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風抱著個不哭的孩子,神清氣爽,等著看熱鬧,82廠這邊卻已經是雞飛狗跳、人仰馬翻了。
一連幾天,82廠的相關部門都在和博泰方面溝通,反復強調他們此前向博泰提交的資料并未造假,滕機剛剛通過鑒定的精密銑床也的確達到了國際同類設備的水平,82廠之所以棄滕機而選擇博泰,純粹是出于對博泰公司百年商譽的信任,并無其他隱情。
關于齊木登的那篇博文,82廠也做了解釋,說齊木登只是一位經濟學教授,對工業生產并不了解,僅僅是道聽途說,加上一些不合理的腦補,才寫了這樣一篇文章。關于文章中的觀點,82廠是完全不贊成的,希望博泰公司也不要相信。
但信用這種事情,建立起來很難,毀掉卻很容易。博泰公司對82廠產生了懷疑,這就不是對方一些解釋能夠消除的。對于博泰公司來說,銷售200臺精密銑床自然是很重要的事情,但如果因此而違反了歐盟的規則,就有些得不償失了。
經過幾天的努力,博泰方面的態度終于有所松動。他們向82廠提出了一個要求,要恢復銑床的采購,82廠必須拿出更過硬的證據,證明這種銑床的禁運已經沒有必要。
“這很容易。”范朝東把胸脯拍得山響,只可惜雙方是通過電子郵件聯系的,他的這番表現對方根本就看不到。
“我們可以再組織一次技術鑒定,請博泰公司派工程師過來。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一圈不就行了?”范朝東說。
“可是……”生產處長姚錫元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請博泰派人過來,費用由咱們全包,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誰讓那個姓齊的瞎寫呢!”
說起齊木登,范朝東就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給這廝寄點刀片啥的。
姚錫元苦笑道:“范廠長,我不是說費用的問題。我是說,要再組織一次技術鑒定,還得滕機那邊同意才行……”
“滕機為什么不同意?”范朝東也沒過腦,一句話脫口而出,說完才怔住了,可不是嗎,滕機那邊,沒準還真不好說話呢。
產品技術鑒定的這種事情,生產廠家一向都是會支持的,因為只有通過了鑒定,廠家才能讓產品定型并開始銷售。以往,有些廠家為了讓82廠采購他們的設備,非但會主動提出開展產品鑒定,還會負擔82廠這邊參與鑒定人員的全部食宿支出,全程好吃好喝地侍候著,生怕有一點怠慢。
范朝東也正是因為有這樣的經驗,才覺得滕機沒理由不同意再進行一次產品鑒定。可話一出口,他就反應過來了,這回的情況和過去還真不一樣。82廠提出再進行一次產品鑒定的目的,是為了向博泰證明滕機已經掌握了特種精密銑床的制造技術,而證明這一點的目的,又是為了讓博泰取消對中國的銑床禁運。
說得更直白一點,這次鑒定,滕機完全是為他人做嫁衣,而且新娘還是自己的情敵,滕機得有多犯賤,才會答應這樣做呢?
“這事,估計還得讓科工委去請一趟機電總公司的謝總,如果謝總發了話,滕機也就不便拒絕了。我們這樣做,也是為國防事業,相信謝總是完全能夠理解我們的。”范朝東說,語氣里多少還是有著一些不踏實。
上一次,82廠要求滕機幫助研制特種精密銑床,就是請謝天成當了中間人。結果滕機把銑床研制出來了,82廠卻爽約了,相當于把謝天成也給坑了。事后,滕機方面到處告狀,謝天成也專門去科工委跑了兩趟,向科工委的領導反應情況,并表示了強烈的不滿。
因為謝天成占著理,科工委領導不得不好言好語地安撫謝天成,還讓鐘旭給82廠帶去了口頭批評,大致是說82廠對這件事情的處置過于草率,造成了一些不良影響,要引以為戒、下不為例。
現在事情的余波還沒過去,82廠又要請謝天成出面去給滕機打招呼,謝天成能答應嗎?
事情到了這一步,范朝東也只能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和科工委打了報告,聲稱為了促成博泰方面取消對銑床禁運的決定,必須在滕機再進行一次產品技術鑒定,而且還要請德國人來參加。至于如何讓滕機答應開展這次技術鑒定,那就麻煩科工委領導多費心了。
“上次的事情,極大地傷害了滕機全體干部職工的感情,現在你們又提出還要再進行一次技術鑒定,而且目的是為了說服德國人答應向你們銷售精密銑床,這句話,我不好開口啊。”
面對著上門來求助的范朝東和鐘旭二人,謝天成語氣冷淡地回答道。
“謝總,上次的事情,的確是我們的錯,我們向您做深刻的檢查。不過,現在是火燒眉毛的時候,如果我們不能打消博泰方面的顧慮,他們就不會向我們銷售精密銑床,這將影響我們按期向部隊交付裝備,后果是非常嚴重的。
“所以,我們還是請謝總看在國防建設的份上,給滕機打個招呼。其實滕機要做的事情也不多,就是把上次鑒定的機床拿出來再鑒定一次,需要的費用,我們可以全部承擔。”鐘旭低聲下氣地央求道。
謝天成皺著眉頭說:“博泰不賣機床給你們,你們完全可以采購滕機的,畢竟滕機的產品也是經過了鑒定的,性能是完全合格的。從前你們說博泰的設備更好,效率更高,所以拒絕滕機的設備,我們也沒啥可說的。現在博泰變卦了,你們回過頭來買滕機的設備,不是順理成章的事嗎?”
“這個……”范朝東支吾起來了。
“謝總,滕機的機床的確是可以用的,但是和博泰的機床相比,還是有一些不足。我們主任的意思是最好還是再爭取一下,如果能夠說服博泰向我們出售機床,對于保障軍品的質量,還是更好的……”鐘旭說道。
“是這樣……”謝天成也沒法再推托了。范朝東和鐘旭到機電總公司來之前,科工委的領導是給謝天成打過電話的,除了道歉之外,便是請謝天成以大局為重,務必要幫82廠這個忙。
體制內辦事,還是要講一些基本原則的。一般的事情,大家可以為了部門利益而互相扯皮,但涉及到國家安全這樣的原則問題,再搞什么名堂就不行了。
“這樣吧,我給滕機那邊打個電話,把這個情況向他們說說。滕機的同志們對這件事意見很大,我也得先做做他們的工作才行。否則的話,萬一到鑒定的時候,個別同志心情不愉快,搞出一點什么事情,不是更麻煩嗎?你們說了,到時候是要請德國人參加的,一旦發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這可是會影響到咱們國家的國際形象的。”謝天成說。
這怎么就和國家的國際形象聯系起來了?
范朝東和鐘旭心里都是羊駝狂奔,卻又沒法反駁。他們明白,謝天成想說的并不是什么國際形象問題,而是暗示他們,如果滕機那邊心存不滿,是完全可能在鑒定會上搞些名堂的。
他們希望滕機能夠在博泰公司的技術人員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實力,以證明滕機完全掌握了特種精密銑床的制造技術,但滕機方面卻完全可以反其道而行,故意把事情搞砸,讓博泰覺得滕機的技術也不過如此,從而更加堅定向中國禁運機床的決心。
對謝天成,82廠可以請出科工委領導來說話,以謝天成的級別,也不至于拿原則問題置氣。但滕機那邊的情況就不同了,那些干部職工沒有那么高的覺悟,萬一有人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就算事后可以對他們進行處分,其造成的后果也是無法挽回的。
“那么,謝總,您看您大概準備什么時候向滕機打這個招呼?”鐘旭問道。
“哎呀,這幾天我比較忙,有好幾個會……,要,下個星期吧。”謝天成說。
“不行啊!”范朝東都快哭了。
今天才星期一好不好,推到下個星期,那可就是七天時間了。不對,謝天成只說是下個星期,也沒說一定是下星期一吧?如果他的意思是下星期五,這可就是十幾天時間了。
要說起來,一批設備的采購,也是沒那么快的,前前后后拖上一兩年的事情也很常見。但范朝東知道一個詞,叫夜長夢多。這里拖上十幾天,別的地方再拖上十幾天,一來一去,沒準就拖過幾個月了。廠里還急等著設備到位以便開始生產,他能拖得起嗎?
更何況,重新進行技術鑒定的事情,也是他們好不容易才和博泰商量下來的,如果一次鑒定就拖出去個把月,博泰會接受嗎?
“謝總,這件事很急啊,您看,您能不能在百忙之中抽時間打個電話,跟滕機那邊說好就行。具體該怎么做,我們可以再去和滕機討論,就不麻煩謝總您了。”范朝東說。
“哦,就是打個電話嗎?”謝天成做出思考的樣子,“如果光是打個電話,我怕滕機那邊的同志思想上不通啊。要做通他們的工作,還是需要花一些時間的。這樣吧,二位先回去,等我消息,你們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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