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是我們技術處電子技術科的,名叫王俊悌。他是國防科大畢業的大學生,在部隊里做通信技術工作。前年部隊裁軍,他就轉業到了咱們廠,被安排在我們技術處。我跟他聊過,他說他搞過程控交換機,還說原理并不復雜。”韓偉昌說道。
汗啊……
唐子風覺得這個世界有點凌亂。他從來沒想過自己要和程控交換機產生什么瓜葛,但他分明知道,在這個年代里,的確有一位轉業軍人在南方創辦了一家企業,正在研制程控交換機。他更知道,這家企業憑著自主研發的程控交換機賺到了第一桶金,隨后全面進入通信市場,并在日后一直沖到了全球通信技術領域的頂峰,創下了一家企業單挑世界第一經濟強國的傳奇故事。
自己如果在這個時候去截胡,算不算是民族罪人呢?
“老韓,你說的這位王工,多大歲數?”唐子風問。
“比我小一點,不到40歲。”韓偉昌答。
“你平時和他關系怎么樣?”
“挺好的,王工這人脾氣不錯。”
“他會喝酒嗎?”
“……能喝點。”
“他住在廠里嗎?”
“就是那幢樓,離這挺近的。”韓偉昌用手指了一下,說道。
唐子風說:“那就簡單了。你去把他叫來,咱們一塊喝點,隨便聊聊。我向他請教一下程控交換機的事情,看看咱們有沒有可能接下這筆業務。”
“這……”
韓偉昌看著面前桌上的烤串和啤酒,面露尷尬之色。剛才唐子風一通亂點,韓偉昌臨出門前向老婆申請的預算就已經嚴重超支了。聽唐子風這意思,還要把王俊悌請過來喝酒,這一喝開來,別說20塊錢,就是200塊錢都不一定能打住了。這個唐助理也真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好端端請你吃個烤串,你點兩三串羊腰子,我也忍了,你點那么多海鮮串,真的很合適嗎?
唐子風看出了韓偉昌的心思,他哈哈笑著,抬手喊來了服務員,交代道:“照著我們這桌剛才點的東西,你再給我們烤一套,啤酒也來五瓶。”
說罷,他從兜里掏出兩張百元面值的鈔票,便欲交給服務員。
“這怎么能行!”韓偉昌沖上前去,便欲阻攔,同時急赤白臉地說道:“唐助理,今天說好了是我請客的,怎么能讓你掏錢呢?我這里有錢,我有錢的……”
他嘴里說著有錢,卻遲遲地掏不出錢來。自家的事自家知道,他兜里總共也只有50元錢,那還是為了防備不時之需而特地帶上的,老婆給的預算只有區區20元。可要說讓唐子風出錢,他臉上可是完全掛不住的。
唐子風舉著錢,笑嘻嘻地看著韓偉昌,說道:“老韓,你就別裝大佬了。我早聽人說過,你就是個嚴重的妻管嚴,平時買包煙都要給老婆寫申請的那種。我是個光棍,沒老婆管著,自己賺錢自己花,這頓烤串,算是你請的,我替你出錢就是了。”
“這不行的。請唐助理吃烤串,怎么能反而讓你出錢呢?”
“那好,你現在從兜里但凡能掏出100塊錢來,這頓烤串就由你請,行不行?”
“這……我其實可以回去拿錢的,我家離得也不遠。”
“免了,老韓,你就別打腫臉充胖子了。回頭你老婆大發雌威,把你打成半身不遂,我帶誰到明溪去?這樣吧,等到把明溪和井南的業務做成,你能拿20萬的提成,到時候我從里面把今天晚上的烤串錢扣回來,你看如何?”唐子風說。
“那也好,那也好!”韓偉昌算是給自己找到了一個臺階,既不算是折了面子,又不用去面對老婆的滔天怒火。與唐子風定下這個約定,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唐子風去談業務的時候,是必須要把自己帶上了,自己不會被其他人搶了機會。
韓偉昌走了不一會,便帶著一位30來歲、腰板挺直的男子回來了。見到唐子風,那男子先伸出手去,向唐子風客氣地招呼道:“唐助理,你好,我是王俊悌,韓工說你有事要找我?”
唐子風與王俊悌握了握手,然后指指旁邊的位置說道:“王工坐吧。其實也沒啥大事,就是聽韓工介紹了你的情況,對你的專業有些興趣,所以想請你出來聊聊。來,先吃倆烤串,然后咱們邊吃邊聊。”
王俊悌也不是矯情的人,聞聲便坐了下來。唐子風剛才叫的烤串已經送過來了,熱氣騰騰的,看著便讓人食欲大開。三個人吃著烤串,互相敬著酒,只是挑一些家長里短的事情隨便聊著,不一會倒也就互相熟悉了。
“王工,聽韓工說,你在部隊里搞過程控交換機?”
酒過三巡,唐子風先挑起了話題。
王俊悌點點頭,說:“我在學校的時候學的就是通信技術,在部隊里也是干這個的。程控交換機這個東西,不了解的人覺得挺神秘的,在我們這些專業干這行的人眼里,其實很簡單。”
“那你想過要自己開發程控機嗎?”唐子風又問道。
王俊悌笑道:“設計一個程控機沒有多難,唐助理說的開發,應當是包括生產制造吧?這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怎么,不就是拿點二極管、三極管之類的焊一焊嗎,能有多難?”韓偉昌插話道。他是做夢都想著能夠拿下程控機的業務的,王俊悌說生產制造不容易,他就有些急眼了。
王俊悌說:“韓工,術業有專攻,對于咱們臨一機來說,制造一臺機械設備沒什么難度,但要搞電子設備,障礙還是非常多的。電子設備的質量控制,和機械設備完全是兩碼事。咱們找幾個人焊焊電路板,說起來也容易,但要保證我們焊出來的電路板安全可靠,滿足幾萬小時不出故障的要求,可就太困難了。
“一臺程控機,里面有幾十萬個焊點,隨便哪個地方出點問題,整臺設備就無法正常工作。那些電子企業都有一套成熟的質量保證體系,咱們可是啥都沒有,就算我給你畫一個程控機的圖紙,咱們也不可能搞出來的。”
“難道就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韓偉昌還在不死心地問道。
王俊悌道:“你上次不就跟我聊過這事嗎,我當時就跟你說過了的,咱們廠不可能搞程控機。”
韓偉昌說:“那是上次。這次我不是把唐助理也請來了嗎?唐助理可是一個神通廣大的人,王工的技術,加上唐助理的能耐,是不是就有一點希望了呢?”
唐子風對于這個結果并不覺得意外,他雖然是個工業盲,可也好歹知道機械和電子不是一回事,搞程控機哪有那么容易的。他對韓偉昌勸道:“老韓,你真是想掙錢想得都魔怔了。這個世界上的錢多得很,不是什么錢你都能夠賺到的。程控機這個東西,我原來就覺得不可行,現在聽王工一解釋,我就更確信了,咱們廠搞不了這個。”
“可是,如果能搞出來,一個省就有幾千萬啊……”韓偉昌委屈地嘟噥著,好像是誰搶走了他應得的錢似的。早知道搞程控機沒戲,他何必請唐子風吃飯呢?唉,好在唐子風搶著付了賬,自己沒花錢,也就無所謂了……
不對,自己還白吃了一頓海鮮串,賺了……
自己不會是真的膨脹了吧,居然想著賺唐助理的便宜……
他在這里思來想去,唐子風卻沒在意,而是與王俊悌聊起了閑話:“王工,你原來是搞通信的,那么你現在在臨一機的技術處,主要是做什么呢?”
王俊悌苦笑說:“我現在在技術處就是一個廢人。當初轉業的時候,我是想去郵電部門的,結果卻給我安置到了臨一機。咱們這是搞機械的企業,我學的那些東西,完全就用不上啊。對了,也不能說用不上,廠里的電話總機出故障的時候,我還是能夠派上一點用場的。”
他的最后一句話,就純粹是自嘲了。一個有本事自己設計程控機的通信技術大牛,淪落到給總機修設備的地步,真是殺雞用牛刀的感覺。
唐子風奇怪地問道:“通信不就是電子嗎?咱們搞數控機床,不也需要電子技術人才,王工應當是有用武之地的呀。”
王俊悌點點頭,說:“是啊,我現在也在努力學習數控機床的技術。不過,電子和通信還是有一些區別的,數控機床的控制主要涉及到一些電子邏輯方面的知識,還有機電一體化等等,通信涉及到的包括信號處理、信息論、編碼、通信協議之類。外行的人覺得二者都差不多,真正做這個領域的,就知道二者的區別是比較大的。”
“在這方面,我的確是外行。”唐子風說,同時舉起啤酒杯,向王俊悌示意了一下。王俊悌說外行不了解這些情況,這種話其實是有點得罪人的,換一個心胸狹窄一點的領導,沒準就要不高興了。唐子風向王俊悌敬酒,就是表示自己對此并不介意,王俊悌也是人情世故的,當即也舉杯與唐子風隔空做了個碰杯的動作,然后一飲而盡。
“要說起來呢……”
喝完滿滿一杯酒,王俊悌幽幽地說道:“最近一段時間,我看了一些資料,感覺通信技術在咱們機床行業里,可能也不是完全沒有用武之地。現在國外很流行搞柔性制造技術,我了解了一下,其實就是把一批機床組合在一起,通過自動換刀系統和托板自動交換裝置,按程序對不同的工件進行連續的自動化加工。這其中,就涉及到機床之間的通信問題,還有制造系統和生產管理、倉庫等部門的通信,這應當算是我的本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