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到唐子風回臨河后請自己吃五頓燒烤的承諾之后,寧默終于忘了西重的那頓宴席,又開始眉飛色舞起來。據他說,這一次出差可算是開了洋葷了,居然坐了飛機。要說起來,這飛機可真是一個好東西,飛得快不說,路上還管飯,而且不夠還可以找服務員再要。大塊的紅燒肉,一咬一口油,他生生管人家服務員要了三回,最后是人家說飛機太小,帶的盒飯不夠,他才作罷。
“飛機上的服務員叫空姐,真是沒見過世面……”
韓偉昌低聲嘟噥道,不過也不敢讓寧默聽見。寧默再沒見過世面,人家好歹坐過飛機了。他老韓走南闖北這么多年,和宋福來、鄭明元這種大國企領導都能談笑風生,可他的的確確沒坐過飛機啊。傳說中美若天仙的空姐,他只是神交,從未近距離接觸過,甚至還不如這個死胖子。
死胖子!祝你以后吃的紅燒肉都是生的!
韓偉昌在臥鋪上翻了個身,面對著臥鋪隔板,偷偷地在隔板上畫了個圈。
車到南梧,臨一機派來接站的司機已經等在月臺上了。見到一行人下車,那位名叫吳定勇的年輕司機緊走兩步上前,先幫唐子風接過行李,然后才向眾人打招呼,領著眾人往外走。唐子風空著兩只手走了幾步,覺得不自在,于是回過身順手幫芮金華拿了一件行李,倒惹來芮金華一番感謝,說什么唐助理平易近人之類的。
沒辦法,工廠也是一個社會,沒人能夠免俗。芮金華資格雖老,畢竟也只是一個工人,在他心目中,唐助理是廠領導,能夠幫自己拿行李,就屬于禮賢下士了。
一路無話,小轎車帶著四個人回到了臨一機。還未開到廠部門前,幾個人都發現了廠里有些異樣。等車子在廠部辦公樓旁邊停下時,唐子風已經看得很清楚了,只見在辦公樓前,站著一群吃瓜群眾,大家臉上帶著愉快的表情,三三兩兩聊著什么,眼睛則盯著樓前的空場,顯然是在圍觀什么好戲。
“這是怎么回事?”
唐子風詫異地向吳定勇問道。
“這是第三天了……”吳定勇說,“銑工車間的汪盈,子弟小學的趙靜靜,兩個人因為廠里職工轉崗分流的事情,在廠部門口絕食呢。”
“絕食……”唐子風寒了一個,“你確信她們是在絕食,不是在減肥?”
“不是。”吳定勇說,“她們立了一個牌子,上面寫著‘絕食’兩個字,我不會看錯的。”
“你剛才說,她們已經絕食三天了?”
“也不是,她們每天早上上班的時候來絕食,中午下班的時候就回家做飯,下午上班再來,然后下班再回去……”
“最后一個問題,汪盈和趙靜靜不是死對頭嗎?她們倆是分頭來絕食,還是約了一起來的?”
“是約了一起來的,聽說兩個人還拜了干姐妹……”
“……”
唐子風服了,真不敢小覷天下英雄啊。此前自己費盡心機,煽陰風點鬼火引得這倆全廠聞名的刺頭互相掐起來,誰知道人家一發現情形不對,立馬就能捐棄前嫌,強強聯手,結成戰術同盟,共同對廠里施壓。這絕代雙雌能夠在臨一機闖下如此名頭,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唐助理,你還是從辦公樓后門繞進去吧。這幾天,哪個廠領導進辦公樓,汪盈和趙靜靜她們倆都要拉著領導講理,現在除了周廠長,其他領導進辦公樓都是走后門的。”吳定勇好心好意地建議道。
“周廠長為什么不用走后門?”唐子風問。
吳定勇道:“大家都傳,說周廠長身上有煞氣。一開始汪盈她們也想攔著周廠長告狀,結果周廠長把眼一瞪,她們倆就不知道說啥了。再往后,周廠長進辦公樓,她們倆就不敢上前了。”
“這說明她們還有一點起碼的理智嘛。”唐子風樂呵呵地說。人有理智就好辦了,豬一樣智商的人,無論是做隊友還是做對手,都是挺可怕的。
眾人分別下了車。韓偉昌和芮金華都是老成持重的人,凡事能不湊熱鬧就盡量不湊熱鬧,所以在向唐子風道了別之后,就各自回家去了。寧默與他們倆恰好相反,屬于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他原本想拉著唐子風一塊去看看啥叫絕食,被唐子風斷然拒絕之后,便一個人去了。不過,他一到跟前就發現了幾位熟悉的工友,于是立馬和別人高談闊論起來,三句話里倒有兩句是在談坐飛機的感受,全然忘了自己其實是來看汪盈她們絕食的。
以唐子風的身份,當然不合適扎在普通職工堆里去圍觀。鑒于自己剛剛回廠,各方面情況都不太了解,不便立馬與汪盈等人捉對廝殺,所以便照著吳定勇的指點,從后門進了辦公樓。他回自己辦公室放下行李,接著就來到了周衡的辦公室。
“回來了?路上還順利吧?”
周衡看到唐子風,倒不覺得意外,只是隨口問了句廢話,算是打招呼的意思。唐子風回來之前就已經給廠里打過電話,通報了歸期,否則廠里也不會派車去南梧接他們。
“路上還好,西重那邊幫忙買了臥鋪票,還沒要我們的錢。”唐子風說。
“這也是應該的。”周衡說。兄弟單位之間接來送往,不算什么稀罕事。換成鄭明元到臨一機來辦事,臨一機也可能會幫他買返程車票的。
“西重那邊的事情,最后是什么情況?”
扯完幾句沒油鹽的閑話之后,周衡問道。
“他們最后答應可以考慮從我們這里訂購重鏜,不過需要我們先出圖紙,征得他們的認可。他們還說,只給咱們三個月時間,如果咱們三個月之內拿不出讓他們滿意的圖紙,他們就只能考慮進口了。”唐子風說。
“三個月,還是挺緊張的。”周衡說,“今天你先休息一下,明天咱們開個廠務會議一議這件事。關鍵還是老秦他們那邊,不知道能不能拿得下來。”
唐子風說:“拿不下也得拿。我下了這么大的本錢,好不容易讓鄭明元松了口,如果秦總工這邊掉鏈子,讓到嘴的鴨子飛了,我可放不過他。”
“你還想怎么樣?”周衡瞪著眼問道。
唐子風語氣一滯:“最起碼……,最起碼抱怨幾句總是可以的吧?”
周衡滿意地點點頭:“抱怨幾句當然可以,而且老秦這個人臉皮比較薄,你一個小年輕在他面前抱怨,他會覺得不好意思,說不定就玩命了。”
“……”
唐子風愕然地看著周衡,好半晌說不出話。過去真沒看出來,老周居然也是如此腹黑的一個人,虧自己還覺得他是個君子呢。
周衡卻不知道唐子風正在懷疑他的人品,他換了個話題,用手指了指窗外,問道:“小唐,你剛才上樓,見到前面的場景沒有?”
唐子風搖搖頭,又點點頭,說:“我是從后門上樓的,沒看到樓前的場景。不過小吳跟我說了一下,說是汪盈和趙靜靜兩個人在樓下聯手絕食。”
“絕個屁的食!”周衡曝了句粗口。領導也是人,是人就會說臟話,這沒啥奇怪的。
“純粹就是在演戲罷了。”周衡說,“你到窗口看看就知道了。”
唐子風這才想起周衡的辦公室窗戶正是對著辦公樓前面的,他走到窗前,往下一看,正看到汪盈和趙靜靜二人。只見在二人的身后,豎了一塊用硬紙板寫的牌子,上面果然有“絕食”二字。那牌子是用一根竹竿挑著的,看起來頗為醒目。
唐子風一見這個場景,就勃然大怒了,這分明是自己在金車討債的時候發明的辦法,這倆女人悍然抄襲自己的創意,還有天理沒有了?
兩個理論上已經絕食三天的女人,此時卻是活蹦亂跳的。唐子風隔著兩層樓的距離都能看到她們紅光滿面,分明就是營養過剩,哪有一點絕食的模樣。也許是看到旁邊有許多人圍觀,兩個人表現欲高漲,一唱一和地向大家訴說著自己的冤屈,那聲音十分尖利,極具穿透力,唐子風不用開窗戶都能聽出一二。
“上次用你的辦法,咱們搞了個各個擊破,在子弟學校進行了教職工的考評定崗,在車間里搞了個按勞分配發獎金,結果都還算順利。汪盈原本是說誰敢不給她獎金,她就跟誰沒完,但你讓廠報去采訪她,用她自己的話,堵住了她的嘴,所以銑工車間發獎金的時候,她也沒鬧事。”
周衡走到窗戶,與唐子風并肩看著樓下的情景,向他介紹過情況。
“可現在怎么成這樣了?”唐子風問。
周衡說:“這事也怪我性急了。我想趁熱打鐵,干脆把車間的考核定崗也搞起來,盡快裁撤冗員,調動那些有技術、肯出力的工人的積極性。結果消息一傳出來,這個汪盈就和趙靜靜聯合起來了,說廠里搞陰謀,要拋棄她們這些為廠子做了多年貢獻的人。
“兩個人先是找張舒鬧了一回,又找吳偉欽也鬧了一回。在他們那里沒有得逞,又來找我鬧。我沒有搭理她們,她們就來了這樣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