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崇區2003年的正月十五,真正的熱鬧非凡,區里準備了價值五十萬的焰火,放了整整一個小時,而與此同時,區政府門口的紅旗路,整整一條街都是花燈。
這些花燈都是政府各個部門制作的,尤其是科教文衛口子上,做的花燈不但多,而且很多都很精美,一看就是請人加工的。
擺在賓館門口的那個花燈,是一只飛舞的鳳凰,長有七八米,不但會緩緩地拍翅膀,還有音樂,據說馬媛媛為了制作這個燈,花了一萬多。
除此之外,還有各種燈謎小條,猜出燈謎扯下小條去兌獎,獎品是一個小紅燈籠或者一張日歷卡,也有鑰匙墜兒什么的,費用不多,圖個熱鬧。
如此一來,不光北崇人逛街,陽州都來了不少人。
要說今天陽州也有焰火,李強去年看了北崇的焰火,很是觸動——下面區里都有,市里反而沒有,所以他今年就在未完工的廣場上,讓人放焰火,事實上也是對廣場的宣傳,資金就快到位了,也不用擔心別人詬病。
市里的焰火,也準備了五六十萬,就在看焰火的時候,李書記聽說了北崇的盛況,也只能搖頭笑一笑,“昨天七八個鄉鎮放焰火,今天又搞花燈,北崇這個精氣神兒,還真是足。”
北崇的精氣神,還真不是一般的足,正月十六是周日,王媛媛已經帶著計委的一幫人,在辦公室里給各個紅外溫度計廠家打電話。
這個電話號碼表,是劉望男幫忙整理出來的——北崇的現有力量,三兩天內想整出這么個表都難。
但這是周日,聯系效果不是很好,偶然有打通的電話,對方就很奇怪。你一個偏遠縣區,紅外溫度計是有多少要多少——我們能不能知道,你們打算干什么呢?
對于這個問題,計委的人有統一口徑,就說我們目前在大力推廣娃娃魚養殖,這個養殖對溫度的要求很高,也需要隨時觀察娃娃魚的體溫。
至于說有多少要多少,我們今年娃娃魚的散養,要爭取達到一萬戶,你有這么多貨嗎?
我們沒有——但是我們可以趕工。大部分人的回答是這樣的,這種溫度計,誰會吃撐著了做那么多。放在庫房?
此刻,關于非典的傳言,已經開始散播了,但是沒有人能意識到,這場疫情會來得如此兇猛。倒是王媛媛孜孜不倦,終于從領導口中挖掘到了真相——那幾個不起眼的病例,真的那么可怕嗎?
她是很清楚領導的消息能力,心里都會存疑,那些接到電話的紅外溫度計廠家,根本就沒把兩者結合起來。
計委統一的要求是:一周之內。帶樣品來談,只要產品合格,價錢合適。你加大馬力生產吧,有多少我要多少——就算談不攏,報銷你來費。
這下可好,周一晚上,就有廠家抵達了北崇。坐飛機再坐大巴,而且還不止一家。有兩家——敢說有多少要多少,談不攏還報銷車費的,這不但大手筆,而且很有誠意。
但是這兩家下了車之后,看到北崇的景象,心里就有點打鼓——比想像中的還要落后,這個……靠譜嗎?
很靠譜,區里不但派車來接,而且直接就拉著他們去了娃娃魚養殖中心,于海河得了王主任的指示,也積極地配合。
做完測試之后,請這兩家吃頓飯,又直接拉到醫院,對病號的體溫進行測試——除了王媛媛,沒有誰知道,這才是真正的溫度適用范圍。
敢在第一時間趕到的,產品都還是沒有問題的,不過這兩家雖然都是手持紅外溫度計,價格可是差得太大,一個是六千出頭,一個是兩萬掛零。
沒辦法,這兩家的紅外溫度計,都是工業上用的,一個測試是零下二十度到兩百度,另一個是零下五十度到一千七百度,測試距離也不一樣。
不過他們的精度是真不錯,調對檔次,誤差不超過零點一攝氏度。
王主任登時就撓頭了,最后才說,我們不要那么寬的測試范圍,就是十度到五十度,你們看能不能去掉一些不必要的東西,給我們定制一下……有多少我要多少。
這兩家真的想發火了,但是聽到最后一句,又將火氣硬生生地壓了回去,兩萬掛零的這一家就說了,有多少要多少?成,你能買一萬臺,我壓到五千塊。
這是氣話,因為他們做的這個,其實是高端產品,兩萬多一臺,一年也就賣幾百臺,產值還不到千萬,這直接就是要找五千萬的訂貨單子。
一個月之內,你能做出來多少,我就要多少,一萬臺也吃得下,一個月以后,就要看情況了,王主任很不含糊地回答——你要懷疑的話,今天晚上就可以簽合同。
這一家在糾結,另一家就好說多了,有多少要多少?行,我去幾個模塊就可以了,你訂貨超過一千臺,我每臺四千塊錢賣你。
其實這個高科技產品,利潤值是很高的,百分之一兩百的利潤很正常——當然,要把研發費用攤進去,就不好說了,這一家能做出如此大的讓步,圖的就是走量,把研發費用打出來。
王媛媛的回答還是那句話,我要多少并不重要,關鍵是你一個月內能生產出多少。
這位拎著手機,給老總打電話去了,十分鐘后回來了,“一個月我能生產五千臺,全要的話,我們大老板說了,三千八給你。”
“能保證這種質量,現在就可以簽合同,”王主任更干脆,“預付款明天就給你打,但是我必須提前聲明,違約的后果很嚴重,你可以了解一下,發電機廠家的違約后果。”
“違約后果很嚴重?這個好,”那位笑瞇瞇地點點頭,小兩千萬的訂貨,你擔心違約,我更擔心違約。
第二天,繼續有廠家趕來,當天下午,區黨委又是書記會,陳太忠照舊是不怎么發話,最后才說一句,“崔重山出任財政局長……戚書記考慮得怎么樣了?”
“春節我一直在忙,沒顧上考慮這些問題,”戚志聞也真是的,只要能惡心到陳太忠,他就一定不讓對方舒服了,反而還要問一句,“春節期間,苧麻廠堅持正常運營,表現不錯,目前苧麻儲備量有多少?”
“四萬一千多噸,”陳太忠很隨意地回答,“目前麻價已經開始有所回升了。”
那是有資金在炒作!戚志聞聽到這挑釁的話,登時就撇開自己打算談的道路施工時間問題。
要說這個春節,他過得并不輕松,一直堅守在北崇,比區長表現得好太多了。
就算大年初一,他都是上午去慰問消防官兵,下午去環衛局慰問環衛工人——擱給任何人來看,這都是一個很敬業的區委書記了,不過他做的這些事,也不打算強調,真的沒意思。
虧得他沒強調,要不然陳太忠只會更鄙夷:你初來乍到,就該這么做,哥們兒我為什么敢晚來?因為我建立了秩序,對政府其他的工作人員有信心。
總之,戚志聞一直呆在北崇,自然也知道,目前有別的資金,開始介入炒作苧麻了,不過他也懶得說,“據說政府現在要采購紅外溫度計?”
這種事情瞞外人可以,實在瞞不了北崇自己人,他能聽說很正常。
“嗯,我正好要提一下,政府打算大規模采購紅外溫度計,”陳區長也不怕說這個事兒,廠家那邊,能瞞多久算多久,但他是玩慣了陽謀的,做了就不怕說。
“規模有多大?”戚志聞冷冷地發問,事實上他聽說了,陳太忠要全國掃貨。
“最多也就兩三個億,”陳區長抽出一根煙來點著,輕描淡寫地回答。
“我反對,”戚志聞干脆利落地表示,他恨得牙根都是癢的,我讓你擔保一千五百萬,你都不肯,偏偏能上億地收購苧麻,苧麻收完,又買紅外溫度計這莫名其妙的玩意兒,還打算花兩三個億——太欺負人了吧?
“咳,”趙根正咳嗽一聲,舉起手來,表示他有話要說,看到戚書記點頭,他才出聲,“我覺得,應該聽一聽陳區長這么做的理由。”
事實上,他的心里也很是有點不解,不管陳太忠要買什么,都比不上買這種玩意兒更讓他吃驚了,沒道理的嘛。
“這個理由不便公開,”陳太忠沉聲回答,“不過我可以用黨性保證,區政府絕無半點私心,”
不便公開……怕是沒有理由吧?戚志聞真就沒覺得,能有什么理由,讓區政府大肆采購這種東西。
但是有感于上一次被狠狠打臉,這次他決定謹慎點,于是看陳鐵人一眼。
陳書記上次在會后,被戚書記說了一頓,并且要求他盡量克制,不要輕易挑釁,所以今天就算陳太忠的話很不靠譜,他也強自忍著。
不過吃了這一眼,他馬上舉手,在獲得允許之后,他似笑非笑地發問,“太忠同志,劉少奇主席曾經說過,事無不可對人言……現在是北崇黨委最高級的決策會議,我很想知道,你在擔心什么?”
“你們真想知道?”陳太忠咂巴一下嘴巴,掃一眼其他四個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