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總,你也打算去臨河?”
“可不是。那邊開出來的條件多好,免五年租金、三年所得稅,各種行政審批一站式服務。我前幾天去看了一下,那邊的政府官員客客氣氣的,連包煙都不肯收,比咱們井南的官員也不差到哪去了。”
“是啊,現在內地好多地方招商的條件也好了,土地租金便宜,雇工人也容易,工資還低,咱們井南真沒啥優勢了。”
“咱們現在還談什么優勢?從年初鬧民工荒開始,咱們井南的生意就沒法做了。現在招工比娶媳婦都難。我廠里那些從內地來的工人,我成天像伺候親爹一樣伺候著,生怕哪個地方讓他們不高興,他們抬腿就走了。我早就想把廠子遷到內地去了,就是一直沒有機會。”
“這次的機會可太好了。臨機集團那邊說了,所有入住臨河高灘園區的企業,都能夠被納入臨機集團的生產體系,什么數控系統啊、功能部件啊、刀具量具啥的,優先供應。光這一條,咱們也得去啊。”
“沒錯,同去同去!”
2004年的夏天,一條臨河高灘機床產業園區的招商信息,在本已風起云涌的機床市場上又掀起了一個大波瀾。臨河這樣一個中部省份的地級市,自然不足以吸引到足夠多的眼球,可臨機集團高調宣稱全力支持高灘機床產業園區的建設,就不能不讓業內同行側目了。
過去五年中,脫胎于臨一機的臨機集團經營蒸蒸日上。去年,僅臨一機和滕機這兩家子公司,產值之和就已經超過了60億。今年臨機集團對外宣稱主營業務產值要突破80億,據消息靈通人士估計,這個目標還是遠遠低估的,如果下半年國內市場保持目前的火爆態勢,臨機集團的主營業務做到100億規模也不在話下。
拋開遠在北方的滕機公司不提,僅僅是位于臨河市的臨一機公司,在業內也已經有了跺跺就引發一場小型地震的能力。臨一機是機二零機制的牽頭單位,儼然有國內機床業“帶頭大哥”的氣勢。
國內實力最強的機床研究機構蒼龍研究院,就設在臨一機的廠區內。它名義上是機二零各企業合股建立的,但實際的控制權卻掌握在臨機集團手上。對于這個情況,機二零的其他企業半是嫉妒,半是服氣。
蒼龍研究院開發的新技術、新產品,讓機二零各企業都受益匪淺。大家都知道,研究院之所以能夠不斷開發出這些新技術,得益于它靈活的機制,以及決策層的魄力,而這又與唐子風的領導是分不開的。如果換一家企業來控制蒼龍研究院,這家研究院難免會像國內的許多研究機構一樣,在初期還有點活力,很快就官僚病纏身,最終泯然眾人。
臨機集團參與臨河市的高灘產業園區建設,在集團高層也是有過一些爭議的。反對者擔心,這個產業園區的建立,會給臨機集團培育出競爭對手,進而侵蝕掉集團的市場份額。集團過去幾年的發展非常順利,產值的年增長率都在兩位數以上,目前也沒有什么明顯的威脅,有什么必要去迎合市政府的腦洞呢?
唐子風屬于堅定支持參與產業園區建設的一派,事實上,這一派也正是由于他的牽頭才形成的。唐子風表示,國內機床產業即將迎來發展的高潮,全產業總產值兩三年翻上一番也并不是夢想。
臨機集團目前已經是產值近百億的大企業,未來的遠景目標是做到千億級別,但這種增長絕對不應當是簡單的規模擴張,而應當是在提高技術檔次基礎上的內涵式擴張。臨機集團的職工總數已經超過3萬人,管理層次越來越多,大企業特有的效率下降現象已經初露端倪。
一家企業,不可能無休止地擴張下去,發展到一定程度,就必須要考慮有所為、有所不為。中低端機床業務,最終肯定是要分拆出去的。一些不太重要的配件生產,也要轉給專業企業去做,沒必要全部留在自己的企業里。
發達國家的經驗顯示,在一家大型企業的周圍,一定會有成千上萬的中小企業作為輔助,從而形成一個有活力的產業生態。臨機集團要發展,光靠自己是不夠的,吸引更多的企業到臨河落戶,將有助于臨機集團優化產業結構,最終達到共贏的目標。
唐子風的信心,最終折服了集團的全部高管。臨機集團與臨河市政府簽訂了合作協議,臨機集團承諾為高灘產業園區提供全方位的支持,同時,臨河市政府也表示,高灘產業園區的建設將以不損害臨機集團的利益為原則,任何不利于臨機集團發展的事情,都將受到政府的打擊。
好吧,協議上的原文并沒有采用“打擊”這樣的說法,而是委婉地稱之為“積極協調”,大家對這個說法的內涵是心照不宣的。
“哎呦,管廠長,您怎么來了,快請坐,快請坐!小劉,拿咱們最好的茶葉出來,給管廠長泡茶!”
在高灘產業園的招商辦公室,管委會主任,同時也是臨一機公司副總經理樊彩虹一驚一乍地把一位頭發花白的半大老頭請進門,讓到沙發上坐下,又忙不迭地支使著手下給老頭倒茶拿煙,百般恭敬。
半大老頭倒也沒拘禮,他呵呵笑著坐下來,說道:“樊總,我現在可不是什么廠長,我就是一個平頭百姓。我這趟來,是來請樊總賞口飯吃的。說不定,以后我就是樊總你手下的兵了,就是不知道樊總愿不愿意收留呢。”
“管廠長,您可千萬別這樣說,這是折小樊我的壽呢!”樊彩虹佯作嗔怒地說,“我可是您一手提拔起來的,沒有管廠長您,哪有小樊我的今天。您還是像過去一樣,叫我一句小樊就好了。
“哎呀,其實我也是快50歲的人了,我女兒都快結婚了呢。不過,在您面前,我永遠都是過去那個小樊。哪個地方做得不好,您盡管說,盡管罵。可您如果稱我一句樊總,我可就得找個地縫鉆進去了。”
“哈哈,怎么,小麗都快結婚了?時間過得真快啊。我記得當年她才這么點高,天天叫我水管子伯伯呢。”老頭臉上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倒是把有關稱呼的問題給揭過去了。
這位老頭,正是臨一機原先的副廠長管之明。十年前,他因為卷入臨一機原領導班子的集體貪腐案,而被判了刑,后來在南梧蹲了幾年大獄。刑滿釋放后,管之明到外地的兒子家里住了幾年,期間幾乎沒有回過臨河,樊彩虹也已經有多年沒有見過他了。
管之明當副廠長的時候,是分管生產的。他有經驗、有魄力,很得工人干部們的尊重。領導貪腐這種事情,如果不是做得太過分,普通職工也談不上有多少憤怒。當然,這個前提是你自己有能力,而且對職工也關心體貼。像那種業務上狗屁不通,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干部,一旦落馬,就會落個墻倒眾人推的下場,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管之明在任時,樊彩虹是廠辦主任,就是專門為廠領導服務的,所以與管之明的關系很近。如今,樊彩虹已經當上了臨一機公司的副總經理,而管之明是個刑滿釋放人員,但樊彩虹絲毫沒有要在管之明面前頤指氣使的念頭,反而是仍把他當成領導一樣恭敬著,這就讓管之明覺得很欣慰了。
辦事員過來給管之明奉上了茶水,果然用的是管委會最好的茶葉,管之明從茶水的香氣中便感受到了樊彩虹的誠意。他品了一口茶,然后說道:“小樊,我剛才說的,可不是開玩笑,我的確是來請你賞口飯吃的,就是不知道園區的政策有什么規定。”
“您是打算到園區來投資?”樊彩虹略一遲疑,便猜出了管之明的意思。
所謂請樊彩虹賞飯,不外乎兩個意思,一是到管委會謀份工作,二則是到園區來投資建廠。以管之明的年齡,以及他的心氣,樊彩虹覺得他不太可能是想到管委會來工作,那么自然就只剩下投資這個選項了。
當然,樊彩虹這樣猜,還有一層考慮就是投資比應聘顯得高端,猜人家是要來投資,屬于一種恭維,即便是猜錯了,對方也不至于生氣。如果你一上來就問對方是不是想來給自己當下屬,人家就該不高興了。
果然,管之明點了點頭,說道:“是的,我的確是打算到園區來投資的。不過,真正的出資人并不是我,而是我過去認識的幾個朋友。他們也是看我成天沒事情干,又聽說臨河這邊在搞產業招商,就出了點錢,讓我挑頭過來辦個廠子。具體能賺多少錢都無所謂,大家也就是找點事情干干而已。”
“原來是這樣啊。”樊彩虹笑著說,“管廠長您來投資建廠,那效益肯定是沒說的,沒準過幾年,都能成咱們臨一機的競爭對手了呢。對了,管廠長,您打算投多大規模,是辦個機床整機廠,還是做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