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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 老子不伺候了

  你還給鼻子上臉了!”

  聽到陳勁松的話,高樹椿終于炸了。

  一開始,高樹椿還帶著幾分炫耀的心態,想教教臨一機的人啥叫金牌銑工,別以為自己能拿到訂單就覺得了不起,離了我們滕機的工人,你們能造出好銑床來嗎?

  及至陳勁松跟他死摳工藝文件,高樹椿就有些不痛快了。都是當工人的,誰不知道工藝文件的重要性,即便是滕機,廠里的規定也是必須嚴格按照工藝文件生產的,并沒有公開允許工人隨便更改工藝要求。

  但規定是規定,廠里的各種規章制度多了,你又不是剛進廠沒幾天的粉嫩青工,哪有天天捧一本規定在手里當個寶貝的道理?

  早些年,中國工業水平低,有些工業產品,能夠制造出來就已經很不錯了,哪里談得上什么嚴格的工藝要求。比如一根軸,大家都知道應當用車削加工,但具體到先車哪個部分,后車哪個部分,每次的進給量設定為多少的時候最節省工時,同時又能保證表面粗糙度要求,還要減少車刀磨損,這都是需要經過長期積累才能夠形成的知識,中國當年哪有這樣的積累?

  所以,在很多企業,工藝文件的編制本身就是不夠嚴謹的,有些工人自己摸索出來的經驗,反而比工藝工程師更管用,于是工廠也就默許甚至鼓勵工人搞各種創新,還有以工人的名字命名的各種操作法,這其中有些的確是合理的改進,有些則是以犧牲質量要求為代價換來表面上的省時省力。

  高樹椿此前的操作,就是一種取巧的方法。他把使用同一把刀具的操作放在一起完成,然后再換下一把刀,這樣就節省了換刀的時間,表面上看是有取之處的。但正如陳勁松說的理由,有時候,工藝工程師是故意要把幾個操作分開,雖然增加了換刀的次數,但卻能夠換來零件質量上的提升。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工人擅自修改加工順序,工程師們的設計就落空了。

  高樹椿并不認為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對,但他也知道,陳勁松抓著這個把柄跟他較真,他終究是理虧的。如果陳勁松換一個更和緩的態度,再如果高樹椿沒有看不慣臨一機的心態,這件事其實是比較好解決的。但陳勁松并不是一個擅長與他人溝通的人,而高樹椿也的確存著看不上臨一機的心理,二人話趕話,擦出火花也就是必然了。

  “怎么回事?”正在車間的另一端與工人說話的文建民聽到這邊的動靜,趕緊跑過來了,向二人同時問道。

  “這位師傅不按工藝要求做,我提醒他,他不聽。”陳勁松指著高樹椿,向文建民投訴道。高樹椿是滕機的職工,陳勁松對他沒有管理權,只能向文建民告狀。

  “小高,有這事嗎?”文建民向高樹椿求證道。

  “是他故意找茬。”高樹椿憤憤然地說道,接著便簡單地把事情的經過向文建民說了一遍,其中自然要強調一下自己作為一名資深技工,對于工藝問題是非常了解的,而這份工藝文件中的要求,有諸多不合理之處,自己選擇一個更好的方案,是毫無問題的。

  “這個……”文建民為難了。如果這樁活是滕機自己的活,他怎么說話都可以。即便是覺得高樹椿的處理不當,他也可以提出“下不為例”,至少讓高樹椿有個緩沖的臺階。

  他這個車間主任也不是混來的,當年他也曾是一名優秀技工,懂得一些工藝問題。他知道,高樹椿的處理方法,即使不對,對零件質量的影響也不大,屬于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過去的。好好跟高樹椿講講道理,讓他后面的零件嚴格照著工藝要求來做,也就罷了,能有多大的事兒呢?

  可眼前這事,卻不是他能夠做主的。陳勁松是臨一機的人,這樁活也是臨一機的活。人家一口咬住,說臨一機的要求就是如此,文建民能說啥?

  臨一機是與滕機齊名的國營大廠,你指責臨一機的工藝文件不合理,人家能接受嗎?唐子風把陳勁松等一干臨一機人員派來的時候就說過,這批產品雖然是放到滕機制造,但將來打的是臨一機的牌子,如果質量上出了問題,丟的是臨一機的面子。所以,所有的工人都必須嚴格執行臨一機的生產要求,做不到這一點的,那就別來湊熱鬧了。

  對于臨一機的這種說法,滕機的一干領導和中層干部是很不以為然的,自己又不是沒有生產過機床,甚至當年滕機的技術水平還是高于臨一機的,啥時候輪到你們在我們面前扯什么生產要求了,這不是拿著雞毛當令箭嗎?

  可陳勁松恰恰就是拿著唐子風給的這根雞毛當成令箭,非說高樹椿的做法不對,他已經加工到一半的這個零件要作為廢品,還要因此而扣高樹椿的工資。對此,文建民還真找不出什么辦法來打圓場。

  “陳調度,你看這樣行不行。高師傅是我們車間里技術最好的銑工,經他手加工出來的零件,在我們廠里一直都是免檢的。你說他違反了工藝要求,這可能只是一個誤會,主要是我們滕機的工人不太熟悉你們臨一機的工藝文件。

  “現在這個齒輪已經加工到一半,要不就讓高師傅先把它做完。后面的齒輪,讓高師傅嚴格照著工藝要求做,你看怎么樣?”文建民客氣地說。

  “不行!”

  “不行!”

  陳勁松和高樹椿同時說道,說完才各自發現對方居然和自己說得一樣,不禁又互相瞪起眼來。

  文建民一愕,他看了看高樹椿,又看了看陳勁松,最終還是先向陳勁松開口了:

  “陳調度,你覺得哪里不行?”

  “現在這個齒輪,高師傅沒有照著工藝要求做,按照我們臨一機的規定,需要先撤下來,聽聽工藝那邊的意見。如果工藝覺得還可以做下去,我們才能繼續做。如果工藝覺得不行,那就只能當成廢品。”陳勁松虎著臉說。

  剛才高樹椿與他同時喊出“不行”這句話,讓他覺得很是憤怒,明明是你做錯了事情,你們主任在給你說情,你還唧唧歪歪說不行,真把自己當誰了?

  “這個沒必要吧?”文建民也有些不高興,他說道,“小陳,工藝上的事情,我多少還是懂一點的,小高沒有照著工藝要求做,是他的不對,但是……”

  “我怎么就不對了!”

  沒等文建民把“但是”后面的理由說出來,高樹椿先不干了,他梗著脖子說:“這個工藝文件本身就是多余。我當了快20年銑工,像這樣的齒輪我做過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哪個齒輪出過問題?怎么,來了個臨一機,我們滕機連齒輪都不會造了,還要臨一機來教我們造齒輪?”

  “小高,話也不能這樣說。”文建民滿頭大汗。

  此時,車間里的不少工人都已經圍過來了,聽到高樹椿的話,有人甚至還叫了一聲好,顯然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意思。這幾個月來,廠里一直都在討論臨一機兼并滕機的事情,大多數工人心里對臨一機都是存著一些芥蒂的,現在看到高樹椿跳出來與臨一機叫板,大家本著幫親不幫理的心態,自然而然就站到高樹椿一邊了。

  “過去咱們滕機怎么生產,這都是咱們自己的事。現在咱們是承接了臨一機的生產任務,就得照著他們的工藝要求去做,這叫……叫客隨主便吧?”文建民硬著頭皮擠出一個成語來。

  “什么狗屁客隨主便,文主任,這里誰是主,誰是客?這是咱們滕機的地盤,怎么這么個南方佬就成了主人了?”高樹椿指著陳勁松,語氣不屑地說道。

  “對,這是滕機,咱們才是滕機的主人!”又有人跟著喊起來了。

  “起什么哄!”文建民對眾人吼了一嗓子,然后轉向陳勁松,問道:“陳調度,你看這件事,還有沒有商量的余地?”

  “我沒有這個權力。”陳勁松搖了搖頭,周圍滿是充滿敵意的目光,讓他有些膽怯。但要說順著滕機人的意思,放棄工藝要求,他是絕對不敢的,他也的確沒有這個權力。

  “老子不伺候了!”高樹椿被陳勁松的態度徹底激怒了,他轉過身,從機床上把那個加工到一半的齒輪卸下來,舉在手上向陳勁松晃了晃,說道:“你不是說老子做的齒輪是廢品嗎,那就當廢品好了,這坨子鐵值多少錢,直接從老子工資里扣!老子不差這點錢!”

  說罷,他把那齒輪往一旁的廢料箱里使勁一扔,然后轉身便走,那姿勢極其拉風。

  “這……,這是何必呢!”文建民跺著腳。

  憑心而論,陳勁松的態度,讓文建民也是很不好接受的,但高樹椿這一手,卻是徹底把事情給推到無法收拾的境地了。文建民是車間主任,不能像高樹椿那樣快意恩仇,或者說不能像高樹椿那樣任性。與臨一機的合作,是廠里的決策,他把這事弄砸了,該怎么向廠里交代呢。

  “這個情況,我只能向古處長匯報了。”陳勁松面無表情地說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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