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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5 取舍

  秦公車駕進了太傅府,立即吸引了咸陽城里無數人的關注。35xs

  在太傅閉門不出的這十二年,秦公只去過三次太傅府。

  每一次,都是秦國政局動蕩的關鍵時期。

  今天,是第四次!

  這又將給秦國政局帶來怎樣的變化?

  再結合前些天櫟陽公主與太傅比拼劍術,迫使公子羽被禁足之事,由不得有心人不遐想。

  備受矚目的太傅府里。

  秦公與太傅嬴虔于靜室對坐。

  在太傅嬴虔面前,擺著吳瀾寫的信。

  “大哥,你怎么看?”

  秦公見嬴虔看完信后悶不做聲,隔著面具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便開口問道。

  “我乃刑余之人,君上乾坤獨斷即可,何必問我?”

  嬴虔的聲音很沙啞,像兩塊鐵片在摩擦,刺得人耳膜很不適。

  這是長期不說話或很少說話帶來的影響。

  劓刑讓嬴虔無顏見人,更摧毀了他的正治生命。

  這對同樣繼承了獻公遺志,致力強大秦國,恢復穆公霸業甚至更進一步的嬴虔而言,是完全無法接受的事情。

  若非復仇的火焰在胸膛里熊熊燃燒著,若非秦國還不夠強大,還無法向公父交待,嬴虔早就不茍活于人世了。

  但既然他沒死,還活著,就不能讓人把自己的臉面一踩再踩!

  衛鞅不行,秦公……更不行!

  將嬴羽禁足,算是給侄女的尊重,也是給兒子肆意妄為的警告!

  可是現在,一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吳瀾,就想迫使他兒子公然自辱,嬴虔不答應!

  因而嬴虔的話里怨氣十足,甚至指責的意味也十足。35xs

  他在告訴秦公,你既然能讓衛鞅處我劓刑,讓我無顏見人,當然也可以再把我的臉面繼續踩進泥坑里。

  只不過,你想讓我深明大義,主動答應,好減輕你心里的愧疚,抱歉,我做不到!

  “大哥……”

  秦公聽出了嬴虔的言下之意,不由得動容喊了聲,又很快止住了波動的情緒。

  頓了頓,秦公幽幽嘆道:“這些年,苦了大哥了。”

  “什么叫苦?”

  嬴虔卻是不為所動,一句話硬頂了回來。

  秦公張了張嘴巴,涌到喉嚨口的話最終化為一聲嘆息。

  靜室里自此陷入沉默。

  秦公神情復雜地看著幽居十二年、心如槁木的大哥。

  嬴虔閉著眼睛,臉上佩戴的面具不僅隔絕了秦公的視線,也仿佛囚牢,將他與外界徹底隔絕。

  沉默許久,秦公突兀頹然說道:“大哥,我時日無多了。”

  嬴虔睜開眼睛,定睛看了看秦公,硬邦邦說道:“君上勿要出此不詳之言!”

  “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

  秦公搖頭嘆道,“當年公父將秦國交給大哥和我,命我們兄弟二人一定要壯大秦國,奪回河西,恢復穆公霸業!

  這些年,我無一日敢松懈,夜以繼日,焚膏繼晷,早已將身體弄垮。

  太醫和我說了實話,我的身體,怕是撐不過半年了。

  估算著時間,我去見公父之時,恰好應是函谷關一戰結束之后。

  這般一想,上天待我嬴渠梁不薄,讓我能攜一場大勝去見公父,去見列祖列宗,幸甚!

  只是麒兒年幼,還需大哥看顧!

  商君變法,仍需要大哥支持!

  我知道這些年苦了大哥,大哥心中怨氣難消,我完全理解。

  可商君新法是秦國強大的唯一途徑,不徹底變法,秦國永遠將是囿于一隅的窮國、弱國,為山東列國所卑視。

  而欲徹底變法,須有法必依,執法必嚴,且刑無等級!

  如此,秦國才能人人奮發圖強,一心為國,奮勇向前。

  所以,當年我才沒有強行阻止商君。

  說到底,下令處大哥劓刑的,是我,不是商君。”

  說著,秦公突然抓住嬴虔的手,用力握緊,“大哥,不要遷怒商君,化干戈為玉帛,好嗎?”

  這隱隱有些安排身后事的意思了。

  嬴虔愣了下,最后還是抽出了手掌。

  “大哥……”

  秦公的身體晃了晃,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苦澀。

  在他活著的時候,出于君王本能,他主動也好,順勢也罷,都會扶持一些掣肘商君的人和勢力。

  但他也想于秦國功莫大焉的商君能得個善終。

  而這一點,其實是由他的大哥嬴虔決定的。

  因為商君已經明確表示過,為了徹底推動變法,他不會做任何妥協。

  拒絕聽從趙良“則何不歸十五都,灌園於鄙,勸秦王顯巖穴之士,養老存孤,敬父兄,序有功,尊有德,可以少安”的勸諫便是明證。

  在崇尚“恃德者昌,恃力者亡”的時代背景下,商君一向強硬而不知變通的所作所為,樹了太多的敵人。

  尤其是太傅嬴虔和以老太師甘龍、上大夫杜摯為首的老世族。

  商君必須死,已經成了太多人的共識!

  秦公今日突然提到這件事,希望嬴虔能放下對商君的仇恨,甚至保全商君,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那就是他安排在嬴麒身邊的心腹,將嬴麒與吳瀾的所有接觸,事無巨細地做了匯報,包括吳瀾拒絕嬴麒的招攬的原話。

  這讓秦公有所觸動。

  如果秦國無法善待自己的功臣,日后,還會有人才投奔秦國嗎?

  基于這點,秦公想要努力一番,借機做些嘗試。

  但是現在,他發現,他必須吞下自己澆水灌溉過的苦果了。

  “大哥的意思,我知道了。”

  秦公慢慢站起身,拒絕了由伯的攙扶,搖搖欲墜地往外走去。

  臨出門時,秦公停下腳步說道:“信上所言之事,也請大哥忘了吧。”

  說完,秦公抬腳邁出門檻。

  嬴虔的聲音這時傳了出來:“尾大不掉,國將不國。秦國社稷之穩定或動蕩,與衛鞅之生或死,孰輕孰重,君上要考慮清楚。”

  話音落下,嬴虔也起身,退入陰影之中。

  秦公如聞驚雷,震得身體晃了幾下,若非由伯及時攙扶,怕是又要摔倒在地。

  從什么時候起,在大哥眼里,商君已成了威脅到秦國社稷的存在了?

  大哥對商君的惡意,到底是出于私仇,還是出于公心,或者兼而有之?

  商君,真的會如大哥猜想的那般嗎?

  片刻后,秦公痛苦地閉上眼睛。

  不可不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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