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木登的這篇文章,影響很大,很多網站都進行了轉發,在有些網絡論壇上還被置頂了,跟帖的人非常多。”
李佳向眾人介紹著情況。她原來是臨一機的廠報記者,被唐子風培養起來專門負責集團的輿情管理,現在已經很有經驗了。臨機集團的管理層大多數都是做技術或者搞生產出身,對于輿論宣傳方面的事情完全是兩眼一抹黑,所以這塊業務便是由唐子風直接管理的。
“跟帖的那些人,主要是什么觀點?”張建陽向李佳問道。
“支持齊木登和反對齊木登的都有,不過,總體看來,站在齊木登一邊的人更多。很多人都覺得有關咱們集團的正面宣傳不實,齊木登曝的料才是真相。”李佳說。
“這些人怎么會這樣,這不是是非不分嗎?”集團副總工程師郭代輝惱道,“齊木登這篇文章里寫的那些,都是牽強附會的,稍有點工業常識的人也不會相信啊。”
唐子風笑呵呵地說道:“老郭,你對網民的要求太高了。稍有點工業常識的人,誰吃飽沒事成天在網上泡著?會在網上起哄架秧子的,都是一些狗屁不通的小清新。這些人寧可相信陰謀論,也不相信科學,齊木登能夠這么火,就全仗著有這批人作為擁躉呢。”
“還有一些紙媒體也在推波助瀾。除了齊木登之外,這些媒體還請了其他一些名氣很大的學者來發表意見,基本上也是齊木登的那個腔調,認為國家在這個時候出臺支持首臺套應用的政策是一個面子工程。”李佳繼續介紹道。
“這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總工程師秦仲年感嘆道,“我們投了五個億進去搞研發,這些媒體連屁都沒放一個。現在我們的成果出來了,他們就圍在邊上說三道四,臨到最后還要說中國人不注重科研,沒有創新精神。”
“國家怎么也不管管這些媒體,這不是給咱們這些企業添亂嗎?”詹克勤嘟噥道。
唐子風說:“這個問題,說起來就比較大了。輿論這種東西,堵不如疏,一味地不讓人說話也是不行的,尤其是在網絡時代,你越是不讓人說話,大家就越覺得里面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允許大家暢所欲言,最終讓事實來教育群眾。”
“暢所欲言是可以的,但現在卻是西風壓倒東風,齊木登這些人說的話,明明是錯的,偏偏就有那么多人支持。同樣是人民大學的王梓杰教授說的事情,明明是有道理的,可就是傳播不起來。這算個什么事?”郭代輝說道。
唐子風說:“這也正常,這其實就是我們必須經歷的一個階段。大家想想,往回倒退十年,甚至只是倒退五年,咱們有多少能夠拿出來和國外競爭的技術?咱們難道不是跟在國外企業的屁股后面亦步亦趨地學習嗎?
“經過這些年的積累,咱們趕上來了,開始有一些技術能夠和國外分庭抗禮了。但普通百姓的觀念哪有那么快就能夠改變過來的?看到咱們說咱們臨機的多工位機床可以和染野的機床平分秋色,大多數人的第一感覺就是不相信,覺得咱們是吹牛,是打腫臉充胖子。
“齊木登等人就是迎合了這樣一種社會心理,裝出代表社會良知的樣子,跑出來揭露所謂的真相。大家覺得他們是大牌教授,肯定是掌握了內部信息的,他們出來否定我們的成績,大家自然就相信他們所說的事情都是真的了。”
“這個倒是事實。”詹克勤點頭道,“說實在話,如果不是唐總經常在咱們面前說一些要有自信的話,我也不太敢相信咱們的技術能夠比得上國外。你們想想,人家國外搞了多少年工業,咱們從建國開始算到現在,滿打滿算不到60年,怎么跟人家比?
“可事情就怪在這里了,咱們臨機這幾年搞出來的新產品,還真的能夠和海姆薩特、博泰、染野這些外國老牌子比,看起來,咱們的腦子也不比外國人差嘛。”
最后一句話,詹克勤是笑著說的,多少有些調侃的意思。秦仲年是老一代人,對于這種梗很是敏感,雖然知道詹克勤沒有當真,他還是嚴肅地說道:
“咱們的腦子當然不比外國人差!過去咱們的技術不如國外,不外乎幾個方面,一是缺乏技術積累,二是投入不足,三是實驗條件和生產設備不如他們。這幾年,咱們做了大量的技術積累,集團又提出了技術優先的策略,實驗室的條件和車間的設備也都升級換代了,在這種情況下,咱們搞出來的技術別說和國外差不多,就算是超過國外,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郭代輝附和道:“沒錯,其實搞工業也沒什么神秘的,基礎理論咱們掌握了,再有足夠的投入,怎么就做不出好東西來?倒是那些寫文章的什么狗屁專家,張嘴閉嘴就是什么精神、傳承、獨立思考啥的,這不是把技術弄成巫術了嗎?”
“可不就是把技術弄成巫術了嗎?”唐子風笑著說,“我如果不是娶了一個做技術的老婆,天天看著她設計圖紙,我也會覺得搞設計和修仙是一樣的,坐在那里意守丹田,憋上半天,突然就有一項發明了。”
“頓悟的事情,也是有的。”秦仲年把唐子風的話當真了,認真地解釋著,“搞技術,有時候也的確需要一些靈感。不過,夸大靈感的作用,就是像小郭說的那樣,把技術神秘化了。其實我們搞機床設計都是有一些規律的,照著這些規律去做,各種技術問題都能夠迎刃而解。這和寫詩不一樣。寫詩的確是完全靠靈感,沒有靈感,坐在那里坐一年也寫不出好詩來。”
“秦總工的話,我也有些不贊成。”韓偉昌抬杠道,“當年唐總提出迷你機床的設想,這算不算是靈感爆發的結果?如果不是唐總想出這樣一個點子,光靠咱們這些工程師去想,恐怕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這么好的創意吧?”
韓偉昌雖是銷售公司總經理,但也是從臨一機技術處出來的,有資格說“咱們這些工程師”這樣的話。他把自己也代入到工程師的角色里去,是為了避免因為拍唐子風馬屁而給自己拉來仇恨。
秦仲年也笑了,說道:“老韓說的也對。迷你機床嘛,的確是一個好點子!不過,據我所知,小唐也就是想到這樣一個點子而已,具體到機床的設計,都是文珺完成的。文珺當時設計迷你機床,遵循的也是機床設計的一般原理,使用了一些最優化算法,這都是有規律可循的。”
韓偉昌有意再說點什么,唐子風揚起手,制止住了他,說道:“剛才老韓說的事情,跑題了。咱們還是商量一下,對于目前媒體上的這股歪風,咱們該怎么做。”
“我覺得不用管。”秦仲年說,“聽蝲蝲蛄唱歌,咱們還不種地了嗎?齊木登說的那些事情,網上那些小年輕不懂,浦汽的莫靜榮、徐茂他們,能不懂嗎?現在國家有了首臺套政策,咱們的設備又比染野要便宜得多,浦汽沒理由不買咱們的設備。
“浦汽這條生產線上,需要用到幾百臺設備,如果簽了合同,咱們的生產壓力也是非常大的。在這個時候,咱們不必要分出精力去管什么媒體上的歪風。”
“秦總工,你又說錯了。”韓偉昌是鐵了心要和秦仲年抬杠了,他說:“媒體上的這股風,咱們還真不能不管。我用鼻子都能聞出來,齊木登發表的那篇文章,應當是染野的何繼安寫的。何繼安花這么大的力氣寫文章,還掛著齊木登的名字去發表,肯定是有用意的,咱們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他會是什么用意?”秦仲年問。對于韓偉昌否定他的意見,秦仲年沒有任何一點不滿。他是個厚道人,涉及到工作上的事情,別人直接頂撞他,他反而高興。
韓偉昌說:“其實,直到現在,浦汽還有一些領導是傾向于染野的,只是礙于國家的首臺套政策,不得不轉向來我們合作。如果輿論繼續發酵,出現對咱們臨機明顯不利的傾向,浦汽就有理由提出暫緩考慮和咱們合作,這樣一來,就會產生出許多變數了。”
“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張建陽說,“咱們先前用輿論向浦汽施壓,現在染野反過來用輿論給浦汽撐腰,咱們光靠一個首臺套政策就想拿下浦汽的這個訂單,恐怕不那么容易。”
“居然還有這樣的事情?”詹克勤驚詫道,“我還以為他們發這樣一組稿子,就是為了惡心我們一下,不料想還有這樣的后手。”
“商人嘛,無利不起早。”唐子風淡淡地說,“染野出錢出力,請出了齊木登,買下了這么多紙媒體,還花錢雇了水軍在網上炒作,如果僅僅是為了給我們添點惡心,那也太奢侈了。說穿了,他們的目的就是替浦汽找到一個拒絕我們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