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平和孫凡卓歡天喜地地離開了。這種傍上大金主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他們需要馬上回去落實海外招聘的事情。一旦有20名海外教授到位,整個東葉大學的地位都會驟然上升一個臺階,這可是耽誤不得的事情。
唐子風讓張建陽送二人下樓,自己與邵俊杰只是象征性地送到走廊里便回來了。
回到辦公室重新坐下,邵俊杰一掃剛才的官樣,笑呵呵地對唐子風說:“唐總,真是大手筆啊,我看范校長他們都被你給震住了。”
邵俊杰是兩年前才從外地調到臨河來任職的,在市政府的分工便是經濟片,與轄區內的企業走動都非常多,與唐子風這個臨河市最大企業的總經理自然更是混得很熟,相互之間說話也不必忌諱什么。
唐子風當年跟著周衡來到臨河的時候,臨一機與臨河市政府的關系是比較疏遠的,更確切地說,是臨河市有些不待見臨一機。原因無它,臨一機當時極為蕭條,欠了銀行幾千萬的債務,平常工資都發不出,非但不能為臨河市提供什么經濟貢獻,還是一個潛在的不穩定因素。
那時候,臨一機的領導到市政府去聯系工作,經常要看對方的臭臉,可謂是門難進、臉難看、事難辦。
在周衡、唐子風的努力下,臨一機很快就起死回生,還清了銀行的欠款,還成為臨河市的利稅大戶,與市政府的關系自然又恢復到了多年前的和睦狀態。
臨一機改制升格為臨機集團的時候,臨河市把市屬的臨河二機床、三機床等一干企業都打包并入了臨機集團,并換到了集團中的少許股份。對于政府來說,在企業里的這點股份并沒有多大意思,他們更看重的是臨機集團的發展。
一個大型工業企業集團能夠給地方經濟帶來的好處是數不勝數的。企業所需要的各種配套服務,例如包裝、運輸、通信等等,都是要由地方來提供的,而這就構成了地方上的收入。臨機集團除了滕機公司之外,其他下屬企業都在臨河市,職工總數有近3萬人,這些人的日常消費也必須在地方上實現,僅這一項,就能把地方經濟拉高零點幾個百分點。
正因為此,邵俊杰對臨機集團是非常看重的,隔三岔五就要來走訪一下,平時市里有點什么活動,也要請臨機集團的領導去出席,目的就是增進雙方的感情。
邵俊杰在市領導中算是一個年輕干部,但與唐子風相比,可就不年輕了,而是比唐子風大了整整10歲。對于唐子風,他有時候是稱呼唐總,有時候則稱呼“老弟”。每當他用后一種方式稱呼唐子風的時候,唐子風就要下意識地打個激靈,不知道這位老哥又打算從自己這里弄點什么好處了。
“這個也算不上什么大手筆了。下一步,我們是要去參與國際競爭的,人才是最大的競爭力。我們集團已經做出了決定,要不惜成本地引進人才、培養人才。剛才我和范校長他們談的資助學生出國留學,以及引進歐洲大牌教授,都是我們集團戰略的一部分。相比我們的收益,這些投入也不算多了。”唐子風淡淡地回答道。
邵俊杰說:“這些投入,對于臨機集團這樣的大企業來說,的確不算很多。但據我了解,有些和臨機集團規模差不多的大企業,卻是沒有這種意識的。他們的領導人,寧可把錢用來修建豪華辦公樓,大堂里一個吊燈就值上千萬呢。”
“哈!這個我們可真比不了。”唐子風笑了。
國企轉為公司化經營之后,財務上的自主權比過去大得多了,像裝修辦公樓這樣的支出,企業自己就能說了算,不需要像過去那樣請示上級主管部門,于是,各種追求奢侈豪華的事情都出現了,成為互聯網上人們津津樂道的段子。
對于企業裝修辦公樓這樣的事情,唐子風的觀點是比較中立的。一方面,他認為企業把廠區、辦公樓等修繕得漂亮一些,甚至顯得有些奢華,也是可以接受的。這不但能夠改善職工的工作條件,而且還能起到一定的形象宣傳作用。
想想看,你在一個城市看到一座巍峨的建筑,上面寫著“某某集團”的字樣,你是否會下意識地覺得這家企業非常有實力呢?反之,如果客戶到某企業去拜訪,看到企業領導是在一個破廟里辦公,人家能相信你具有世界五百強的實力嗎?
但另一方面,唐子風也承認,有些企業的做法已經遠遠超出合理的范圍了,用驕奢淫逸來形容也不為過。說到底,就是企業領導覺得錢是國家的,與自己無關,不花白不花,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而一擲千金。
對于后一種情況,唐子風是絕對不能容忍的。臨機集團用于改善辦公條件的支出,一直都控制在恰當的范圍之內,這一點也得到了周衡等老領導的贊賞。
邵俊杰對臨機集團的作風頗為欣賞,遇到機會就要夸獎幾句,這其中當然也還有恭維的成分,就不足提了。
“唐廠長,你剛才說到臨機集團還要參與國際競爭,這是不是意味著集團的規模還要進一步擴大啊?”
說完前面那些沒油鹽的口水話,邵俊杰開始向唐子風旁敲側擊地打聽了。
唐子風點點頭,說:“沒錯。前些年,我們的主要任務是練內功,填補國內空白。到目前為止,國內的低端機床市場,已經基本被咱們中國企業占領了。中端機床方面,外國企業還有一定的份額,但被我們擠出去,也是遲早的事情,最多也就是三四年吧。
“高端機床,我們和國外還有一定差距,但我們正在努力追趕。國家給我們的要求,是在2035年前后,高端機床基本做到擺脫對外國的依賴,哪怕市場份額不能完全掌握在我們自己手里,至少也要形成與國外的議價能力,以及應對國外制裁的能力。
“上個月,我們‘機二零’機制的領導在一起開了一個會,定下了未來七八年的行動方針,那就是在國內填補高端機床空白的同時,主動出擊,進軍國外中低端機床市場,搶國外機床同行的份額。”
“高!”邵俊杰翹起一個大拇指,說道:“這應當算是釜底抽薪吧,不,是不是應當叫做以戰養戰呢?”
“邵市長總結得高明!”唐子風反過來給了對方一個贊,同時笑著說道:“你說的這兩條,應當是兼而有之吧。”
能夠把“機二零”確定的外向戰略歸納為釜底抽薪和以戰養戰這兩個詞,也足見邵俊杰的眼光了。
所謂釜底抽薪,是指中國機床企業瓜分了國外的機床市場之后,國外機床企業的收益就減少了,從而難以在高端機床的研發上投入更多的資金,相當于拖慢了他們的腳步。
而所謂以戰養戰,是從中國企業的角度來說的。中國企業從國外市場獲得利潤,用于自己的研發,便能夠有更強的實力去與外國企業競爭。
前者是削弱對方,后者是增強自己,這一進一出,就能讓中國企業與外國企業之間的差距快速縮小,這就是機二零峰會上各家企業領導的如意算盤。
邵俊杰只是聽唐子風這么一說,就能夠把他們的考慮歸納出來,也不枉名字里那“俊杰”二字了。
“咱們國家的機床企業進軍國際市場,能有多大的成算?”邵俊杰問道。
唐子風說:“成算還是不小的。低端機床這方面,現在歐美日的老牌企業都已經不屑于做了,我們的對手基本上就是韓國、新加坡以及咱們中國的臺島,我們的水平不比他們差,打敗他們應當不成問題。
“中端機床方面,我們和歐美日的老牌企業相比,還有一些差距,但都在代際之內,對于用戶來說,其實沒太大區別。我們的優勢在于價格低廉,同樣一款臥式機床,日本企業的開價是3萬美元,我們是12萬人民幣,也就相當于1.5萬美元,對用戶是有很大吸引力的。”
“對對,咱們中國產品就是便宜,這是他們學不了的。”邵俊杰說。
唐子風說:“這其中,也有匯率的功勞吧。咱們現在對美元的匯率是8比1,如果人民幣升值到6比1,那么12萬人民幣就變成2萬美元了,這樣我們的競爭力就下降了。最近,美國一直在向我們施壓,要求人民幣升值。
“據我聽到的內部消息,可能未來幾年,人民幣真的會升值到6比1,甚至更高。到那時候,我們進軍國際市場的難度就更大了。所以,我們現在也是要爭分奪秒呢。”
“爭分奪秒,應該的,應該的!”邵俊杰像是深有同感地說,隨后,他便在臉上露出一個極其燦爛的笑容,說道:
“唐老弟,你們做這么大的事業,真讓老哥我覺得羨慕啊。和外國人搶市場這種事情,我們政府方面是外行,也愛莫能助。但是,臨機集團要大發展,有沒有什么我們政府方面能夠幫上忙的地方?如果有,唐老弟但說無妨,我們責無旁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