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什么(上)
陳太忠這次飛北京,可就不是那么孤單了,不但蔣君蓉帶了助手,食髓知味的天南軸承集團,也派出了趙總工為首的接待隊伍。
不過,這些都跟陳某人無關,他的任務只是將雙方引見一下,接下來的事情,自然有人去操心——他就算想插手,老蔣怕是都不會答應,要不人家至于把女兒派過來嗎?
蔣君蓉跟來,明顯地帶了監督性質,這讓陳太忠心里非常地不痛快,可是想發作又無從下手,不管怎么說,他是有前科在那里擺著的。
由于這份心情作祟,他在飛機上都提不起精神來,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趙總工閑聊著,到最后居然呼呼大睡了起來。
下了飛機走出機場,陳太忠才發現,自己還是小看了蔣省長的必得之心,合著前一天就有人過來了,現在就有天南駐京辦的大轎子車在機場外等著,連橫幅都帶了來。
駐京辦的齊主任也親臨現場,雙方寒暄一陣之后,齊主任就咨詢蔣主任,“小蔣,這個歡迎橫幅……是不是可以打出來了?”
蔣君蓉也有點為難,她知道這次其實是普林斯公司接機的,但是為了表明天南求賢若渴,大家就決定同來——甚至駐京辦還找了攝影師來攝像,同時,為了防止生出變數,此事并沒有先行通知陳太忠。
可是眼下,不問陳太忠那是不可能的了,蔣主任悻悻地看一眼一旁無所事事的某人,“陳主任,你問一問普林斯公司的人吧?”
你都替我做主了,我還問什么?陳主任不滿意地白她一眼,不過眼下這么多人在場,他也不好表現得太小氣,于是走到一邊,撥通了凱瑟琳的電話。
凱瑟琳也來機場了,不過,她接的不是德國人——他們的資格還差一點,她接的是獵頭公司的人,曼內斯曼的人,由普林斯公司的其他人來接待。
不過,讓她郁悶的是,她也被人跟上了——是鳳凰駐京辦的張主任,張主任既得了省里的授意,又知道陳主任馬上要到,自然是鞍前馬后無怨無悔地追隨普林斯美艷的女老板。
這不是我想要的!凱瑟琳真的無奈,但是深明中國官場規矩的她,也知道什么東西合適拒絕,什么東西必須容忍,于是,在接到陳太忠的電話之后,雙方很快就匯合到了一起。
這加起來就是五撥人在接機了,凱瑟琳見到陳太忠之后,禁不住用英語輕聲抱怨,“不用這么認真的吧,你們是不是太夸張了一點?”
“這樣才能表示出我們對人才的重視,”陳太忠正色回答,緊接著,他微微一笑,“我說,你還是說漢語吧,省得別人翻譯,我們這兒不但有會英語和德語的,還有會說法語的。”
“我可以假裝聽不到,”蔣君蓉似笑非笑地回答一句,用的卻是法語,憑著女人的直覺,她基本能判斷出陳某人跟這兩個外國美女的關系,聽到他叮囑二女,禁不住就要嘀咕一下。
就這么你一句我一句瞎聊著,不多時,德國的航班到了,不過見到來人的規模時,大家禁不住還是有點咋舌,合著這次足足來了四十九個白皮膚的家伙——好吧,嚴格地說,其實里面還是有混血兒的。
“不是說三十一個嗎?”齊主任和蔣主任都傻眼了,就拽住鳳凰駐京辦的張主任發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米歇爾小姐跟我說了,是三十一個啊,”張主任也傻眼了,苦笑著一攤雙手,“剩下的這些……可能是獵頭公司的人吧?”
“這怎么可能呢?”一邊一個小年輕插話了,按說,這種場合,是沒有他這種雜魚說話的份兒的,但是,有些話領導不合適說,總要有小兵沖出來踏雷的,而眼下他顯然就是這個角色,“獵頭公司怎么可能有這么多人?”
這種小人物,連張主任都懶得去認真對待,只是淡淡地掃他一眼,沒有說話,但是眼神中的意味就很明顯了:這里有你說話的份兒嗎?
“咦,你這么看我,是什么意思?”小年輕還真就不服氣了,他其實就是個科長,但他是跟著省駐京齊主任的,有心理優勢,又是幫領導打沖鋒的,就不怕繼續發問,“你敢保證這些就是中介……嗯,獵頭公司的?”
“你給我閉嘴!”陳太忠微微一笑,心里是惱怒無比,麻痹的當著我的面兒你刁難鳳凰人,那就別怪我當著老齊的面兒抽你了,“小子,你覺得自己在北京混得不錯,是不是啊?”
他雖然是笑著說的,但是眼神中的冷厲,是個人就能感覺出一二來。
“陳主任你這話什么意思?”小年輕臉一沉冷冷發問,他也知道這廝不好惹,但還是那句話,他是幫領導沖鋒的,身為炮灰就要有獻身精神。
更何況,齊主任背后還有蔣省長的關注,省長女兒都來了,姓陳的你再大能,莫不成你能扛得住蔣省長?有這個認識,他甚至不怕多說一句,“省里高度關注的事情,我認真一點,難道不對嗎?”
“老齊,這就是你的馭下之道?”陳太忠不理他,直接找上了齊主任,笑瞇瞇地發話了,而且稱呼的不是官職而是“老齊”,真的是太不成體統了。
但是,他就是不成體統了,你這小科長敢跟處長呲牙,我這處級干部自然就敢跟你這廳局級呲牙,你放縱部屬馭下不嚴,我何須給你留什么情面?
很久以來,陳某人在官場中,都是夾著尾巴謹小慎微地做人——當然,在正常人的眼中,他的行事跟“謹慎”二字遠遠沾不上邊,但是陳某人自己是這么認為的,他覺得自己為了尊重和適應體制,已經付出了太多太多。
可是眼下這個場面,他就不想再忍受了,老虎不發威,你還以為哥們兒是病危呢!
必須強調的是,陳主任這兩年官場生涯不是白混的,在病危……發威之前,他飛快地盤算了一下可能產生的后果——哥們兒這輩子,估計也難得跟天南駐京辦再打一次交道了。
兩個相互不統屬的單位,相互不買帳就很正常了,尤其是,駐京辦最嚇人的地方,是在京里人頭熟,麻痹的,我就不信你在北京混得能比我好多少。
反正,是這個小科長冒犯在先,陳太忠覺得自己這算是占理了,那他顯然不介意借機發作一把,所以他望向對方的時候,雖然是面帶笑容,可是目光里卻是不無挑釁之意。
齊主任好懸沒被這話氣得背過氣去,陳太忠比他兒子大不了幾歲,管他叫老齊,這已經是大不敬了,緊接著又置疑他的馭下之術,真可謂是可忍而孰不可忍——麻痹的,這是你一個小處長跟廳長說的話嗎?
要說他的涵養,其實真的不差,奉了地方上的命令,在北京鉆營活動的主兒,肚子里不說撐船了,那都是能過航空母艦的,眼力價也是一等一的。
但是對老家出來的人,齊主任也有一些定式思維,心說你就是再牛,處長頂廳長,那是壞了官場規矩了,而且今天的事兒,蔣省長很關注啊,于是冷冷一笑,“我天南駐京辦該怎么管理,還輪不到你多嘴吧?”
“姓齊的,這話是你說的啊,”陳太忠臉上的笑意大盛,其實,他原本就有點不忿蔣世方的指指點點,說什么自己不務正業之類的——天南就沒這需求,我也沒這通天的渠道,瞎琢磨、越級反應就是務正業了?
尤其是,在來北京的前后,他又感覺到了蔣省長對自己的提防,連來機場接人都不跟我說一聲,合著我這相貌跟陳佩斯挺接近——像個叛徒?
這諸多怨念,在他心里積攢了這些時候,在這個合適的臨界點,他終于就爆發了,于是他笑著一轉身,“那成啊,我這人就是嘴多,我不管了還不行嗎?”
齊主任登時就愣在了那里,你小子這是……眾目睽睽之下撂挑子了?
蔣君蓉可是知道分寸,一見這架勢就急了,她太明白自己的父親對這次人才引進的重視了,一時間也顧不得矜持了,狠狠地白了齊主任一眼,緊追了上去,一把就薅住了陳太忠的后衣領,“陳主任你聽我說……”
“刺啦”一聲,陳太忠的棉質短袖襯衣,就被扯開了前襟領口處的幾個紐扣……
沒辦法,他太生氣了,向前的動量就比較大,而蔣君蓉情急之下也沒留手,雖然芊芊玉手比較細嫩無力,但是……這是反向的動量,而陳某人的衣服又質量相當高,不含任何化纖原料,于是所以,它就悲劇了。
“我說,我招你惹你了,”陳太忠終于停住了腳步,低頭看看自己的前胸之后,轉回頭哭笑不得地看著她,“我的衣服跟你有仇嗎?第二次了啊,上次是我的褲子,這次是我襯衣……咳咳,記錯了,上次是我的外套……”
晚了,太晚了,雖然他已經改口了,但是在場的人都聽見了,大家雖然都在面無表情地東看西看,心里卻是在暗暗地琢磨,上次……蔣主任扯壞了陳主任的褲子?
嘖嘖,這個……當時會是個什么樣的情況呢?
2298章撕了什么(下)
蔣君蓉也被這句話說得有點尷尬,不過,她是天之驕女,倒也習慣了無視別人的反應,所以臉微微一紅之后,就恢復了那份冷傲,只是低聲問了男人一句,“你就這么走了,不怕你的外國朋友笑話你嗎?”
這個嘛,陳太忠聽到這話,登時就呆在了那里,蔣君蓉的話,正正地戳住了他的軟肋。
大家都知道,陳某人是個很要面子的主兒,尤其是還有一點小小的種族主義傾向,最是不愿意在外國人面前丟臉,更何況,他的小集體主義情結也很濃郁。
不能讓別人看了咱的笑話不是?于是,他終于強行按下了心頭的不爽,扭頭看一眼小年輕之后,手沖著張主任一指,“小子,看在蔣主任面子上,給張主任道歉,不是每個阿貓阿狗,都有沖領導呲牙的資本的。”
“你……”小年輕的臉,登時就漲得通紅了,他可是為自己的領導出頭的,想到這個,他扭頭去看齊主任——老板,你得給我做主啊。
齊主任面沉似水,心里也是惱怒到了極點,心說麻痹的我要是早知道,你丫是這副操行,豁出去被蔣省長訓一通,這機場我也不會來。
你說小劉不知道尊重領導,是阿貓阿狗,你就尊重領導了,就不是阿貓阿狗了?在我這正廳眼里,你這處級干部,也不過就是螻蟻一般的角色。
但是,惱怒歸惱怒,事情的輕重,齊主任還是拎得清的,他哼一聲,轉身向一邊走了幾步,以示自己的態度。
事實上,這次他對小劉都有點惱火了,你這家伙也真是的,早不招惹晚不招惹,偏偏在這個關鍵時候,招惹這么個跋扈的家伙,還死撐著面子,害得我都跟著你丟人,看來小劉的大局感,還有待繼續培養啊。
陳太忠跋扈嗎?那是一定的,不過就像某人算計的一樣,齊主任對這個家伙的囂張,還真的是力不從心、無可奈何。
他在北京干了有幾年了,自打知道省里要引進德國技術人才,并且是陳太忠牽線的,他就打聽了一下此人,結果愕然發現,這家伙在京城的勢力,比自己一點不差,尤其是跟一些紅二代、紅三代還保持著良好的私人交情。
所以他能壓得住陳太忠的,也只有官場里的級別了,畢竟,體制是森嚴的,而且廳級和處級的差距,遠大于處級和科級。
然而,當陳某人不買帳的時候,齊主任也就只有傻眼的份兒了,沒辦法,兩人不相統屬,他缺乏制約此人的有效手段——遇上這種無法無天的小家伙,哪個領導都得頭疼。
章堯東若是在場,能聽到他的心聲的話,定會將老齊引為知己——就算不是知己,起碼一個同病相憐是跑不了的。
小劉一見領導離開了,也傻眼了,知道領導鎮不住這家伙了,他正琢磨自己該不該也轉身就走,卻見冷艷的開發區副主任娥眉輕蹙,不滿地看著自己,“你還等什么?”
這個處級干部,卻是小劉不敢招惹的,齊主任再大,總是大不過蔣省長,眼見蔣主任都發話了,他皺一皺眉,只能上前沖張主任尷尬地笑一笑,“張主任,我這人就是嘴不好,您……”
“嗐,你說啥呢?”張主任笑一笑,他也是老奸巨猾之輩,見小伙子道歉了,就想不為己甚,陳主任不可能一直呆在北京,而他還要在這里繼續工作,“大家都是為了工作……”
一邊說,他就一邊伸手去拍小劉的肩頭,不成想,旁邊傳來一聲冷哼,扭頭一看,卻是陳太忠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張主任只覺得頭皮微微一麻,他太明白這一聲哼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了,那是陳主任說了:姓張的,我為你得罪人,你倒是想充爛好人賣人情?
“不過呢,你這個脾氣要改一改,不是每個領導,都像我和陳主任這么好說話的,”在瞬間,他就將語氣微微轉變了一下,務求做到誰也不得罪。
他懸停在空中的手,還是拍了下去,不過在同時,他就將頭轉向了陳太忠,微微一笑,“陳主任,小劉還年輕,給他個改正錯誤的機會嘛。”
“我比他還年輕呢,哼,”陳太忠見老張確實不想得罪人,也就懶得再呆了,轉身向凱瑟琳走去,嘴里兀自嘮叨著,“老大不小了,才是個科長,也不知道厲害個啥,偏偏感覺還不錯。”
小劉只覺得耳邊轟地一聲巨響,熱血上涌,臉登時漲得通紅無比,對他而言——對絕大多數干部而言,天下沒有比這種話更惡毒的咒罵了。
“行了,小劉,你知足吧,”張主任見他尷尬異常,禁不住嘆口氣,“要不是我幫你說話,哼……在北京多呆一呆,你就知道說話做事的分寸了。”
陳太忠往那邊一走,蔣君蓉就跟著過去了,那個美國女人只認陳某人,這讓大家都有點有心無力,只能跟著他的腳步走。
陳太忠也沒有計較,因為他知道,這年頭就是這個風氣,想計較都計較不過來,來的都是洋大人,傲慢如蔣君蓉,也不得不考慮某些影響,她跟來是必然的,“凱瑟琳,多了十八個人……嗯,我想我沒有數錯吧?”
“多出的,不是給你們天南的,”難得地,凱瑟琳很嚴肅地做出了回答,用的還是英語,“合金、提純和自動化方面的人,我已經答應了別人。”
“提純……我們也需要這方面的人才,”蔣君蓉登時就不干了,不過她知道,自己跟凱瑟琳說沒用,于是將目光轉向陳太忠,“陳主任,這個咱們必須爭。”
她的話斬釘截鐵,聽起來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陳太忠才待說什么,旁邊的凱瑟琳已經笑吟吟地接話了,“這都是跟我簽了合作意向的,你跟陳說這些,沒用。”
“那么,我付出什么樣的代價,才能得到這些人呢?”蔣君蓉微笑著發問了,她不是不知道尊重外國人,不過,面對這個美艷不可方物的女人,她心里總是有點說不出的味道,于是就直言了,“錢不是問題。”
“對我來說,錢也不是問題,”凱瑟琳沖她微微一笑,“我個人認為,這些人在天南,并不能起到足夠大的作用,希望你能理解。”
“哦,那么,在哪里他們能發揮更大的作用呢?”蔣主任這次,是真的不服氣了,她上下打量對方兩眼,心說你除了個子高點胸脯大一點,難道比我還清楚天南?
“很多地方,比如說有色金屬公司,”凱瑟琳答她一句之后,居然沒興趣再說了,轉身揚長而去,“這是我的事情,跟你們無關。”
“是你授意她這么做的?”看到那曼妙的身材走上了小甲殼蟲車,蔣主任真是有點惱火了,轉頭沖著陳太忠悻悻地發問了。
“要是換了你是她,我授意得動你嗎?”陳太忠冷哼一聲,他對這女人的態度,相當地不滿,所以回答得很直接,“你會聽我的嗎?”
“我……為什么聽你的?”蔣君蓉怪怪地看著他。
“對啊,你憑什么聽我的?”陳太忠也轉身,不管不顧地走開,“你老爹是省長嘛,可是……人家的伯父是總統!”
“總統?”蔣君蓉在他身后輕聲嘀咕一句,接著就沒了聲音,她還真沒想到這女人居然有這樣的來頭,對以身份自矜的她來說,這顯然是個比較無語的現實……
陳太忠本來就不想離開機場了,打算在附近找個地方隨便歇一歇,就登上返程的航班,因為那航班是下午四點半的,京城車多路難走,沒必要把時間全花在路上。
但是鳳凰駐京辦的張主任盛情邀請他去單位吃飯,老張有感于陳主任剛才的直言,信誓旦旦地說一定在…之前將他送到機場,不誤了他的登機。
凱瑟琳見他不上車,也有一點奇怪,將她的小綠甲殼蟲停在兩人身邊,聽了一陣之后,才訝然地發問了,“你今天要回去?”
我今天就不想來的,不過,這話實在不合適當著她說,于是陳太忠笑一笑,“再有兩周,我可能就能輕松一點了,到時候咱們電話聯系。”
“上車吧,”凱瑟琳很干脆地吩咐他,這死人這么久不來,一來就要走,她決定多跟他呆一陣,于是又看一眼張主任,“我也去你那兒吃。”
“可是……他們?”張主任跟她也相對慣熟了,說不得苦著臉一指蔣君蓉等人的方向,“你不招呼他們啊?”
“他們有人接待,我晚上再接待他們,”凱瑟琳飛快地回答,“對了,你先安排你的人做飯吧,這都十一點半了。”
你在中國,這是越來越游刃有余了啊,陳太忠看著她利索地發話,又想起她根本就沒通知自己和蔣君蓉,就多邀了一些人勻給別的單位,他心里的感慨越發地深了。
凱瑟琳卻是沒考慮這些,等他坐進車之后,她一邊緩緩啟動,一邊輕笑著問一句,“聽說……那個女人撕過你的褲子?”
(后面追得挺緊,召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