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立有傾訴的欲望,傾訴他多么無辜,但是這個傾訴對象,絕對不是媒體記者這被總部的人看到,還不得撕了他?
說來說去,還是雅樂的人理虧,在某個特定的范圍內之,他可以將凈水器的授權解釋為企業行為,并且得到適當的理解,企業經營,總有這樣那樣的難處。
但是事實真的擺到公眾的面前,這個苦衷是不會獲得大家諒解的,不誠信就是不誠信,老百姓們最講實惠一、你雅樂坑了人,就不要講自己的委屈了。
于是他略一錯愕,就苦笑一聲,“劉記者,真的很拖歉,我不能貿然地接受你的采訪,公司有制度,也涉及到商業機密,等我請示之后,再跟你說好嗎?”
“跟陳主任能說,對我就是商業機密?”劉曉莉微微一笑,話里自然而然就帶出了刺來,“那么好吧,我只報道現象,要是不夠完整和客觀,那就請賀經理包涵了。”
“我只是一個小小的中層,你不要難為我了好不好?”賀立苦笑著回答,他已經打定主意了,沒有得到高層授權之前,絕對不接受媒體的采訪。
你愛寫成什么樣寫成什么樣,起碼是不關我的事兒這企業的管理人員,其實跟官場中人也有點類似,能不往自己身上攬責任,就堅決不攬,別人自己挖掘出來的,關我鳥事?
賀立甚至無心無阻攔劉曉莉做報道,這不是他不關心公司榮譽,實在是他有心無力,今天找碴的人,還真不是好惹的,為了一個套牌的產品……沒必要。
說白了,賀經理心里也是對總部有幾分火氣,上面管理得亂七八糟,我們下面受著無妄之災一等報道出來了,該誰捱的板子誰捱吧,爺不伺候了。
不過,他雖然很干脆地拒絕了劉曉莉,卻還要邀請陳主任等人隨便坐一坐,這是一個態度問題現在到了飯點兒了。
陳太忠自然不會稀罕這頓飯,面對這樣的邀請,他根本眼皮都不帶抬一下的,而賀立也是走個過場,邀請對方兩句之后,發現人家理都不帶理的,只得訕訕地告退。
賀經理邀請完之后,楊先生又邀請陳主任吃飯,這都是場面上應有的,陳某人自然是不許,楊先生感慨地嘆口氣,“正經為老百姓辦事的,反倒最好說話,我老丈人說得真不錯,陳主任是難得的好干部。”
李云彤聽得就笑他,“你不說好話,領導也一樣幫你辦的,我倒是覺得,剛才那個賀經理應該請你吃飯,其實……搞定苦主,我們就是民不舉官不究了。”
“人家眼光高得很,眼里只有領導,哪里有我們這些消費者?”楊先生酸不溜丟地回答一句,才猛地發現自己有點冒犯了,于是又補充一句,“還是陳主任好。”
他的話其實沒說錯,賀立絕對不會請他吃飯,因為這確實跟雅樂的空調無關,而且,賀經理并不想涉入此事太深,保持接觸的同時,他要強調距離,以免被誤傷。
在離開外聯辦之后,他就給總部做了匯報,總部那邊一聽,也是詫異到無以復加,負責銷售的副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為了一個凈水器,要下雅樂所有商品的架?”
“沒錯,就是這樣……賀立在陳太忠面前不愿意承認某些東西,但是他跟公司反應的時候,并不怕這么說,“因為他們認為這是同一品牌。”
“胡鬧,走遍天下也沒這個道理……副總的聲音在瞬間變得高亢了起來,他的憤怒是有道理的,“就算是電磁灶,也是有設計缺陷嫌疑的相關型號才暫停銷售,返廠改造……憑什么一個凈水器,就要停掉所有的產品?這是用行政命令粗預市場。”
“……賀立不說話,他真的無話可說,就他所知道的,那個凈水器廠能借用雅樂的商標,跟總部的人事變動有關,某元老被傾軋出局,臨走的時候要了這么個使用權。
事關上層斗爭,他沒辦法多說,但是副總不肯放過他,“你沒有跟對方解釋一下,這個凈水器不受總部管理嗎?”
封顏風雨科委副主 “說了,沒用……賀經理淡淡地回答一句,“人家就咬定,這是雅樂的商標,而且他們強調,消費者享受不到售后服務,造成了很壞的社會影響。”
“真是扯淡……副總氣得臟話出口,但是他也沒有更好的處理辦法,凈水器廠是怎么回事他更清楚,那是有歷史原因的,而且那個廠子發展得確實不太好,由于靠著雅樂這個大牌子,他們對經銷商的要求比較高,目前的業務也搞得磕磕絆絆的。
關鍵是,這個商標的使用許可,是有協議的,他有氣無力地發問,“他們的要求不可更改嗎?”
“凈水器廠設立一個辦事處,花不了多少錢啊……賀立覺得天南人的要求實在不算高,素波這種地方,設立個辦事處,派上兩個人來,再準備點備品備件,一年二十萬絕對下來了,省一點七八萬都夠用,這么大的事情,花這么小的代價處理好,還不行嗎?
“這個錢誰出呢?”副總冷冷地發問,他也承認事情不大,但是這個頭沒辦法開,他不能指揮凈水器廠,而更不能自己出這個錢,“我跟老板匯報一下,找人施加壓力吧。”
“那得快點了,明天這個消息就要見報……賀立有氣無力地回答。
“什么,明天就要見報?”副總還是挺在意公司形象的,而且雅樂遭遇過一些負面新聞,也給公司造成了大小不等損失,危機公關的機制雖然不夠完善,但是相對那些小企業是好很多了,“什么級別的報紙?”
“已知的有《天南商報》……賀立有氣無力地回答。
副總細細了解了一下這個報紙的性質,這才松一口氣,“唉,民辦報紙多少要好一點……你為什么不阻止他們?”
“我拿什么阻止他們?”賀經理論冷地反問,“我又有什么資格代表凈水器廠說話?”
“你這是什么態度?好了,我知道了……副總打著官腔掛了電話。
這件事情,怕是不那么好結束,賀立也默默地掛了電話,隱隱生出了點不好的預感。
第二天,《天南商報》果然登出了雅樂凈水器的報道,其實劉曉莉的文章,寫得還是相對公正的,她不但介紹了事情經過,同時也指出,據她了解,這個凈水器是獨立核算的部門。
按說如此一來,雅樂的空調和冰箱等,銷售都不會受到什么實質性的影響,然而,商報第一筆又豈是那么簡單的?
她很尖銳地提出一個問題,雅樂是如何管理和維護自己的品牌的?做為國內知名品牌,怎么會允許出現這樣的現象?消費者因為信賴這個品牌,才寧可高價購買你們的產品,你們就是這樣肆意浪費碩客的信任?
文章末尾強調,這年頭闖牌子難,毀牌子可太簡單了,合家歡、亞細亞、巨人……多少原本可以成長起來的知名品牌,已經消失了在了歷史的長河中。
“看到雅樂凈水器暴露出的問題,筆者禁不住暗暗擔心,雖然不知道雅樂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但是衷心地希望,雅樂不要成為下一個失敗者知名品牌,請珍惜你現在所擁有的。”
這一篇報道,讓劉曉莉的名字再度進入公眾視野,大多數人并不知道雅樂凈水器是個什么,這種高端消費品,買得起的人并不多,但是沒聽說過雅樂的,還真沒幾個雅樂的狀況,糟糕到這樣了嗎?
不過劉記者沒想到的是,在短短一上午,就有起碼十個以上的電話打到天南商報,表示他們面臨著相同的困惑,買了雅樂凈水器,沒人售后。
按照商報的統計,在正常的工作日里,報紙發行的當天上午,有效的信息反饋率,約占總額的五分之一,也就是說在接下來的日子里,他們大約總共能接到五十個類似的電話一一放寬一點的話,是四十到六十個。
當然,這并不代表素波只有五十臺雅樂凈水器出了問題,現實情況只會更糟糕,這一部分人只是跟商報讀者圈子比較近一一這么算起來的話,問題還真的是很嚴重。
與此同時,還有其他媒體也注意到了這個報道,講究一點的,打個電話來商報落實情況,不講究的直接原封不動地扒走消息,大不了加一個“轉自《天南商報》”就完事。
雅樂總部也在上午收到了賀立傳真過去的商報,不過報紙是死的,人不在天南,切身體會就少一點,直到其他媒體紛紛打電話過來求證,雅樂人才猛地發現,似乎低估了天南商報的影響力。
然而,低估也就低估了,左右不過一張報紙,現在問題的關鍵,是要保住雅樂在天南的市場,有些威脅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
于是,雅樂的危機公關終于全面啟動,應對天南出現的緊急情況。
3094章新領域(下)
自打商報的稿子見報之后,陳太忠有點小苦惱,打電話說情的人很多。
按說,他早就習慣了各種各樣的說情了,而天南省自問有資格跟他求情的人,也不多,他應該是無需苦惱的,但是很遺憾,雅樂不同于他以往接觸的任何單位,兩者的接觸,是兩個不同領域的碰撞。
說得具體一點就是,說情的人很多,但是那些人……陳主任基本上都不認識,開頭往往都是這樣的,“天南文明辦的陳主任吧?我是OO的XX,聽說有這么個事情……
來電話的人五花八門,有媒體的,有部委的,還有工商聯的,也有一些聽都沒聽說過的協會之類的這些電話多來自北京,也有一部分來自廣東,雅樂的分廠分公司遍布全國,但是總部在廣東。
雅樂的攤子很大,但是他們不可能在每一個省都鋪出足夠的人脈,這種情況下,大多數有實力的廠家都會選擇一種便捷方式,直搗中樞一一搞定北京,其他地方的問題就不大了。
所以陳太忠現在面對的說情的團體,跟他往日接觸的,根本不是一回事,是的,這是以另一種方式爆發的戰斗。
而偏偏地,這些說情的人還自我感覺良好,根本不認識就敢把電話打過來京城對地方,就有這種優越感,知道我是誰嗎?就不信你敢一句話回了我。
一開始的時候,陳太忠真被打了一個冷不防,尤其有些人說話,聽起來來頭大得嚇人,“我是新華社金融信息中心的OO。”“我是《世界經濟觀察》雜志的又又。”“我是中央《科學日報》的……”
咦,別的也就算了,《科學日報》的話,陳主任還是熟悉的,說是中央直屬報紙,哄人的,其實就是歸科技部管,對方既然說話很沖,他也就不客氣了,“既然你是科學日報的,沒聽說過我陳太忠?金部長安部長我都很熟的,你有話好好說行不?”
所以說北京城這幫人,說起來唬人是絕對夠了,但是下面地方真要鐵下心思不買帳的話,他們也沒什么太好的辦法他們欺負人,不過是欺負一個別人不摸底。
別小看這個不摸底,真的就很重要,以下面官員的智商,他們也能猜到,很多人甚至絕大多數人,都是在狐假虎威,但是自古官場如雷場,行差踏錯半步,就可能粉身碎骨萬劫不復,錯非不得已,沒有人會去冒這個危險,因為不值得。
這就是官場的思維邏輯,尤其是對上雅樂這種知名品牌,對手很龐大,就算斗倒對方,也多不出一個官場的位置來一于自己的上進無補,何必呢?
但是真的對上對形勢爛熟于胸的主兒,他們的恐嚇就是紙老虎了,陳太忠不敢說自己對京城很熟了,可說起這些東西來,多少有點底氣,而他又不是一個肯輕易服輸的,就說發生了什么事情,你們去問雅樂,不服氣的話,你給我天南省文明辦行文質詢。
這個答案,就打消了不少狐假虎威的主兒的僥幸心理,當然,真正有底氣的人,是不怕這個的,下午三點半左右,一個北京口音的人打來了電話,來電號碼卻是廣東。
“天南文明辦的陳太忠,是吧?”這位京腔打得很足,“我是丁總理的侄子胡峰,你可以了解一下……雅樂的老高,是我的朋友,他辦個企業不客易。”
“讓我了解你一下……你算個什么玩意兒?”陳太忠一聽就惱了,光讓我了解你了,你打電話之前,了解我了沒有?“來,你把天南一萬臺雅樂凈水器退貨,我絕對不找他麻煩,沒那能力,你別跟我裝逼…操!”
這一下發泄,他是爽了,但是很明顯,丁總理的侄兒不會善罷甘休,于是他反手一個電話打給邵國立,“國立,國務院老丁有個侄兒叫胡呢……是個什么樣的路數?我要搞他。”
陳某人一向是這個脾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跑到我跟前裝逼,我不狠抽你兩下,那真是對不起你,認都不認識,就打個電話過來……就讓我了解一下你,你丫正處了嗎?
“老丁啊,我看他不順眼很久了……邵國立吃吃地笑著,“這話我也只跟你說,其實老丁這人我惹不起,你說那個人叫什么……胡峰?”
邵公子算是手眼通天的,但是跟國務院副總理扛膀子的話,那他家大人都不好用,得邵家一系的核心出面,才具備掰腕子的能力一輸和贏那還是另一說。
邵國立是深知陳太忠的出處,才敢這么放肆點評,但是可想而知,平日里他也是懷了不少怨恨在胸了。
反正不管怎么說,公子哥們原本就閑的無聊,聽說有重量級的人物要放馬開片,有一方還是他看得不順眼的,他肯定樂于促成此事。
不多時,邵國立就將電話回了過來,“你說的這個人大名叫胡秀峰吧?老丁表弟的兒子,扯淡得很,不過……他跟雅樂的關系確實不錯。”
“嘿,既然你都知道了,幫哥們兒出口氣吧……陳太忠干笑一聲,心說北京城這幫人的鼻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長的,嗅覺不是一般的靈敏。
“我打不過他,他勁兒比我大叫人打的話,就不合適了……邵國立很認真地回答,“關鍵是太忠你要是來削他,我一定叫上一大票人棒場圍觀”
你小子就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陳太忠嘆口氣,他可沒耍猴戲給別人看的心思,“憑他也配我削?趙晨出面夠不夠?”
“瘋狗的話……不太夠……邵國立沉吟一下回答“趙晨又不是真瘋,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他心里清楚得很,他為自己能惹胡秀峰,但是為你出面的話…”他資格不夠。”
這就是京城的圈子,級別和格局異常分明,趙晨要是受了胡秀峰的欺負,他能不講理但是為了外人出面,那就不行。
“那回頭再搞他吧……陳太忠一聽是這么個來路心里倒也不以為然,不是老丁的親侄子,就已經差了火候,連趙晨都敢上手的主兒,那就更不值得重視了。
“挺狂啊……胡秀峰壓了電話沉著臉哼一聲,他是一個二十七八的年輕人,長得白凈帥氣,他悻悻地看一眼身邊的白胖中年人,“這家伙什么路數?”
“聽說挺不含糊的……白胖中年人便是雅樂的掌門人高某人,天南的事情已經反應到他這里了,不過他不是很在意,也就是小胡今天過來了,他就隨口問一句小胡挺熱心,主動打這么一個電話,不成想居然是這種結果。
可是,胡秀峰臉上就掛不住了,他自信滿滿地把伯父報出來,想著對方還不得草雞了?其實他父親也是地方上某國企的老總,只不過旗號沒有他伯父好用罷了。
但是就這么報名號,直接被對方抽了回來,他是真的惱了,于是拿起自己的手機翻騰起來“我得查一下這,敢跟我這么說話……這凈水器賣得不錯啊,天南賣了一萬臺。”
“哪可能賣那么多?全國他賣了有沒有兩萬臺都不好說”高總對那個廠子還是知情的,看到小胡翻個不停于是出聲勸解,“算了,不行派個辦事處過去就完了。”
對他來說,這真是一句話的事情,但是既然當了這么大一個家,不該讓步的時候,真的不能輕易地讓步,這不是錢的問題,而是要考慮接距而至的連鎖反應。
“有那么便宜的嗎?”胡秀峰面子被掃,自然不肯善罷甘休,不過對方既然這么不含糊,他就有必要收起小看之心,先打聽清楚對方的來路,才好決定行止。
他撥幾個號碼打聽一下,再放下電話的時候,臉色有點不好看,“樸,這是黃家的人……嘖,老高你要糟啊。”
這可不僅僅是高總要糟糕的問題,胡某人一時也沒辦法報復了,鳳凰黃的人哪里是那么好招惹的?更別說那人還在天南,那是黃家大本營啊。
“什么?”高總聽得嚇了一跳,他可是沒想到,收拾自己企業的人,還有如許的背景,“就是文明辦的一個副主任……副廳吧,這么個破單位,還能有這種背景?”
“你這是信不過我了?”胡秀峰本來就很不高興,聽他這么說,臉就沉得越發地厲害了。
“你這怎么說的?”高急干笑一聲,接著又長嘆一聲,“只是……他真要有這么厲害,我在天南還不得不讓了,萬一影響到其他省,那可是麻煩了。”
“你也未必要讓,還可以通過別的渠道想一想辦法……胡秀峰哼一聲,他被人罵一頓又找不回場子,心里也不好受,于是就要挑唆一下,“商標權下放,是企業自主經營的權力,憑什么讓他搞株連?有什么法律依據?”
你說話很容易,但是這么小的事情,搞大了劃得來嗎?高總心里暗嘆,同時卻重重點頭,一副深以為然的樣子,“嗯,那我再想一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