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28章打秋風和打臉(上)
對于市黨委對北崇的支持,陽州市官場慢慢地傳開了,最先做出反應的是市外事辦。
新聞播放了兩天之后,徐瑞麟來找陳太忠,說市外事辦確定了,有六個隨團考察者是自己出錢,普林斯公司發一下邀請就行了,還有三個人,是希望這邊暫時墊付一下。
“不是五到八個人嗎?”陳區長聽得眉頭一皺,“怎么出來九個人?”
“前一陣都到了十二個,”徐區長苦笑著回答,“外事辦一直也確定不下來,這個費用是由誰出,今天上午我去催的時候,他們才確定下來費用”
“三個需要咱們暫時墊付的……都是誰?”陳太忠沉吟一下,緩緩發問。
“外事辦的副主任高波,還有兩個,大概是財政局的什么人,”徐區長只搞清楚了其中一個,“高波說了,上任以來還沒有出過國,他這個錢在回來之后,會找個地方下賬。”
“財政局……”陳區長輕聲嘀咕一句,要說陽州其他的行局窮,財政局是絕對不會窮的,那么墊付三個人的費用,問題倒也不大,“答應了他們,就可以成行了吧?”
“應該是可以了,”徐區長點點頭,然后他提出一點擔心來,“不過他們是這樣說,我看這墊付……十有是咱自己出了。”
“咱自己出也無所謂,沒幾個錢,”陳太忠倒不是很在意這個,只論公務支出的話,一個人花的錢也就七八千美元左右,三個人也才兩萬多美元,真的不算什么,“關鍵是有六個人肯自己出錢,這就是進步,總比以前強了。”
這點錢別說是他了。連徐瑞麟也不看在眼里,但是徐區長有別的顧忌,“可是這個口子一旦開了。以后咱們的考察還多呢……”
“沒有以后,”陳區長笑著搖搖頭,“他們要是不還錢,那么下次誰還想要咱們墊付。就讓他們去找高波要債。”
“倒也是個辦法,”徐區長干笑一聲點點頭,心里卻是無奈地嘆口氣,財政局是實權部門,外事辦是對口審核單位。哪一方也不好輕易得罪,只能指望下一次試圖占便宜的人,沒有這么強勢了……
陳正奎是在挨打之后的第五天,才出現在市政府,由于傷口還沒有拆線,他也戴一頂運動帽,雖然有跟風的嫌疑,卻顧不了很多——總不能戴鴨舌帽禮帽什么的。那樣就太夸張了。
陳市長這次回來。就低調了很多,不過三天之后他在明信區視察的時候,他公然地表示,明信雖然目前落后,但是各級干部組織性紀律性很強,能認真地執行上級的命令。市里會考慮對你們做一些傾斜性的支持。
對明信區來說,這就是意外的天上掉下餡餅了。又過了兩天陳市長在花城同樣說了類似的話,這次。陳市長的額頭已經拆線了,連帽子都不用戴了,由于傷口縫合得相當好,額頭上只留下兩三條細細的、淡淡的紅線,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來。
連著對兩個地方許諾傾斜性支持,這里面就有了味道,市政府能對下面的縣區做什么支持?那只能是錢了,至于說政策什么的,那還得市委點頭才行。
可陽州市一年就是那么多錢,有的地方多了,有的地方自然就少了,雖然陳市長只在兩個地方講了這樣的話,但分化瓦解的意圖真的很明顯,起碼其他地方就要計較了,陳市長接下來會支持誰,冷淡誰呢?
這個手段真的沒什么技術性,但是實用性很強,市政府最大的權力,可不就是手里的錢袋子?陳正奎拉一撥打一撥,這是裸的陽謀。
接下來北崇肯定要受冷淡,那是一定的,尤其是陳市長選擇的這兩處,也有一些說法,明信現任的區黨委書記馬飛宇,就是前共青團陽州市委書記,而花城市則是北崇的死敵——花城其實是除開花城三角之外,其他所有縣區的死敵,但現在跟北崇的關系最僵。
一個是團委出身,一個是陽州的非主流,陳正奎掌握這兩個縣區,基本上沒什么大困難。
有些縣區的干部很是不恥他這一套,為了展開工作,居然去拉攏花城,真是下限年年有,今年特別多,不過也有的人認為,應該盡快在新市長面前爭取印象分了——這年頭說啥都是假的,說錢吧,沒錢腰板就不硬。
甚至有干部很樸素地想:我們也不指望額外的照顧,但是本該劃下來的錢,還是要保證的吧?殷勤一點沒錯——北崇人不怕陳市長為難,那是人家有底氣,誰讓咱們的縣區里,沒有個特別能搞錢的陳太忠呢?
總之,陳正奎這經濟牌一出,影響真的太厲害了,陽州的經濟本來就不景氣,基本上三年里有兩年財政要開窟窿,剩下一年或者能勉強保本。
這種情況下市長若是強勢,傾向就真的很關鍵了,對于自己愿意支持的縣區,預算外的資金也能大方地撥付,至于不支持的縣區,預算內的撥款也照拖不誤——譚勝利手上欠的那八十萬教師工資,就是預算內的,遲遲拿不到,可不就是因為前任張區長認為不重要?
陳正奎不僅是簡單地說一說,他還認真地聽取了花城的匯報,對于花城想上的油頁巖項目,他高度地重視,甚至當場表示,市里撥給你兩百萬專款專用,搞好這個規劃設計,你們到上面活動的時候,我也能幫你們想一想辦法。
陳太忠聽到花城傳來的消息,真的是有點啼笑皆非了,你想支持人家搞,就多撥一點嘛,只撥兩百萬,卻是還要親自協調北京的事兒——市長做成你這樣,砢磣不砢磣?
他沒想到的是,陽州真的太窮了,對于一個不確定的項目,陳正奎能為前期準備工作投入兩百萬,已經是咬牙了——真要確定下來,那倒還好說了,花城自己就打算融資三到五個億。不過這個前途實在有點飄渺。
但是陳市長還真的在意這個項目,起碼六七十個億的投資,一旦拉過來。起碼能躺在床上吃兩年老本,更重要的是,這會成為建國以來,陽州最大規模的工業項目。
比較起來。北崇那些瑣碎的小項目,自然就不夠看了,所以陳正奎會嚴重關注這個項目,都不怕自己親自出馬去跑——當然,成不成那就是另一說了。
陳區長也沒興趣琢磨陳市長的心思。他看著徐瑞麟交過來的名單,有點瞠目結舌,“谷珍和周養志……都要去巴黎?”
谷珍以前是管科教文衛的,現在升格成常務副了,陳區長真不知道她怎么也會想著去巴黎,倒是周養志搶著去,這很容易理解,因為周市長本來就是分管農林水的。想必以前在國防科工委出國的機會不多。就想借機公款旅游一番。
所幸的是,這兩人都是打算自己出錢的——或者以前他倆也沒想著自己出錢,但是聽說陳區長連陳市長都敢打,也就不想再沾染什么麻煩。
“谷市長的前夫移民法國了,就住在巴黎,”徐瑞麟輕描淡寫地回答一句。真是太難得了,徐區長也有八卦的時候。“她曾經說過,要去巴黎……一定用公務護照。”
“嘖……”陳太忠聽得有點無語。谷珍長得并不好看,黑黑的瘦瘦的個子也不高,還戴個眼鏡,“她現在市委常委了,就不考慮避一下忌諱?”
“感情這個東西……誰說的清楚呢?”徐區長聽得就笑了起來,他很無所謂地回答,卻也不失儒雅,“女人終究是感性多一些。”
“嗯,”陳區長點點頭,將這八卦的心思放在一邊,他再看一看那暫時不出錢的三人,高波就不用說了,“這季虹和王建武都是財政局的什么人?”
“季虹是弓南華的愛人,在市機關事務管理局工作,王建武是弓南華的司機,”徐瑞麟輕嘆一聲,終究是有人,要裸地占便宜了。
弓南華是上任沒多久的財政局長,跟王寧滬的關系要近一點,關鍵是他跟李強的關系非常糟糕,有傳言說,李書記的第一個兒子,夭折在了弓局長弟媳婦的手里——其時弓南華的弟媳婦,是朝田市五一醫院婦產科的護士。
所以陳市長一上任,弓局長就飛快地貼了過去,沒辦法,財政局長這種實權人物,不跟上一個一把手的話,委實難混。
“這是給咱們上眼藥吧?”陳太忠雖然不怎么接觸市里的官場,對這些信息也多少有點耳聞,“這倆人出去……還指望他們還錢?”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徐瑞麟也不好再多說,不過想一想,他還是補充一句,“王建武也是財政局的臨編,不是正式職工。”
“要我說,沒準是弓南華有意惡心咱們,”陳區長卻是肆意發散著自己的思維,他皺著眉頭嘆氣,“咱已經得罪陳正奎了,弓南華再作梗,這日子就真的難熬了。”
徐瑞麟默然,北崇現在跟陳正奎已經勢不兩立了,預算外撥款什么的就不用想了,倒也沒必要指望弓南華能頂住陳市長的指示,多撥點款子出來。
但是同時再惹了弓局長的話,那麻煩更大,別說什么預算內資金了,就算上面戴帽子下來的錢,弓局長想要拖著不撥,也就是張一張嘴的事。
3629章打秋風和打臉(下)
周養志坐在通往機場的大巴上,側頭呆呆看著窗外的京城景象,眉頭不自然地皺一皺:初春的北京實在不怎么樣,雖然路邊冒出了大片的新綠,但是這漫天的風沙,真的很令人討厭。
他原本是沒打算參加這個考察團的,自從去過北崇一趟,他對北崇的印象非常地不好——嚴格來說,是他對陳太忠的印象不好,北崇的發展倒還是不錯的。
回了陽州之后,他就跟陳正奎談了此行的印象——兩人在朝田的時候就認識,這次齊齊來到了陽州履新,就算不是一個陣營的,短暫的聯手也是必然的,更別說兩人之間還真有點瓜葛。
同周市長一樣,陳市長對陳區長也是相當的不感冒,兩人這就說到一塊了,說著說著,周市長就提起來一樁事:有個天涯人找到我了。說愿意出資一千五百萬搞娃娃魚養殖,但是北崇人居然有大錢不愿意掙,真令人費解。
陳正奎聽到這話。只是冷冷地哼了一聲,也沒有多說,冷哼中有了然,有不滿。也有不屑——可不就是那些事?
緊接著,陳市長就在朝田被那個小區長打了,然后市長從朝田打過來電話,要了解那個天涯人的情況,再然后……就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了。
北崇這邊強硬的反應。讓周養志不得不鄭重考慮一下,自己接下來的工作該怎么做,今年陽州農林水方面想要出點成績,還不得不倚仗北崇。
這個現實令周市長很不滿,但是他必須正對,想到前一陣聽說,北崇的徐瑞麟正在申請前往法國考察,他又了解一下。確定陳太忠不會跟著去。他登時就做出了決定:我帶團去。
事實上,這也是撈政績的一種手段,徐區長的外出考察,是受到周市長領導的,至于說考察費用啥的,周市長不差這點錢。也不想讓北崇人歪嘴。
不成想后來谷珍也要去,不多谷市長對考察團團長的位置不感興趣。就說我只掛個虛名,其他事情你和徐瑞麟協商著辦。
想到這里。周養志掃一眼坐在旁邊一言不發的徐瑞麟,卻是不小心看到了側前方扎著馬尾巴的女孩兒,心里生出了一絲淡淡的鄙夷:真是什么人都能進考察團了。
這么胡亂想著,車就進了停車場停下,一行人走下車來,正要走向候機室,前方走過來幾個身著警服的人,“陽州赴法考察團的人來了嗎?”
周市長看看谷市長,發現她面無表情,又看一看徐區長,這位也無動于衷,于是他笑著走上前,“我們就是考察團的,請問你們是?”
“我們是機場警察處的,”打頭的那位掏出了證件,遞向周市長,不愧是帝都,行為都很規范,周市長的反應也中規中矩,他拿過來看一眼,笑著點點頭,“沒錯,請問胡主任有什么指示?”
“沒什么,奉命檢查一下,不會耽誤諸位的行程,請跟我來吧,”胡主任一轉身,幾個警察往四周一站,將這一行十幾人看得死死的。
“奉誰的命,檢查什么?”周養志也不敢在帝都亂來,尤其這是機場附近,但是他總不怕問一句,不過非常遺憾的是,那些警察沒有人回答。
走了六七分鐘,就來到了一幢大樓前,走進去之后,警察們將他們帶進一間不小的屋子,拿著考察團的名單,一一對了起來,對了沒兩個人,就有警察低聲嘀咕,“怎么這么多新護照?”
這話說得陽州人有點臉紅,這次的團員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出國,不過下一刻,就有警察指著一個年輕人發問了,“你就是王建武?”
“是我,”年輕人點點頭。
“職務是什么?”警察一邊細細地對著護照,一邊淡淡地發問。
“陽州市財政局辦公室人員,”王建武小心地回答,他其實是臨時編制,這次出國持的是因公護照,理論上講是不應該的,不過進了考察團,肯定不能持因私護照。
“在編嗎?”問話的警察抬起頭,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這話的針對性很強,一問出來,王建武就知道事情不妙了,他猶豫一下才回答,“組織關系正在解決中,你們可以打電話去辦公室問。”
“我們當然要問,”警察將護照遞給身邊的警察,嘴里漫不經心地回答,“小齊,先帶著他到隔壁去。”
“可是……飛機馬上要起飛了,”王建武覺得事情不妙,飛機還有一個半小時起飛,按說時間還夠用,不過一到隔壁,誰知道耽誤到什么時候?
“我可以作證,”這時候,季虹站出來了,王建武出國,一來是要公費旅游,二來也是要給局長夫人拎包啥的,她不能坐視,“我的愛人就是陽州市財政局長,小王確實是財政局的工作人員。”
“請問你的名字?”警察沉著臉發問,
“季虹,陽州市機關事務管理局人勞科副科長,”季虹索性連職務都報出來了。
“這個因公護照的發放……是很嚴格的。也有過不少慘痛的教訓,”警察點點頭,和顏悅色地發話。“我們必須慎重地對待,你愿意作證,這個很好,小齊。把她也帶過去。”
“你們這是什么意思?”季虹的臉刷地就白了。
“沒什么意思,這是我們的工作,”警察一努嘴,那叫小齊的警察就走上前,“走吧。”
這莫名其妙要帶走倆人。陽州一行人登時就懵了,谷珍在旁邊都有點看不下去了,“我是陽州市常務副市長谷珍,請問這是個什么情況?”
“持因公護照出國,申請政治避難的現象越來越多,”胡主任一聽對方是常務副市長,他也就認真解釋一下,“這是分局近期的工作重點。”
谷珍登時就不說話了。季虹倒也算了。弓南華的司機似乎確實不是在編人員,警察處要嚴查也很有道理。
但是這種事情也不可能憑空出現,北京每天多少人出入境?所以說這肯定是有人舉報了,谷市長若有所思地看斜睥一眼徐瑞麟,會是誰舉報的呢?
她能想到這個關節,別人自然也能想到。高波站在一邊,臉色也有點發白——他是外事辦副主任。倒是不怕對方查,但是真要細查王建武的護照。外事辦難免被動。
王建武都要走出屋子了,猛地停下腳步,回頭一指王媛媛,“這個女人,她也是臨時編制,為什么她可以持公務護照,我就不能持有?”
“嗯,應該積極檢舉揭發,”警察笑瞇瞇地點點頭,然后又看一眼王媛媛,沉下臉發問,“你的姓名和職務?”
“王媛媛,陽州市北崇區……小趙鄉黨政辦文員,”王媛媛說話的時候,微微磕絆了一下,這卻是因為尷尬,而不是底氣不足,一邊說,她一邊掃一眼王建武,清澈的目光中,帶著冷冷的寒意。
王建武倒不怕她,惡狠狠地回瞪著——這一出幺蛾子,肯定是你北崇人整出來的,尼瑪,都馬上要上飛機了,整出這么一樁事,這臉打得……我跟你們北崇沒完!
“鄉黨政辦?”問話的警察禁不住低聲重復一遍,這個考察團……成員覆蓋范圍也太廣了吧?
“我是北崇區副區長徐瑞麟,”徐區長見狀開口發話,他可以坐視王建武和季虹被人請走,但是不能不罩王媛媛,“小王會一些簡單的法語,我們北崇區政府派她隨團。”
“會法語啊,”警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個理由就比較能讓人接受了,他側頭看一眼胡主任,“頭兒,你看呢?”
“北崇區政府啊,那邊我倒是有兩個熟人,”胡主任笑瞇瞇地點點頭,摸出手機走了出去,“嗯,我了解一下,小趙鄉黨政辦……”
尼瑪……這樣公然地區別對待!看到這情況,連周養志都禁不住暗暗倒吸一口涼氣,陳太忠你做事,也太狠了一點吧?
能指使得動首都機場警察處的主兒,數遍陽州也沒幾個人,這都不用問,絕對是陳太忠干的——也只有此人,才有理由把王建武留下。
他想著自己在陽州好歹也是個副市長,覺得給陳區長一點面子,已經算大氣了,來到北京才知道,姓陳的是如此地手眼通天。
想到此處,他心里微微一沉,那廝……不可力敵吖 緊接著,胡主任就走了回來,笑瞇瞇地點點頭,“問了,這女娃娃沒有問題。”
“你們這么搞,也太區別對待了吧?”王建武鐵青著臉發話了。
“你越惱羞成怒,我們越要仔細調查,”胡主任冷冷地看他一眼,“至于說我們該怎么工作,你還沒資格指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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