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總,你記得弗羅洛夫那個隨從阿瓦基揚嗎?”韓偉昌問。
“這怎么不記得。”唐子風說,“不太說話,像是專門來給弗羅洛夫拎包的。怎么,這人有問題?”
“他懂中文。”韓偉昌說。
“什么!”唐子風一驚,“你是說,他能聽懂咱們說話,然后一直裝成聽不懂的樣子?”
“正是如此。”韓偉昌點點頭,“我一開始也沒發現,但有好幾次,我說什么事情的時候,沒等小劉給他們翻譯完,他就已經在看某個地方了,這就讓我起了疑心。后來我認真觀察,發現他一直都豎著耳朵聽周圍的人說話。因為大家都覺得他們聽不懂中文,所以說一些事情的時候也沒有刻意回避他們,結果就被他聽了個正著。”
“有什么不該讓他們聽的事情被他們聽到了嗎?”唐子風問。
韓偉昌說:“倒是沒什么技術秘密,但關于我們想和彼得羅夫機床廠合作的事情,這個阿瓦基揚肯定聽到了不少,我們的底牌估計他們也掌握了一些。我發現有問題之后,就跟幾個人打了招呼,讓他們注意,然后還故意說了一些迷惑性的話,算是亡羊補牢吧。”
“這個弗羅洛夫,還真是夠陰的。”唐子風把牙咬得格格作響。
實在是弗羅洛夫此前的表演太出色了,他自己學了幾句蹩腳的中文,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讓人覺得他們一行幾人都是不懂中文的,所以在他們面前聊天的時候,也就不太謹慎了。
當然,該有的小心,唐子風等人還是有的,現在回想起來,他們在弗羅洛夫一行面前說的話,也不涉及到太高的密級,充其量就如韓偉昌說的那樣,只是暴露了臨機集團想與彼得羅夫機床廠合作的心思。對方可以抓住臨機集團的這種想法,在談判中做點姿態,但既然中方已經知道了這個情況,也就不會被對方拿捏住了。
說到底,商業合作拼的還是雙方的實力,一些上不了臺面的小伎倆可以發揮一些作用,但絕對不會是決定性的因素。
“老韓,對方對于合作,是什么態度?”唐子風問。
韓偉昌說:“根據我和弗羅洛夫交流的情況來看,他是想空手套白狼。”
“騙我們的貨,然后不付款?”唐子風問。
“這倒不至于。我們也不可能上這個當,他們的貨款不到,咱們肯定是不能發貨的。”
“那么你說的空手套白狼,是什么意思?”
“他們應當是想以很低的價格拿到我們生產的光機,然后到東歐去賣個好價錢。”
“低到什么程度?”
“咱們的生產成本,再加上一兩成的管理費用。”
“這可就是讓咱們白干了。”唐子風冷笑道。
光機的利潤低,數控系統的利潤高,這是泛泛而言的。事實上,不同的光機利潤率水平也是不同的。龍湖機械公司生產的光機,屬于低端產品,技術水平低,生產批量大,每臺機床光機的利潤不高,但總體收益還可以。
彼得羅夫機床廠想請臨機集團代工的產品,是高端重型機床,批量很小,技術含量也很高,如果按照生產成本銷售,臨機集團就真的是在賣苦力了,這種事情是臨機不可能接受的。
“弗羅洛夫知道我們想借他們的平臺進軍歐洲市場,話里話外流露出可以給我們提供這個方便的意思,目的就是引誘我們以低價向他提供光機。”韓偉昌說。
“這還真是抓住了我們的心理啊。”唐子風說,“這一點,是那個阿瓦基揚聽到的嗎?”
韓偉昌說:“他應當是聽到了一些。不過,我問過趙興根,據趙興根說,弗羅洛夫在來臨機之前,就知道我們有這樣的打算,他是吃透了我們的心思才來的。”
“老韓,你的看法呢?”唐子風問。
韓偉昌說:“我覺得,我們不應當接受他的訛詐。和他們合作,對我們來說的確是一個機會,但我覺得,俄羅斯也并非只有他們這一家企業,我們既然想到了這種方式,大不了花點工夫到俄羅斯去找找,肯定也能找到其他的合作伙伴。弗羅洛夫想憑這一點來拿捏我們是辦不到的。”
“沒錯,這也是我這幾天在想的問題。”唐子風說,“我感覺,弗羅洛夫在對我們耍手腕,試圖擾亂我們的判斷,牽著我們的鼻子走。如果我們覺得這個送上門的機會是千載難逢的,就會接受他的所有條件。但如果我們能夠冷靜下來,就會發現,我們并非只有他這一個選擇,既然可以貨比三家,我們又何必要急著和他簽約呢。”
“唐總的頭腦,果然比我們這些人冷靜。”韓偉昌大拍馬屁,“我也是到了今天,才突然回過味來的。前幾天,弗羅洛夫不停地跟我吹牛,說他們的企業如何如何有實力,在歐洲有很大的名氣,讓我覺得非和他們合作不可。
“現在想想,這家伙沒準是在吹牛皮,他們的企業就算是有一些實力,也不見得就是俄羅斯最牛的企業吧?在前蘇聯的年代里,他們這家企業也不算是很出名的呀。”
“你讓人調查過他們沒有?”唐子風問。
韓偉昌說:“我讓銷售公司的人去了解過,得到的信息有些支離破碎的。有的資料上顯示這家企業有點實力,有的資料則說它其實也挺一般的。咱們最大的問題就是找不到什么俄語的資料,就算找到了,也沒人看得懂。”
“沒人看得懂?”唐子風打了個激靈,“是啊,你倒是提醒我了,咱們到目前為止,關于彼得羅夫機床廠的情況,都是從這個弗羅洛夫嘴里聽到的,再不就是一些間接資料,還是前蘇聯年代的。彼得羅夫機床廠現在的情況如何,咱們是一點都不知道,這樣的情況下,和他們談判,不是盲人騎瞎馬嗎?”
“這也沒辦法啊,誰讓咱們過去就沒關注過俄羅斯這邊的事情呢,弄到現在,公司連個像樣的俄語人才都沒有。”韓偉昌說。
臨機集團其實有一些懂俄語的人,但都是一些已經退休多年的老工程師。這些人年輕的時候是學過俄語的,還有幾位曾經去蘇聯留過學。不過,從80年代開始,中國就全面轉向西方的技術體系,很少有人還會去研究前蘇聯以及現在俄羅斯的技術,那些曾經留蘇的工程師因為擱置多年,俄語也已經不太靈光了。
因為不需要研究俄羅斯的資料,所以臨機集團這邊幾乎找不到稍微新一點的俄文資料,想讓人去查彼得羅夫機床廠的情況也無從下手。這年代雖然已經有了互聯網,但網上正經的學術資源卻是極其稀少,想查點明星八卦沒問題,要找這種偏門的資料是辦不到的。
可是,在臨河辦不到,不意味著在京城也辦不到啊。唐子風這幾天光顧著琢磨如何與弗羅洛夫討價還價,居然忘了安排人到京城去查一下彼得羅夫機床廠的底細,這可就是極大的失誤了。
知錯就改,是唐子風的好品德。他也不管韓偉昌還在場,摸出手機便撥通了肖文珺的號碼。
“親愛的,你能不能找到幾個懂俄語的人,幫我查點資料?”唐子風的嘴比涂了蜜還甜,韓偉昌在旁邊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查什么資料?”肖文珺在電話那頭用慵懶的口氣問道,她估計正在干活,心思并沒有放到唐子風的電話上。
“有一家名叫彼得羅夫機床廠的企業,好像在數控技術上有點名堂。他們的廠長到了臨河,想和我們談合作的事情,我想找人查查俄羅斯那邊的資料,看看這家廠子的實力到底如何,這關系到我們如何與他們合作的問題。”唐子風說。
“俄羅斯的企業,在數控技術上有點名堂?”肖文珺的聲音顯得認真了一點。
“是的,據他們自己說,他們在數控機床上的水平,可以和德國、日本的機床巨頭齊肩,在歐洲市場上小有名氣。”唐子風說。
“噗!”肖文珺在那邊便笑噴了,“唐子風,你有沒有搞錯,俄羅斯哪還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數控機床技術,他們的數控機床水平,現在在國際上連三流都夠不上。”
“不會吧?”唐子風驚住了,“他們那邊來了個工程師,可是把你家秦伯伯都給鎮了。老秦說這家伙的水平很高,能夠給我們蒼龍研究院的工程師提供很多啟發的。”
“啟發當然會有。”肖文珺說,“俄羅斯的數控機床技術別出蹊徑,有很多想法挺天才的,我們也經常會借鑒一下。但關鍵問題是,他們的想法都只是停留在概念層面上,別說具體應用,就連應用的思路都沒有。”
“可是,老秦說,前蘇聯時代,俄國人的機床水平是很高的,尤其是數控機床,比我們強得多呢。”唐子風爭辯道。
肖文珺冷笑道:“那已經是過去了。子風,我前幾天剛才看過一篇文獻,我跟你說個數據你就明白了。1991年,俄羅斯的數控機床產量是將近13000臺,而到2001年,你知道是多少臺嗎?”
“3000?”唐子風猜道。從肖文珺的話里,他知道這肯定會是一個很低的數字,沒準就只是過去的一個零頭了。
“是250臺。”
肖文珺的回答,直接就把唐子風給雷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