞了。能當廠辦副主任的人,那也得是八面玲瓏的,只可惜他的腦子過去一直都用在接來送往的方面,如果能用在生產經營管理上,也不失為一個優秀的職業經理人了。
“老張,你說得太對了。咱們廠最大的一塊短板,就是人太多了,人浮于事。我計算過,以咱們廠的生產能力,保留3000人都綽綽有余,余下的4000人完全就是過剩的。你說是不是?”唐子風說。
張建陽點點頭:“的確如此,咱們廠人浮于事的現象非常嚴重,很多人都是不必要的。”
“那么,對于這些不必要的職工,你覺得該如何處理呢?”唐子風又問。
張建陽下意識地搖了一下頭,想說自己也沒辦法。可就在這時,他腦子里忽然靈光一閃,一個可怕的念頭冒了出來。他怯怯地問道:“唐助理的意思,不會是要把他們都安置到勞動服務公司來吧?”
“為什么不呢?”唐子風反問道。他對剛才這番對話的效果非常滿意,他什么也沒說,卻成功地讓張建陽自己悟出了許多內容,這就是忽悠人的最高境界了。人對于自己悟出來的道理,總有一些迷之自信。相反,如果這些道理是別人灌輸給自己的,人們都習慣于持懷疑態度,甚至沒事都要想辦法杠一下。這就是人性的弱點。
“這怎么可能!”張建陽失聲說,“我這個勞動服務公司,有兩家小工廠,還有兩個菜場,三家飯店,三個小商店,另外還有一個服務大隊,主要是給廠里搞搞綠化,廠里搞活動的時候幫著布置個會場啥的。就這么點事情,我們已經安置了800名職工家屬,已經是人滿為患了。廠里如果還要把裁撤下來的正式職工安置到服務公司來,我們……,我們……”
他說不下去了,這件事實在是太顛覆他的三觀了。唐子風剛才說過,整個臨一機的生產體系里只需要3000人就能夠維持,這就意味著全廠應當有4000人的冗員。這么多人,都安置到勞動服務公司來,豈不意味著他張建陽管的人比周衡管的人還要多了?這算不算一種譖越之舉呢?
再說,這些人到服務公司來能干什么?勞動服務公司的工作,不外乎是做飯、端盤子、賣菜、賣貨、打掃衛生之類的雜事,毫無技術含量,一些沒文化的職工家屬干干這樣的工作還合適,把廠里的4000名職工弄過來干這些事,這不是瘋了嗎?
“你說到關鍵問題上了。”唐子風說,“以勞動服務公司現有的業務,肯定是安置不了這些冗員的,就算安置過來,服務公司也養不活他們,只能讓廠里輸血,說到底,這個包袱還是背在廠子身上的。周廠長派你到勞動服務公司來,就是希望你在最短的時間內,盤活勞動服務公司的業務,讓勞動服務公司具備造血功能,以便在不久的將來,承擔安置全廠冗余人員的重任。”
“啊?”張建陽這一回是真的覺得震驚了,他反復地琢磨著唐子風的這番話,一股豪邁之氣逐漸從丹田升騰而起,讓他有一種想放飛自己的沖動,一句古詩幾欲脫口而出,茍……
這么重大的任務,居然就落到我張建陽頭上了,這讓人怎么敢相信?安置整整4000人的就業,不讓廠里背包袱,這怎么聽都像是一個天方夜譚啊。
但是,如果自己真的能夠做到這一點,說自己是拯救臨一機的第一功臣,恐怕都不為過了。屆時一個小小的勞動服務公司經理足以補償自己嗎?就算讓自己官復原職,繼續去當廠辦副主任,都屬于虧待了。給自己一個廠長助理甚至副廠長的職務,才算是合情合理的。
如果周衡派自己來當勞服公司經理的時候,的確是存著這樣的打算,那么這一次安排,非但不能算是貶謫,反而應當算是重用才對啊。周廠長,屬下要不要馬上去給你磕一個,感謝廠長的隆恩啊……
狂喜過后,張建陽迅速地回到了現實中。餡餅再好,也得能吃到嘴里才行,他張建陽有這樣的能耐嗎?他晃了晃腦袋,把那些披紅掛彩騎大馬的幻覺從腦子里搖出去,然后對唐子風說道:“唐助理,你說的都是真的?”
唐子風不滿地說:“你以為我大中午不睡覺,跑到你這里來,就是為了逗你玩?”
“那當然不是!”張建陽連忙否認,“我的意思是說,這么重要的一個任務,周廠長怎么會放心讓我來承擔呢?”
唐子風說:“沒有讓你一個人承擔啊,周廠長不是還把我派來了嗎?”
張建陽心里咯噔一下,但還是連連點頭說:“對對對,我糊涂了,這項工作,主要是唐助理你來抓,我就是幫唐助理跑跑腿的,你讓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唐子風說:“老張,你這樣說就不對了。你是勞服公司的經理,事情主要是由你來做的。周廠長派我來,只是讓我給你出點主意,具體怎么做,還得依靠你和勞服公司的全體職工群策群力。不過,你記住,你做出的貢獻,廠領導是會看在眼里的,廠里的職工更是會看在眼里的。你要想讓臨一機的職工不再叫你小張子,而是尊稱你一句張廠長,就看你能不能完成這項極其重要的任務了。”
“呃呃……,唐助理說笑了,我哪敢奢望當什么廠長啊……”張建陽一張老臉脹得通紅,其中有兩分害羞,卻有八分興奮。他相信,唐子風剛才這話,絕對不是什么口誤,而是替周衡向他傳達了一個承諾,那就是如果他張建陽能夠把這件事辦成,副廠長的寶座就會向他招手。
“這怎么是奢望呢?你沒聽人說過嗎,一個不想當廠長的辦公室主任,不是好的勞動服務公司經理。”唐子風像說繞口令一般地說道。
“可是,我還是覺得很難啊。”張建陽愁眉苦臉地說,“勞動服務公司已經辦了這么多年,始終都是不死不活的,要靠廠里輸血才能維持。唐助理你說要盤活業務,還要達到能夠養活幾千人的水平,這實在是很困難啊。”
“不困難,還值得專門安排你來做嗎?”唐子風斥道。沒等張建陽解釋,他便站起身來,說道:“老張,咱們也別在這里紙上談兵了,今天你就帶我去參觀一下你的產業,我看看咱們的勞動服務公司到底是一個什么樣子,為什么不能賺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