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亞飛是肖文珺導師過去帶過的學生,曾在美國做過博士后,是一名機床專家。為了照顧父母的需要,他于去年回國,原本想在高校找個教職,無奈幾家知名高校無法給他足夠好的待遇,普通高校他又看不上。
唐子風從肖文珺那里得到這個消息后,親自出手招攬,以10萬元的年薪和一套120平米的住房把他挖到了蒼龍研究院,目前是重型曲軸機床項目組的負責人。唐子風曾聽研究院的院長孫民向他匯報,說葛亞飛不負盛名,對重型曲軸機床了解很深,而且工作非常努力,他領導的這個項目進展很快,讓船舶公司的康治超非常滿意。
唐子風這趟回京城,原本也打算要抽個時間去蒼龍研究院的京城分部看一看,尤其是看看葛亞飛這個項目組的情況。誰曾想,沒等他去找葛亞飛,葛亞飛卻先通過肖文珺來約他了。
“老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還不能在電話里跟我說嗎?”
次日上午,在蒼龍研究院京城分部的一間小辦公室里,唐子風笑呵呵地對葛亞飛問道。
“這事吧,我怕在電話里說不清楚。還有,我也擔心打擾唐廠長的工作,也不便貿然給唐廠長打電話,所以才通過肖師妹帶個話,請唐廠長在方便的時候過來一趟,以便我當面向你匯報。”葛亞飛坐在沙發上,略帶著一些緊張地說道。
唐子風皺了皺眉頭,說道:“老葛,你可是從美國回來的海歸,怎么也學著國內這些官僚一樣凈說場面話了。你是文珺的師兄,也就算我的師兄,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可以,或者稱我一句師弟也行,怎么一口一個唐廠長的,這是存心把我往外攆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沒有這個意思。”葛亞飛有些窘,他訥訥地說:“這是在企業里,你是我的領導,我還是得尊重領導的,要不大家就該說我狂妄了。”
“怎么,有人這樣說過嗎?”唐子風問。
“這個倒是沒有,……起碼沒人當面這樣說。”葛亞飛說。
唐子風便明白了。沒人當面說,那自然就是有人在背后說了。葛亞飛不是一個能言善辯的人,在國外呆了多年,剛剛回國工作,在人情世故方面估計是不太擅長的。他有一個麻省理工的博士后牌子,而且是唐子風高薪聘來的,難免會招人嫉妒,各種背后說小話的事情就很難免了。
葛亞飛雖然不善交際,但智商是足夠的。別人對他有看法,他豈能感覺不出來。一旦發現自己已經成為別人議論的對象,他便有了心理壓力,做人也變得更內斂了,這就是為什么他見了唐子風會顯得格外恭敬的原因。
“葛博士,你大可不必在乎這些。”唐子風說,“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你葛博士有多大的能耐,以及你的為人如何,別人終歸是能夠看明白的。你不用刻意去改變自己,照你的本色做事就可以了。企業里的人際關系,說復雜,的確是挺復雜的。但要說簡單,也非常簡單,只要你有本事,人家就會服你的氣。
“等到重軸機床研發出來,我給你們整個課題組發重獎,到時候大家就會知道,這都是你葛博士的功勞。沒有你葛博士,大家就拿不到這筆資金。你想,大家拿了獎金,還會在乎你平時如何說話嗎?”
“唐廠長說得對,其實我父親也是這樣跟我說的。唉,我這些年光顧著讀書了,待人接物方面缺陷不小,慢慢調整吧。”葛亞飛誠懇地說。
“嗯嗯,這事不急。”唐子風說,“對了,剛才咱們說啥來著?你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說嗎?”
“是的是的。”葛亞飛也回過味來了,自己約唐子風是為了向他匯報事情的,怎么一不留神就歪樓了。
“唐廠長,我請你過來,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向你匯報。上個月,有一家日資機床研究所的一個什么經理,通過我一個同學的關系聯系上我,說要出高薪聘我去他們公司工作。”葛亞飛說。
“日資機床研究所?”唐子風一驚,下意識地問道:“他們為什么要聘你?”
葛亞飛說:“那個人說,他們聽說我在重型曲軸機床設計方面有一些專長,而他們研究所也在開發這種機床,所以就想挖我過去。”
“哦,原來是這樣。”唐子風應了一聲,同時為自己剛才的腦殘問題感到慚愧。這不是廢話嗎,葛亞飛是個人才,是人才就會有人挖,虧自己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來。其實,他剛才想問的并不是這個,而是另外一個問題。
“他們是怎么知道你的呢?”唐子風問。
葛亞飛搖搖頭:“這我就不清楚了,我估計是研究院里有哪位工程師說出去的吧。那個來挖我的人,早先也是在一家國營大型機床廠工作過的,人脈很廣。”
“是嗎?哪家廠子的,他叫什么?”唐子風隨口問道。
“是常寧機床廠的,他叫何繼安。”葛亞飛說。
“何繼安?我太陽的,這廝怎么又跑到日資企業去了?”唐子風直接就罵開了。他沒直接和何繼安打過交道,但卻聽韓偉昌說過很多遍了。在韓偉昌的嘴里,何繼安是個不折不扣的技術流氓,毫無節操可言。當然,唐子風也知道韓偉昌的這番評價水分很多,簡單說就是流氓相輕,畢竟韓偉昌的節操也是經常欠費的。
何繼安最早進入唐子風的視野,是他從常寧機床廠跳槽出來,投奔了韓資的東垣機床廠,而且憑著韓資機床的幌子,在客戶那里吹牛,搶了臨一機不少訂單。后來,受臨一機等國內機床企業的擠壓,再加上亞洲金融危機的打擊,東垣機床廠宣告破產,何繼安便逃到鵬城那邊去了。因為他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臨一機也沒專門去了解他到鵬城之后的去向,誰知他竟入職了一家日資機床研究所,這是打算在買辦的這種路上一直走下去了。
最讓唐子風驚訝的是,東垣機床廠破產也就是春節前的事情,現在不過是2月底,何繼安居然就已經在日資企業里混成了一個什么經理,還氣勢洶洶地跑來撬蒼龍研究院的墻角了。
“怎么,唐廠長認識這個何繼安?”葛亞飛聽出了唐子風話里的意思,好奇地問道。
唐子風點點頭:“都是機床圈子里的,算是聽說過他的名字吧。”
“哦。”葛亞飛應了一聲,卻也沒再追問。唐子風剛才聽到何繼安的名字就直接爆了粗口,二人之間的關系顯然不是這么簡單。不過,唐子風不說,葛亞飛也不便多問,他只需要知道唐子風對何繼安極不感冒就行了。
“他給你開了什么價?”唐子風問道。
葛亞飛說:“他沒說具體價錢,只說按我在蒼龍研究院的待遇,翻上一番。”
“那就是20萬年薪,加一套240平米的房子。”唐子風冷笑道。
“房子的事情,我沒跟他說。”葛亞飛怯怯地解釋道。
“那你是怎么想的?”唐子風又問。
葛亞飛挺了挺胸脯,說道:“我直接就回絕他了,沒給他留任何余地。”
唐子風故意問道:“為什么呢?他不是承諾待遇翻番嗎?”
葛亞飛說:“唐廠長,我到蒼龍研究院來,的確是沖著研究院的待遇來的,尤其是研究院給我安排的房子,現在我父母都到京城來了,生活很安逸,我非常感謝唐廠長的厚愛。”
唐子風擺擺手:“別這樣說,這是你應得的。你看,其實蒼龍給你的待遇還太低了,人家日資企業一張嘴就能承諾給你翻番呢。”
“做人還是得有信用的。”葛亞飛認真地說,“我既然答應到蒼龍研究院來工作,就不能見異思遷,這樣做就對不起唐廠長你了。還有,我也很喜歡蒼龍研究院的工作環境和工作內容,船舶公司的康總工跟我說,咱們國家整個造船業現在就卡在這一臺重軸機床上,我能夠參與這么重要的工作,這是我的人生價值所在,哪能因為別人多給了一些錢就跳槽了。”
他這樣說的時候,唐子風一直在觀察著他的表情。葛亞飛不是一個善于作偽的人,唐子風能夠看出來,他所說的這些話,是出于真心的。當然,也不是說葛亞飛就是那種有著遠大理想、堅強意志的人,他拒絕何繼安的招攬,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蒼龍研究院給他的待遇不算薄,工作環境也比較愉快,所以他才沒有受到誘惑。至于說人生價值之類的,那就是在滿足了基本生活需要之后才有余暇考慮的了。
“那么,你叫我過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件事嗎?”唐子風問。
葛亞飛搖搖頭:“不是的。其實我已經拒絕了何繼安,這件事是不是向你匯報,意義都不大了。我請你過來,是因為我聽說何繼安并不只是挖我一個人,而是找了研究院里的不少工程師,而且幾乎都是能力很強的工程師。我沒有向他們打聽過,但我想,他能夠給我開出待遇翻番的條件,給其他工程師,應當也會這樣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