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還是我陪你去吧!”張師學說道,“我畢竟來上海好幾年了,對這里的情況比較熟悉。你到硝皮弄那邊,還不知道要遇到什么情況,有我這個熟悉上海情況的人在身邊,事情也好辦一些!”
見張師學態度堅決,林江北也不好再推辭,遂點頭答應了下來。
于是兩個人就走出廣福米行,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向硝皮弄趕去。
趁著在路上的工夫,張師學又簡單地向林江北介紹了一下城隍廟和硝皮弄的情況。
城隍廟位于上海南市地區,不過上海本地人提起這個地方來,更喜歡叫它老城廂。
老城廂這塊地方其實很有意思,基本上一條路名就代表了一種行業的聚集地。
比如雞毛弄,原來是是收購整理家禽羽毛并制作雞毛撣子的商鋪聚集的地方。而糖坊弄顧名思義,就是以燒制麥芽糖的商鋪很多而得名。此外像面筋弄、蘆席街之類的街弄更是數不勝數。
他們此次去的目的地硝皮弄,自然也不例外,原來就是硝制皮毛的地方。但是民國初年起,硝皮弄功能忽然間改變了,硝皮鋪子和作坊被逐漸增多的寧波裁縫鋪給擠走了,這里也就成了洋廣衣業集中的地方。所謂洋廣衣,指的就是西裝和時裝。所以這里漸漸就成了專門給外國人做西裝的紅幫裁縫聚集地,而且還專門在此造了一座軒轅殿,專門供奉被中國認為無所不能、百業始祖的黃帝,但實際功能卻是成紅幫裁縫業的同業行會。直到幾年前上海西裝商同業公會成立之后,軒轅殿這個原來的紅幫裁縫業同業行會才漸漸地沒落下來。
張師學在上海好幾年了,這段掌故還是有所了解的,只是方才一時沒有想起來而已。但是經過黃副會長的提醒,他就想起了這段掌故,趁著在路上的工夫,給林江北簡單地介紹了一下。
二十多分鐘后,出租車就開到了硝皮弄。由于弄口非常窄,車子開不進去,林江北和張師學就在弄口下車,徒步向里面走去。
剛走了幾步,林江北忽然聽到一聲驚喜地喊聲,“成老板,您怎么在這里?”
林江北抬頭一看,只見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正站在他身前幾米遠的地方,正是他第一次去上海總工會去找祝學模時候在門口碰見的那個年輕警衛。
一時間林江北也不由得笑了起來,對青年警衛說道:“是啊,還真是巧了。對了,你怎么稱呼啊?還有,你怎么會也在這里。”
“我姓顧,叫顧大彪。成老板您喊我小顧就行!”青年警衛知道林江北在祝學模心中的分量,連忙畢恭畢敬地回答道:“我家就是這里的,我今天不用上班,就回家來看看!”
“你家就是這里的?”林江北就更是驚喜。他本來發愁沒有熟悉硝皮弄情況的人,卻沒有想到,馬上來一個現成的。
“對啊,我從小就在這里長大。”顧大彪回答道。
張師學在一旁看得有些納悶,就問林江北道:“成老板,這位是?”
“冷掌柜,這位是上海總工會的警衛,我去拜訪祝學模主席的時候認識的。”林江北指著顧大彪給張師學介紹了一句。
張師學點了點頭,心里就有數。既然是祝學模的人,那可靠性自然是沒有問題。不然以祝學模的江湖手段,一般二五仔可在他那里討不了什么好!
“成老板,您來這里辦什么事情?不知道有沒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顧大彪在一旁殷勤地問道。他一直不滿足自己在上海總工會只當一名警衛,這時候碰到了跟主席祝學模關系非常密切的成老板,自然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小顧,”林江北說道,“你既然是在這個弄堂里長大,那知道不知道里面有一個軒轅殿啊?”
“知道知道,就在我家斜對面。”顧大彪說道,“成老板您們是要去軒轅殿嗎?”
聽說軒轅殿就在顧大彪家的斜對面,林江北心中就更是欣喜,點頭說道:“對,正是要去軒轅殿。小顧,軒轅殿既然在你家的斜對面,你對軒轅殿的情況應該非常熟悉吧?”
“當然熟悉!”顧大彪說道,“我爺爺以前就是軒轅殿的執事。。”
說完這句話,他向林江北解釋道:“軒轅殿其實就是紅幫裁縫行業公會所在地,全稱是上邑洋廣衣業公所軒轅殿,執事基本上相當于現在行業公會的理事。”
“那你爺爺他現在還在軒轅殿嗎?”林江北問顧大彪道。
顧大彪神色黯然了下來,搖頭說道:“我爺爺去年底得了一場大病,已經不在人世了!”
“實在是對不起,我不該問的,節哀!”林江北沒有想到是這個結果,輕輕拍了拍顧大彪的肩膀,向他道了一句歉。
“沒關系,成老板你又不知道。再說這件事情也過去了好幾個月了。”顧大彪連忙擺了擺手,然后又問林江北道:“成老板,雖然我爺爺不在了,但是我因為經常到軒轅殿里去,對里面的情況也比較熟悉,不知道您到軒轅殿里去要辦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講一講,我看看是否能夠幫上忙。”
林江北也沒有什么好向顧大彪隱瞞地,他說道:“我想打聽一個叫老酒鬼的白俄羅斯裁縫師,看看他有沒有在軒轅殿的同業行會注冊過。”
“老酒鬼?”顧大彪連忙說道:“他的全名是不是叫羅季奧多夫·力奧諾夫斯基,喜歡養信鴿啊?”
養信鴿?
林江北跟張師學碰了一個眼神,倒是沒有想到在顧大彪這里還有這樣的意外收獲。
“他確實是叫羅季奧多夫·力奧諾夫斯基。但是喜歡不喜歡養信鴿,我卻不知道了。”林江北說道,“我只是聽說過他的裁剪西服的手藝非常高超,經常出入美國總領事館、德國總領事館和日本總領事館,給里面的大小官員裁剪衣服。”
“那一定就是他了!”顧大彪一拍大腿,說道:“軒轅殿雖然是紅幫裁縫公會,但是上海真正有身份的洋人,比如您剛才所說的美國、德國還有日本等外國總領事館的官員們,是不會讓寧波的紅幫裁縫去給他們裁剪衣服的。他們要不是自己從國外自己帶著裁縫過來,要不就請白俄羅斯裁縫過去。”
“我聽我爺爺講過,老酒鬼這個人剛加入軒轅殿裁縫公會的時候,態度還比較謙卑,對寧波籍的紅幫裁縫比較尊重。后來搭上了幾個洋領事館的線,開拓了業務之后,態度就倨傲起來。如果不是當時他的衣料和布料都需要從軒轅殿裁縫公會這里采購,說不定早就脫離了軒轅殿了。”
“后來隨著西洋和日本的布料商逐漸在上海立足,于是老酒鬼就趁著受國民政府官方支持的上海西服商同業公會成立的機會,正式脫離了軒轅殿。”
“如果正式計算起來,他應該有三四年沒有到軒轅殿這里來過了!”
“原來如此啊!”林江北點了點頭,看來顧大彪所說的老酒鬼正式他所要找的目標,“小顧,那你剛才說老酒鬼喜歡養信鴿,又是怎么回事?”
“這個啊?”顧大彪撓了撓頭,說道:“我小的時候曾經養過幾天鴿子,所以對鴿子就比較喜歡。幾年前,有個美國商人叫做巴斯固爾,出面牽頭了一批上海的外僑,在虹口公園成立了一個上海信鴿會,經常在虹口公園舉行信鴿活動。”
“我因為比較喜歡鴿子,沒事的時候就經常跑到虹口公園去參加他們的活動。然后經常會碰到老酒鬼帶著他自己養的鴿子去參加活動和比賽。”
聽到這里,張師學忍不住插言問道:“小顧,上海信鴿會這件事情我也聽說過。可是我聽說的是,那些以巴斯固爾為首的西洋僑民認為中國人養殖信鴿的水平很低,拒絕中國信鴿養殖者的加入,所以上海人提起這個信鴿會,就叫他們為西人信鴿會。你怎么能夠過去參加他們的活動呢?”
“你說的都是老黃歷了!”顧大彪看了張師學一眼,說道:“三年前,咱們上海的養鴿大師李梅齡因為不忿這些西洋信鴿愛好者看低中國養鴿人,花大價錢從日本引進了一羽日本信鴿,然后跟巴斯固爾這些人養的信鴿進行約戰,然后勇奪第一。從那時候起,上海信鴿會就已經允許中國信鴿愛好者的加入。我也正是在那之后,經常去參加上海信鴿會的活動的。”
“這么說來,你也是上海信鴿會的成員了?”林江北問道。
“對,我也是上海信鴿會的成員,不過我沒有錢買國外的洋鴿,只有兩羽中國的土鴿種,成績非常差。”說到這里,顧大彪頓了一下,又說道:“老酒鬼的成績就比較好。就在前幾天,在虹口公園舉行的一次短途鴿子比賽當中,老酒鬼的一羽鴿子就獲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績!”
“那老酒鬼住在哪里,你知道嗎?”林江北又追問道。
“這個我還不大清楚。不過上海信鴿會里應該有人知道老酒鬼的住址,如果成老板現在有空的話,我可以帶你到虹口公園的上海信鴿會里去幫你打聽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