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務會再次開成了一次團結的大會,一次勝利的大會。
與許多企業里廠領導互相勾心斗角的情況不同,臨一機的領導班子可謂是一團和氣。大家在一些具體問題的處理上當然會有不同意見,但爭論歸爭論,很少有會傷及相互感情的事情,大家的私交都是很好的。
出現這種局面,一來是因為臨一機的經營正處于上升期,事業蒸蒸日上,大家都是勁頭十足,哪里會去搞各種歪門邪道的名堂;二來則是臨一機的實際領導人是唐子風這樣一位妖孽的年輕人,大家拼能力拼不過他,比年齡也比不過他,哪里還會有爭權的念頭,還不如管好自己那一畝三分地,當個太平官就好了。
當然,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大家不便說出來的,這就是會后張建陽私下里向唐子風匯報的事情。
“咱們的網吧現在經營情況非常火爆,照你的吩咐,上個月我給大家分了一次紅,每位領導都分到了這個數……”
張建陽說著,神秘兮兮地向唐子風比劃了一個巴掌。
“一人五萬?不錯不錯,難怪我剛才看大家都是滿面紅光的。”唐子風笑呵呵地說道。
組織廠領導合股開網吧這件事,來自于唐子風的提議,具體是由張建陽去操辦的,其中也動用了廠子的一些關系,否則在臨河市文化局那邊是沒那么容易過關的。這種事當然也算是以權謀私,但在體制內屬于最不起眼的了,連秦仲年這種平常最講原則的人,對此都能欣然接受。
網吧的前期投入,是廠領導集體湊的錢,每人出了10萬,這也是為了讓大家分錢的時候能夠心安理得。事實上,大家湊的錢還有一些不足,唐子風又給了張建陽100萬,這才完成了兩個網吧的裝修和設備購置。
唐子風讓張建陽對此事保密,他自己只按出資10萬,與其他人拿同樣的分紅。但這種事又哪里是能瞞得住的,唐子風多出的那部分錢,是要從網吧的收益中逐步扣還的,所以張建陽就必須向所有廠領導公示網吧的投資情況,說明這筆錢是由唐子風借給網吧的。
大家都知道唐子風自己有一攤子買賣,雖然不清楚這些買賣一年能賺多少錢,但唐子風比大家有錢這一點,廠領導們都心知肚明。唐子風不與大家爭分紅,大家當然也是樂于裝傻。不過,唐子風的這份人情,大家都是要心領的,至少在不涉及原則的問題上,多給小唐捧捧場、鼓鼓掌,這也是做人的本分吧?
“網吧開張到現在不到3個月,每人就分了五萬,一年下來就是20萬,你說大家能不開心嗎?我聽說,秦總工前幾天回京城去探親,臨走前專門到麗佳超市總店去給他愛人買了一個高檔包呢。”張建陽笑著說了一則八卦。
“就老秦這么個老古董,居然還會給老婆買包?”唐子風驚愕道。
張建陽笑道:“可不是嗎。他買回來還藏藏掖掖的,不好意思讓別人知道。結果被羅小璐看到了,一下子就宣揚開了。”
“然后呢?”
“然后當然是大家都夸秦總工是個模范丈夫,知道疼老婆。不過,我聽我老婆說,技術處的那些女同志都在背后笑話秦總工,說他太落伍了,那個包還不到200塊錢,是麗佳超市的打折貨。”
“唉,還是窮慣了啊……”
唐子風感慨萬千。時下國內的工資水平還不高,像滕機那種經營困難的企業,職工的月工資才300多元,對于他們來說,花200塊錢去買一個包,的確算是奢侈消費了。但與此同時,什么驢包、古奇包啥的,也已經在內地市場出現了,時尚女性花幾千塊錢買一個包已經算不上是新聞,肖文珺背的包就價值上萬。
秦仲年肯定也是經常聽手下的女工程師們成天談論買包的事情,所以才會心血來潮去給太太買包。但以他的消費觀念,哪舍得花幾千塊錢去買個不能吃、不能穿的裝飾品,花出去200塊錢,恐怕就已經是咬著牙做出的決策了。
“你呢,拿了錢,沒給老婆買點啥?”唐子風看著張建陽,用開玩笑的口吻問道。
“我才不給她買東西呢!不能慣她這種毛病。”張建陽凜然說道。
“真的?”
“我直接拿了1萬塊錢給她,她想要啥,自己去買,別總指望我去給她買……”
“……老張你真是條漢子!”
張建陽很樂于在唐子風面前扮演一個丑角,在他看來,能夠博唐子風一笑,是一件很榮幸的事情。他比唐子風大15歲,往回倒退十幾年,唐子風見了他都是得稱一聲叔叔的。但張建陽在唐子風面前絲毫沒有一點長輩的感覺,反而時時以小學生自居。
張建陽現在的職務是臨一機的廠長助理,分管由勞動服務公司改制而成的臨薈科貿公司。也不知道是他原本就有經營管理的才能,還是得益于唐子風的耳提面命,他在臨薈公司的工作做得非常出色。這個原本只是作為臨一機附屬品的三產公司,目前一年的營業額有將近上億元,儼然是臨河市的一家大公司了。
公司規模大了,張建陽在外面的地位也是水漲船高。尋常人想見張建陽,已經需要向他的秘書預約了。臨河市的領導與他見面時,也會客氣地稱一句“張總”,而不是像過去那樣叫他“小張”。
張建陽是個聰明人,他知道即便自己的確有一些能力,這些能力在唐子風面前也是不夠看的。他其實也不清楚唐子風的本事到底有多大,或許是因為一開始就被唐子風馴服了,潛意識里就存了甘拜下風的念頭,反正凡事跟緊唐子風就行了,夫復何求呢?
“走吧,趁現在沒事,你帶我去看看咱們的網吧吧。”唐子風說道。
“好的好的,我還一直想請唐廠長去指導一下工作呢。”張建陽忙不迭地說道。
二人坐著臨薈公司的小轎車來到了位于臨河市中心的網吧。為了掩人耳目,網吧取名與臨一機沒有任何瓜葛,由張建陽隨便編了一個名字,叫做飛羽網吧,大致是說網速極快,有飛一般的效果。
當然,唐子風對這個解釋是頗為不屑的,1998年國內三線城市的網速,按后世的標準來看,只能算是龜速了,但你總不能把網吧命名為神龜網吧不是?
“目前咱們有兩家店,每家店60臺機器。網費是上午10點到晚上10點4塊,晚上10點至第二天早上10點2塊。很多年輕人都是來上夜場,一上就是一通宵。”
張建陽一邊帶著唐子風參觀網吧,一邊介紹道。
“我看現在的生意也不錯嘛,基本上都坐滿了。”唐子風說。
張建陽說:“那是因為現在已經放學了。咱們這個網吧旁邊就是市一中,當然了,按照市里的規定,網吧不能開在學校旁邊,所以咱們的門離一中的門有500米。一中很多學生一放學就會過來上網,到晚自習的時候才走。”
“有沒有逃學來上網的?”
“也有,不過,我交代過網吧的經理,如果發現有學生逃學來上網的,就要馬上趕走,這也是我和教育局那邊約好的事情。”
“嗯嗯,這樣好。”唐子風說,“咱們賺錢歸賺錢,耽誤學生學習就不合適了。到時候萬一家長去告狀,咱們也是麻煩。”
“對對,我也是這樣想的。這也是唐廠長你一向教育我們的,說是企業的社會責任嘛。”
“哈,這樣理解也行。”
正說笑著,唐子風眼角的余光一閃,發現在前面一個機位上,一位穿著校服,明顯是高中生模樣的男孩子正把一臺機箱從桌子底下拎出來,手里螺絲刀一晃的工夫,已經把機箱蓋給卸開了,然后便是把機箱里的網卡、顯卡、聲卡啥的拔出來擺了一地。
“咦,老張,那是怎么回事?”唐子風詫異地問道。沒聽說過網吧還能允許上網者拆機器的,而且旁邊的網管似乎還有點熟視無睹的樣子。
“哦哦,你說這孩子啊。”張建陽也看見了那男生,便給唐子風解釋道:“這學生名叫蘇化,是臨一中的學生,今年上高三了。他計算機玩得挺別溜,而且會修機器,技術比市里那幾家電腦公司的技術員還好。……而且他給網吧修機器,不收錢。”
最后一句話,他是貼著唐子風的耳朵小聲說的,語氣中頗有一些得意。
“不收錢?憑什么?”唐子風也低聲問道。
張建陽說:“他是主動上門來跟網吧經理談的,他說他在課余時間可以免費幫咱們修計算機,解決軟件故障啥的,條件就是咱們允許他在這里免費上網。網吧經理覺得挺劃算,就答應他了。”
“居然有這樣的事。”唐子風啞然失笑。修計算機其實并不難,只是一臺計算機價值六七千,尋常人哪敢隨便亂拆亂動。正因為會修計算機的人少,電腦公司里的維修人員也就顯得特別拽,收費極黑。網吧能夠找到一個免費的維修工,自然是很劃算的。
至于說允許對方免費上網,其實也值不了多少錢。畢竟這孩子平時要上學,哪有那么多時間來上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