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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72章 擦鞋匠

  就這樣,林江北若即若離地掉在橫山秋馬的黃包車后面,慢慢悠悠地大約騎行了二十多分鐘。眼看就要到了狄思威路和百老匯路交叉口的時候,林江北就覺得空氣之中橫山秋馬留下的兩股氣味越來越濃。

  考慮到這里距離黃浦灘路的日本駐上海總領事館的距離已經不遠,橫山秋馬有可能從黃包車上下來,林江北就仔細地往道路兩邊觀察起來。

  很快,他就在路邊發現了橫山秋馬的身影。只見橫山秋馬正邁著不緊不慢地步伐,向百老匯路和狄思威路交叉口的西南角走去。

  林江北順著橫山秋馬視線的方向往前看,只見那個街角擺了兩個擦鞋攤,有一男一女擦鞋匠正坐在小馬扎上,等待著客人上門。

  難道說橫山秋馬要擦鞋嗎?

  林江北一邊想著,就一邊捏住了車閘,側身一跨,從自行車上下來。

  果然,只見橫山秋馬走到街角那兩個擦鞋攤跟前,往男搽鞋匠跟前的小木椅子上一坐,把腳往前一伸,踩在椅男搽鞋匠身前的小木箱上,示意男搽鞋匠幫他擦鞋。

  林江北不由得心中一動。以日本這個民族愛干凈的習慣,橫山秋馬早上出門的時候,必然要把皮鞋擦得干干凈凈,不可能穿著臟皮鞋出門的。

  而且橫山秋馬出了家門之后,直接就在狄思威路路邊上了黃包車,幾乎沒有步行走過什么路,皮鞋這個時候也不會臟,可是他為什么要選在這個時候去擦鞋呢?

  作為日本外務省警察署特高課的特工,橫山秋馬絕對不會做無用功,一舉一動都有所用意,林江北覺得橫山秋馬這個時候絕對不會是去簡簡單單的擦鞋。

  看到男擦鞋匠旁邊的那個女搽鞋匠攤位還是空的,林江北就決定自己也過擦一下皮鞋。

  雖然說這樣會直接跟橫山秋馬這個跟蹤對象照上面,違反情報工作中執行跟蹤任務時的相關原則,容易暴露自己。

  但是俗話說的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難得有這么一個可以光明正大的近距離觀察橫山秋馬的機會,林江北可不能白白放過?更何況橫山秋馬也許不是簡簡單單的擦鞋,而是另外有目的呢!

  所謂藝高人膽大,于是林江北也推著自行車,來到街角,把自行車往路邊一支,坐到女擦鞋匠的木椅子上,把腳往小木箱樣一踩,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皮鞋,對女擦鞋匠說道:“儂擦皮鞋多少錢?”

  他在杭訓班學過地道的上海方言,此時講出來也不露怯。

  “先生儂放心好啦,我不會收儂多呃,連鞋油帶手工,一雙皮鞋我只收儂一角錢,儂看可以伐?”女鞋匠說道。

  “醒西啊儂?”林江北怒聲罵道,“擦一雙皮鞋,連鞋油帶手工,閘北那里只受三分錢,公共租界這里雖然貴一點,最多也就是五分錢,儂敢收我一角錢,儂當阿拉是港都啊?”

  “先生弄勿要生氣,儂講多少就多少!”

  看見林江北發怒,女鞋匠連忙陪上笑臉,對林江北說道。

  仿佛是怕林江北反悔,女鞋匠連忙從把木箱的抽屜拉開,從里面拿出防護紙卡,塞進林江北鞋子里,把林江北的腳給圍住,然后拿出一管華東皮鞋油,飛快的在皮鞋的前后左右幾個位置上點了一些鞋油,拿起棕刷擦了起來。

  林江北剛走過來的時候,橫山秋馬內心里還是暗暗警惕的,一直在仔細觀察著林江北的動靜。但是到了這個時候,他心中不由得就放松了下來,認為林江北真的是一個普通的擦皮鞋顧客,注意力遂就不再放在林江北身上。

  這個時候,男擦鞋匠已經低頭拿著棕刷,給橫山秋馬上了完一只皮鞋的鞋油,正殷勤地示意橫山秋馬把另外一只腳放到木頭箱子上。

  橫山秋馬換了一只腳放在木頭箱子上,伸手從口袋里摸出一盒協和香煙,往嘴巴里塞了一根,又伸手往口袋里摸了一摸,叫了一聲:“糟糕,忘記帶火了。”

  然后他伸手從口袋里摸出一角錢,遞給男擦鞋匠,對他說道:“你替我跑個腿,到旁邊的雜貨店給我買一盒火柴回來。”

  “好咧!”男擦鞋匠應了一聲,伸手從橫山秋馬手里接過錢,起身向旁邊的雜貨店跑了過去。

  不多一會兒,他從雜貨店跑了回來,手里拿著一盒火柴和幾個分幣,對橫山秋馬說道:“老板,這是火柴和找回來的九分錢,您收好。”

  橫山秋馬只把火柴拿了過來,用手指著剩下的分幣,對男擦鞋匠說道:“九分錢就算了,你拿著,當做擦鞋費和跑腿費吧!”

  “謝謝老板,謝謝老板!”男擦鞋匠一臉喜不自禁的模樣,把分幣塞進自己的兜里,坐下來賣力地替橫山秋馬擦起了鞋子。

  那盒火柴有問題啊!

  林江北雖然正眼沒有往橫山秋馬那邊掃,但是他僅僅用眼角的余光就敏銳地注意到男擦鞋匠遞給橫山秋馬這盒火柴上印了四個大字:永安百貨。

  也就是說,男擦鞋匠遞給橫山秋馬的這盒火柴絕對不是剛剛跑去遠處的雜貨店里去買的。

  民國時期的上海商業非常發達,百貨業競爭也非常厲害。尤其是上海四大百貨公司競相加大在廣告方面的投入,比如像橫山秋馬剛剛收下的這盒火柴,就是四大百貨公司當中的永安百貨公司為了宣傳自己,專用訂制了一批印著自己公司名稱和地址的火柴,然后免費奉送出去來招攬顧客。

  所以這種廣告火柴是不可能放在雜貨店里零售的,很可能是這個男擦鞋匠早就藏在身上的。

  也許是男擦鞋匠剛剛跑去雜貨店里真的買了一盒火柴,但是在他走出雜貨店的時候就把剛買的火柴和身上藏的這盒火柴進行了調包。

  至于說為什么這樣做,肯定是因為自己正好坐在旁邊擦鞋子,橫山秋馬出于謹慎性考慮,故意讓這個男擦鞋匠演出這么一出戲。

  至于給自己擦鞋的這個女擦鞋匠,顯然也是有問題。一般來說,在大上海街頭擦皮鞋的鞋匠都有自己固定的地盤。就比如今天這個百老匯路和狄思威路的街角這一塊地盤,基本上是固定屬于他們兩個人,別的擦鞋匠如果貿然過來,是肯定要起糾紛和沖突的。

  這個男擦鞋匠剛才跟橫山秋馬的話里也說了,橫山秋馬經常照顧他的生意,也正說明了他經常在這里擺攤擦皮鞋。而以橫山秋馬的身份,隨便吩咐一句下去,負責虹口地區巡邏的日本海軍陸戰隊員就會把這塊地盤安排給這個男擦鞋匠,并幫助他驅趕走一切不長眼的競爭對手。

  所以呢,這個女擦鞋匠既然在這里,肯定跟這個男擦鞋匠關系非同一般。

  怨不得自己剛才過來擦鞋,女擦鞋匠開口就要一角錢,想來是嫌棄自己礙事,打算通過這個方式把自己給趕走。不料自己不吃這一套,反而用地道的上海話向她發飆,她怕招惹出不必要的是非,最后才不得不改變了主意。

  現在看來,這對男女搽鞋匠就是橫山秋馬的線人,橫山秋馬經常利用上班前的這段時間過來擦鞋,然后交換情報。

  關于用火柴盒傳遞情報的手法,不算是太稀罕的事情,林江北在杭訓班的時候就接受過這樣的培訓。而橫山秋馬和這對男女擦鞋匠顯然也是殊途同歸,選用了同樣的方式……

  橫山秋馬那邊已經從火柴盒里抽出一個火柴,把香煙點燃,然后順手把火柴盒塞進褲兜,用手夾著香煙,開始吞云吐霧起來。

  而就在這個工夫,女擦鞋匠已經替林江北把皮鞋擦好。林江北擔心他在這里逗留久了讓橫山秋馬起疑心,所以也就不多停留,付給女擦鞋匠五分錢擦鞋費,然后起身跨上自行車沿著狄思威路方向往前騎去。

  一邊騎行著,林江北一邊在心里琢磨著那對男女擦鞋匠的事情。

  真沒有想到,他僅僅跟蹤了橫山秋馬二十多分鐘,就有如此巨大的收獲。

  雖然不知道他們兩個人與美國海軍陸戰隊內的日本鼴鼠究竟有沒有什么關系,但是這一對男女是橫山秋馬的線人肯定是確鑿無疑的。

  他們兩個既然固定在百老匯路口擦鞋子,那么弄清楚他們的來歷并不困難。然后再通過他們兩個的社會關系進行調查或者跟蹤,肯定會有所收獲。

  兩三分鐘之后,林江北就騎到了狄思威路的盡頭,來到了黃浦江邊的黃浦灘路,日本駐上海總領事館就在前方。

  想到富山井也還在上海,可能會在日本駐上海總領事館出沒,林江北就準備調轉車把,先遠離日本駐上海總領事館這個是非之地。可是就在他即將調轉車把的時候,目光卻落在了日本駐上海總領事館旁邊的一棟建筑上。

  忽然之間,他腦海里回想起杭訓班教官當初所講的一番話:美國駐上海總領事館當初正是在日本駐上海總領事館。民國二十一年,也就是一九三二年上海一二八事變,因為日本軍隊襲擊閘北地區,美國駐上海總領事館出于安全考慮,才把領事館遷往了蘇州河以南的江西中路上去……

  下意識當中,林江北就覺得,美國海軍陸戰隊里的日本鼴鼠,肯定與這件事情有所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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