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這么肯定?我怎么覺得,劉智峰好像還在貨比三家啊?”
“劉智峰就是個過路財神,他說的話能算嗎?我們唐總已經找過浦汽的老總了,浦汽集團已經定了調子,要用我們的設備。老何,我跟你說,你還是趕緊買機票回去吧,這邊的事情,沒戲了。”
“我聽劉智峰說,浦汽這邊看中的,也就是你們的產品價格便宜,但論性能和質量,你們的產品還差得遠。你說浦汽集團已經定了調子,不會是你昨天晚上夢見的吧?”
“我們的產品性能和質量怎么就差得遠了?劉智峰也就是個采購部長,他懂個屁的性能和質量,他說的話你也信?”
“你老韓是工藝科長出身吧?你倒是說說,你們的機床無障礙工作時間有多長?”
“8000小時。”
“你就吹吧,我們染野才敢說到6000小時,你們就敢吹8000小時,當我是外行?”
“我說是8000小時,就是8000小時,不信我可以跟你打賭。”
“鏜孔精度呢?”
“500毫米偏差不超過3微米。”
“換刀節拍……”
兩個人很快就杠上了。這倆人都是搞工藝出身,雖然后來都轉行干了銷售,說起工藝方面的概念還是非常熟悉。何繼安約韓偉昌出來,原本就是為了刺探臨機的真實技術實力,他知道韓偉昌有好吹牛的習慣,于是便先采取一套先捧后貶的策略,激著韓偉昌曝料,以便獲得自己想要的信息。
何繼安當然不會愚蠢到認為韓偉昌會毫無心機地把自己的底牌都報出來,韓偉昌如果真的這么蠢,唐子風也不可能把他安排在銷售公司總經理這個位置上。
何繼安事先對韓偉昌的表現有幾個估計:
如果韓偉昌一味低調,聲稱臨機的產品不行,那么更大的可能性就是扮豬吃虎,目的在于麻痹何繼安,讓他在與浦汽的談判中寸土不讓,給臨機留出機會。
如果韓偉昌把自己的產品吹得天花亂墜,則說明臨機的產品實際上存在著缺陷,韓偉昌是想嚇唬何繼安,達到不戰而勝的效果。
在這個過程中,何繼安又要再分析韓偉昌的低調或者高調中間有多少真實的成分,以免韓偉昌猜出他的用意,反其道而行。
這其中的分寸拿捏,是可意會而不可言傳的。老狐貍之間斗法,本就是虛虛實實,爾虞我詐,哪有什么定式可言。
一頓飯吃得風起云涌,最后何繼安買了單,這當然是一開始就說好的。但韓偉昌吃干抹凈便揚長而去,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樣,連句象征性的感謝都沒說,這又讓何繼安心里很是不爽。
特么的,這個王八蛋憑什么就覺得吃我的、喝我的是理所應當的?
看著韓偉昌的背影消失在霓虹燈下,何繼安憤憤然地想到。
隨后,他就把自己的負面情緒收起來了,一邊緩步向地鐵站走去,一邊在心里像反芻一樣地琢磨與韓偉昌會談中獲得的信息。
這老東西吹牛了,他說的那些技術指標,虛多實少,沒幾個是真的。
這倒不是說臨機不可能研制出達到這些性能指標的機床,而是如果臨機真的做到了這些,韓偉昌壓根就沒必要和自己磨牙。以這樣的性能指標,加上只相當于染野一半的價格,臨機沒理由拿不下浦汽的這個訂單。
在這種情況下,韓偉昌很大可能是不會來赴約,直接無視自己的存在就行了。或者即便是來赴約,也會極盡低調,享受一下裝叉打臉的快感。
韓偉昌把牛皮吹得很大,也裝出了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但這恰恰反映出了他內心的虛弱,他是在用這樣的方法掩飾失敗。
那么,韓偉昌有沒有可能是故意給自己這種錯覺呢?這就涉及到韓偉昌所表現出來的分寸了。韓偉昌的表演有些過頭了,這就叫過猶不及。在一個知根知底的老熟人面前,韓偉昌如此表現,就說明他壓根不在乎自己演砸了,因為他已經沒有了演戲的熱情,這是一種失敗者才有的情緒。
別問我為什么這么懂這種情緒……
如果是這樣,那么染野的策略應當是什么呢?
另一頭,韓偉昌已經走到了浦江邊,看看左右無人,他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在話筒里等待音響起的時候,他已經把剛才那副驕橫不可一世的表情切換成了十二分的謙恭。
“喂,唐總嗎,我已經和何繼安吃過飯了。”韓偉昌說道。
“呵呵,怎么樣,何繼安點了幾個菜招待你?”電話那頭的唐子風樂呵呵地調侃道。
“那小子可摳了,只點了三個菜,還都是最便宜的,然后還假惺惺地問我要不要再加幾個。我可沒客氣,說這點菜夠誰塞牙縫的,讓服務員又上了三個菜,全是最貴的海鮮。唐總,我跟你說,你是沒在現場看到,何繼安聽到我加的菜,那臉黑得,就像是剛從煤窯里鉆出來的那樣。”韓偉昌哈哈笑著說。
其實這個橋段是他編出來的,他知道唐子風喜歡聽這樣的段子,也就投其所好了,反正唐子風也不可能找何繼安去對質。
唐子風又豈是容易受騙的人,何繼安請韓偉昌吃飯,用的也是染野的公款,怎么可能在乎菜貴不貴的問題。不過,韓偉昌的這點小心思,唐子風也不會去揭穿,畢竟對方是為了迎合自己的惡趣味,算是拍領導馬屁,領導在這個時候撂橛子就沒意思了。
咦,自己怎么會有這樣的惡趣味呢?
自己難道不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五好青年嗎?
“唐總,讓你猜著了,何繼安的確是來探我的口風的。看起來,染野對于和咱們的競爭,也是很不踏實呢。”
說完笑話,韓偉昌開始說正事了。扯淡要適可而止,不會扯淡的下屬不招上司待見,但如果一個下屬扯起淡來沒完沒了,上司會更討厭他的。
“你是如何做的?”唐子風問。
“一切都照著你的吩咐,往死里吹,目的就是讓何繼安覺得咱們一無是處,對染野完全構不成威脅。”韓偉昌說道。
原來,早在接到何繼安的申請時,韓偉昌就已經向唐子風做了匯報,請示自己該不該去赴宴,如果去,又該如何表現。
在電話里,唐子風向韓偉昌通報了一個消息,那就是據他在浦汽的內線透露,浦汽方面更傾向于選擇染野的設備,只是在價格上難以承受。浦汽目前的策略是強迫臨機降價,再用臨機的價格來要挾染野,迫使染野降價,最終降到浦汽能夠接受的水平上。
鑒于此,臨機要做的就是一方面頂住浦汽的降價要求,另一方面給染野制造一種錯覺,覺得臨機對染野不構成威脅,染野沒有降價競爭的必要。
至于如何能夠讓染野形成這樣的印象,唐子風只是做了一些原則性的指導,具體的做法,還是得韓偉昌自己去做編劇和導演。
韓偉昌認真分析了何繼安的心理,覺得如果自己示之以弱,何繼安是不會相信的。反之,如果自己在何繼安面前吹牛,何繼安也會覺得自己是在反其道而行,不相信自己的做作。最后,他決定采用一種尬吹的方式,讓何繼安摸不清他的路數,最終做出錯誤的判斷。
“何繼安不會那么容易上當的,估計下一步他會到臨河來,找其他人探聽咱們的虛實。”唐子風分析道。
“肯定的。”韓偉昌說,“這老小子一貫都很狡猾,而且被我收拾了幾回以后,也長了教訓,對我不會那么輕信了。他肯定會到臨河去找人了解情況。唐總,集團這邊要給有關部門下封口令,禁止知情人泄露咱們的真實技術水平。”
“這種事,靠封口令是封不住的。”唐子風說,“如果咱們下了封口令,何繼安了解到這個情況,就更知道咱們的底牌了。我的考慮是,他要打聽,就讓他打聽去,咱們給他提供幾十個不同版本的消息,先把他繞暈了再說。”
“對對,唐總這個辦法好。”韓偉昌連聲附和,“何繼安在行業里的朋友還是挺多的,咱們也不可能把大家的嘴都封上。干脆咱們來個不設防,真真假假的消息都透露給他,讓這老東西自己分析去。”
“光這樣還不夠。老韓,你利用一下自己的渠道,編一套說法,就說浦汽想壓供應商的價格,許下了高額的回扣。哪家供應商的銷售員答應把價格降下來,浦汽就會根據降價的幅度給銷售員回扣。
“這個消息,你要想辦法讓染野銷售部的人聽到。何繼安當著銷售部長,我就不信沒有人眼紅他的位置。到時候有人把這件事捅到染野中國公司的領導層去,何繼安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唐子風陰惻惻地說道。
“這也太狠了吧?”
隔著無線電波,唐子風都能聽出韓偉昌笑得很開心。不過,他看不到韓偉昌內心的嘀咕:
論陰險,我老韓是真不如這個小年輕啊!唉,幸好我是唐總的下屬而不是他的對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