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50章有恃無恐(上)
聽到李強的話,饒是陳正奎城府再深,也禁不住抽動一下嘴角:你們這兩個混蛋,居然敢如此算計我。(下.載.樓)
他不想來明信見陳太忠,這是事實,縣區之間的類似糾紛,真的很難說得清對錯,他也不可能通過組織程序壓下來,除非李強愿意大力支持他,常委會上通過這個決議。
但是同時,這個電鍍廠是陳市長一手引進的,尤其這投資的老板還是他朋友介紹的,他不能容忍此事被攪黃了,他在陽州官場再丟不起人了,更不能在朋友面前丟人。
所以他安排歸晨生來配合市黨委協調此事,只要他不出面,這個協調就有再商榷的機會,不過不成想,魏天接了他的電話之后,居然安排在章城的周仲書來協調此事。
若是周秘書長能大力支持的話,在明信這次協調會上,就可以敲定此事了——誰對誰錯,交給省里裁決吧,不服氣的話,陳太忠你再把省政府秘書長打一頓。
為了刻意打對方一個冷不防,他甚至沒有把周秘書長要來的消息泄露出去,省里了解到陽州發生大規模沖突,臨時決定派人過來看一眼,這很正常吧?
陳市長考慮到了種種因素,準備來個獅子搏兔,卻偏偏沒想到,陳太忠和李強手里,居然還握有如此強悍的底牌,九個億和兩千萬孰重孰輕,這是不消說的。
一時間,他覺得臉上燥熱無比,同時卻越發地痛恨李強了。
陳正奎你說你干的這些事兒吧,周秘書長心里也是暗嘆,連人家的底牌都沒搞清楚。就匆匆忙忙地拉著我過來,這丟人現眼的,機關干部搞基層工作,還真的要強調個扎實。
不過這個時候,他不會將火力引到陳市長身上,而是臉上擠出一個笑容來,“這是我今天聽到的最好的消息了,小陳……海角的意向敲定了嗎?”
有了這樣的收獲,他不得不稱呼對方一聲小陳,再不能以“北崇”兩字代之了。
“建水電站是敲定了。只不過具體細節,還要再商量一下。比如說投資比例,產品銷售方向這些,”陳太忠點點頭,又似笑非笑地看陳正奎一眼,“到時候還要請市黨委和市政府幫著把一把關。以免有什么疏漏,”
這不是他故意添堵。而是謝思仁早就說了,建水電站一事,最低也只能對陽州市,海角和恒北聯合搞個清陽河能源開發公司都可能,北崇可以具體執行,但是不能作為主體出現。
陳正奎耷拉著眼皮,摸出一根煙來抽。就像沒聽到這話一般。
“嗯,不錯,”周仲書點點頭,最初的驚訝過后,他開始考慮此事的可行性。然后他就又發現了一個問題,“但是我有點不太了解。這省際之間的河流,海角省跟北崇直接談,是不是有什么說法?你能跟他們談的,就是北崇建水電站,而不是海角來建。”
這個問題夠犀利,恒北和海角一直談不攏,肯定是雙方各有原則,對恒北省來說,有些底線是不能退讓的,北崇更是沒資格代表省里退讓——你不是代表省里胡亂答應了什么吧?那樣的話,你真的是有過無功!
“北崇會是主要投資方,而且水電站我們要控股,這個沒商量,”陳太忠輕描淡寫地回答,“至于其他細節,需要市里和省里幫著把關。”
“北崇具備控股水電站的資質嗎?地方政府經營電廠的現象很少見,”周仲書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北崇區政府家屬院自備電廠”的項目,他也聽說了,但是清陽河離北崇區政府真的不近,而且已經有了自備電廠,總不能再來個“第二自備電廠”。
“我們可以從省地電得到授權,也可以跟省地電共同開發,”陳太忠正正地看他一眼,“康曉安康總早就表示過,愿意跟北崇一起,開發新的項目。”
尼瑪,果然如此!周仲書問這些話的意思,就是想知道康曉安的地電摻乎進來沒有,前文說過,康總也是省政府辦公廳里出來的——事實上,秘書長和康主任都是魏省長的人。
康曉安從省政府到地電的時候,只是辦公廳副主任,但卻是魏天的鐵桿人馬,事實上兩家可以說是世交,只不過康總生性比較跳脫,省里要成立地電,魏省長順手就將他塞過去。
相較而言,周仲書雖然是秘書長,比康總高了兩級,但是論起跟魏省長的親近,他還真的趕不上,而且論底蘊的話,康曉安的老爸可也干過省委副書記的。
所以周仲書很注意北崇跟地電的關系,聽到這樣的回答,他知道不能再在此事上糾纏下去了,于是點點頭,果斷地轉移話題,“這樣的話,合作成功的幾率很大……呵呵,小康那兒可是正缺好項目呢,關區長你有話說?”
“我想問陳區長一句,”關方卓也被這個消息雷得不輕,兩千萬的投資和九個億相比,真的不具備任何的可比性,不過他身為明信的父母官,必須要抓住每一個讓區里發展的機遇,而不是輕言放棄,“你們下游建電站,跟我們上游建電鍍廠,有什么不可協調的沖突嗎?”
“這個沖突不是一般的大,”陳太忠冷冷地笑一笑,接著就侃侃而談,“要建水電站,首先要建的是水庫,關區長你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
“而要建水庫,就要蓄水,這被污染的水流到水庫——就算是很輕的污染,最終會形成沉淀,污染沉淀在這一塊,下游的海角人可能無所謂,但我北崇受不了!”
“其次就是,會增加水電站的發電成本,”陳太忠掃視一眼四周,“在座的各位領導,有誰清楚水電站的發電成本,都包括哪些方面嗎?”
在座的……還真的都是領導。個頭最小的也就是明信和北崇兩個區的區長,明信的區委書記倒是也來了,但是他只有坐在桌子的一角,低頭喝茶的份兒——他跟關區長不對勁。
所以陳區長這句話,問得有點不敬,畢竟他是級別最低的。
但是這個問題問出來,一時間竟然沒有人回答,由此可見,大家對水電站不是一般的陌生,尤其是陳某人的問題。似乎還有后續的說法。
就算有人覺得自己知道一些,也不敢輕易地回答。首先他們不能保證自己的答案是正確的,其次,大家更擔心后續的說法,萬一那是一個陷阱的話,這么巨大的漩渦。卷進去就有粉身碎骨的可能。
場面足足冷了有兩分鐘,周秘書長才輕咳一聲。“小陳你所指的,是否是水電站里水輪機葉片的磨損?”
“啪”地一聲輕響,陳太忠拍一下手,又伸出一個大拇指來,笑嘻嘻地發話,“秘書長不愧是省政府大管家,一句話就說中了。”
“嘿。秘書長這真的是見多識廣,”李強在驚愕過后,緊跟著伸出了大拇指,笑吟吟地發話,“我就沒去過水電站。見識太短淺了……您給大家講一講吧?”
我就不信你沒去過水電站!周仲書心里冷哼一聲,就算省里水電站少。但是大家都是那個年代過來的,誰還沒去過劉家峽或者三門峽之類的樣板工程?
不過李書記這個奉承,也正撓到秘書長的癢處,眼見一屋子的人都對這個問題噤若寒蟬,他就禁不住賣弄一下,“水輪機葉片的磨損,會影響到發電機的工作效率,而補焊葉片的費用非常高,這是水電站發電成本的一個重要指標。”
別說,李強還真的知道這個環節,他是確實參觀過不少水電站的,當時他還年輕,也愿意跟當地的技術工人多聊一聊,就知道這水輪機的補焊,真的是發電成本里很重要的一塊。
“沒錯,我也聽說過,是有這么個說法,尤其是在那些泥沙含量比較重的水電站,秘書長一句話點醒我了,”李書記笑瞇瞇地點點頭,接著又狐疑地看陳太忠一眼,“但是……”
“真沒什么但是的,”陳太忠笑著一攤雙手,“撇開污染沉淀不說,只說這重金屬污染可能對水輪機葉片的影響,我們也堅決反對上這個電鍍廠。”
相比恒北這些土棍,陳太忠手上好歹握著一個建福公司,對水電這一套不敢說門兒清,但是眼下這場合,也只有他蒙別人的份兒,別人想蒙他……基本上不可能。
要不說這干部進步要強調個任職經歷,經歷不足的話,工作不好開展,別人蒙你沒商量,要是有足夠的經歷,那就是你蒙別人了。
“嘖,”周仲書聽得也嘆一口氣,這種場合不退縮似乎也不合適了,可他今天是幫腔來的,真的是非常為難。
關鍵時刻,關方卓又舉手要求發言了,他的問題直指核心,“陳區長,我們明信不是不可以犧牲,但是我想知道……北崇為這個水電站,籌集了多少資金?”
“你那就談不上犧牲,根本就是無理取鬧,”陳太忠不屑地哼一聲,“北崇能籌集的資金,這個不能跟你說,但是我敢說一句,海角一分不出,這個水電站,我照樣打包票建起來。”
說到這里,他微微一笑,“關區長敢不敢跟我打包票,電鍍廠排出的水不合格,你就把廠子推平?”
3651章有恃無恐(下)
關方卓面對這樣的挑釁,登時就無語了,這倒不是他膽怯,實在是合格不合格這條線,彈性真的很大——有刺鼻異味讓莊稼絕收的污水叫不合格,沒有異味卻能讓魚翻肚皮的水也能叫不合格,甚至單個元素超標或者不達標的水,還能叫不合格。
“先不說那個了,”周仲書笑著打岔,到了這一步,他也不跟陳太忠繃什么副省的架子,別的不說,只說能跟海角談成清陽河的合作,就足以令他正視此人。
更別說,此人還可能關系到康曉安,于是他笑著發問,“小陳,這個水電站要是海角一分都不出的話。你有堅持下去的信心和足夠的資金嗎?”
“我跟海角,只是要個政策,”陳太忠微笑著回答,對于這樣的試探,不管出于什么樣的動機,他都必須明白地表態,“他們就算一分錢不出,這個錢我也找得到。”
“小康那兒也沒多少錢,”秘書長這一句話很突兀,有點交淺言深。不過陳正奎聽到耳內,心里卻是大恨——周仲書一再提起康曉安。明顯是在找退路了。
“我北崇獨資,也找得到這九個億,”陳太忠倒是沒想那么多,下一筆大資金進賬也不遠了,不怕透露出點口風。“下一周,我們會簽訂十個億的外商融資。實在不行就全填進去。”
“十個億?”在場的人登時就石化了,這也太狠了一點吧?
好半天之后,周仲書才笑一笑,“小陳,這是哪里來的十個億?”
“香,港博睿投資咨詢公司,我在天南跟他們有過合作。”陳太忠笑吟吟地回答,又看一眼李強,“這一點,李書記是知情的。”
你就攛掇著我跟陳正奎對掐吧,李書記微微一笑。也不說話,算是默認了。
“陳區長。你們北崇發展,資金都是按億算的,”關方卓實在忍不住了,也顧不得舉手了,他苦笑著盯著對方,“我們上個小小的兩千萬的項目,大家都能紅了眼,麻煩你高抬一下貴手……可以嗎?”
“我沒不讓你上吧?”陳太忠不耐煩地發話了,他真是有點惱火這關區長的邏輯,“只要污水不排進清陽河,不影響北崇,你想怎么上都無所謂,要求北崇犧牲自己的環境和發展,來支持明信的發展,你不覺得過分?”
“好了,不說了,”周仲書終于拿出了裁判的架勢,“這個爭議先擱置,明信的電鍍廠不能改換地點的話,先暫緩上……”
說到這里,他側頭看一眼陳正奎,“若是清陽河的水力資源能開發出來,省里會有一些傾斜性的支持,正奎市長你看呢?”
這話其實也算是幫陳市長撐面子,北崇原本就有反對的理由,現在又砸出這么一個大單來,搞得秘書長想偏幫都張不開嘴。
所以眼下建議明信換地方也好,暫停也罷,他都沒說死,還許了說省里會支持——不管這是不是隨口說的,總算是給了陳正奎臺階下。
陳市長聽得卻是頗為無語,他沉吟一下才看向李強,微笑著發問,“這個清陽河的水力合作,多長時間能定下來?”
李書記笑一笑,看向了陳太忠,對這種時間問題,市委書記本來就不宜隨便表態,而且他也不想每次都沖到抵抗陳正奎的第一線上,“太忠,正奎市長問你呢。”
“這誰說得清楚?”陳區長先吊個胃口,然后才慢條斯理地回答,卻是看也不看陳正奎一眼,“如果市里大力支持的話,一個月時間應該差不多。”
“那好,今天就先到這里,”周仲書果斷地拍板,有了大致意向就完了,至于說這個協調結果,他還要向魏省長匯報的,不過想來,魏省長在此事上,也不可能再大力支持陳正奎了,“剩下的時間,我還要在陽州市看一看。”
“那我就先回區里了?”陳太忠見秘書長站起身,他也站起身發問,居然沒有陪領導視察的意思——事實上,周秘書長今天的傾向很明顯,他再陪著也是無趣。
“唔,”周仲書不置可否地哼一聲,然后又看他一眼,淡淡地指示一句,“你們兩個區把關著的人都放了,在群眾里面搞對立,成什么體統?”
放就放唄,陳區長也沒當回事,走出門后打兩個電話,然后就徑自來到了明信警察分局,警察們已經接到了區里的指示,已經將扣著的十五個人放到了院子里。
陳區長走下車來,操著北崇話笑瞇瞇地說,“大家委屈了啊,我接你們來了。”
“嗐,這算個啥,咱是也是爭取自己的合法權利”,“陳區長你老人家這么忙”,大家七嘴八舌笑著答話,一時間亂哄哄的。
“爭取自己的合法權利,區里肯定支持的嘛,”陳區長換回普通話,笑瞇瞇地招呼大家。然后他掃一眼不遠處的倆警察,臉微微一沉,“被關押的時候,受到虐待了沒有?”
“沒有,他們敢!”被扣下的十五人都是相對精壯的漢子,大家牛皮哄哄地回答,只有一個瘦高的漢子嘟囔一句,他臉上帶著點青紫,“屋子里有幾個明信人打我。”
“你倆過來,”陳太忠沖那倆警察招一下手。不怒而威地發話,“來。這個老鄉,你帶路,到關你的屋子去。”
那倆警察猶豫一下,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其中一個轉身就走。“沒時間。”
“我看你走,”陳太忠跑過去就是一腳。直接把那警察踹倒在地,“牛得你不行了,領導說話你敢不聽?”
“你怎么隨便打人呢?”站著的那位警察不干了,他知道這位是北崇區的區長,也知道這位不講理,但是尼瑪……你跑到明信分局來打警察?
“我的老百姓還被打了呢,”陳太忠斜睥他一眼。眼中滿是挑釁之色,“怎么,你是不是也想挨揍?”
“真是莫名其妙,”小警察嘟囔一聲,也不敢再說什么。而是走過去扶起跌倒在地的同事,就在此時。十幾個北崇人已經圍了過來——跟著區長打架,肯定安全嘛。
“你們別亂動,”陳區長出聲阻止大家,他笑呵呵地向鄉親們解釋,“我打人沒事,你們打人,這就是襲警。”
“陳區長,人都放了,你還要怎么樣啊?”分局里走出個二級警督來,卻正好聽到區長打人沒事的論調,心說這才是狗屁邏輯,虧你也好意思說出口?
他是在屋子里看到警員被打,趕緊出來的,以為是陳區長遷怒于自己的警員,于是很無奈地嘆口氣,又一攤手,“我們都很注意保護他們的。”
“我沒說你們刑訊逼供了,那貨是不聽領導的指揮,”陳區長輕描淡寫地解釋一句,“正好你這個二級警督出來了,北崇有個群眾,昨天在小黑屋被人打傷了,帶我們去看一下。”
你跟誰擺領導架子,北崇管得到明信嗎?二級警督心里膩歪,可又不敢多說什么,于是走上前看一眼瘦高個,“好像就是些表皮傷。”
“這么說,你是拒絕我了?”陳區長臉上泛起一絲莫名的笑意。
二級警督跟他對視了差不多有一分鐘,最后才將目光轉移開,心灰意冷地嘆口氣,又一擺手,“小王,你帶他們過去……看著點分寸。”
說小黑屋,其實就是一排小平房,在瘦高個的指點下,小王打開一間房,里面五個閑漢聞聲登時站了起來,見到一堆人呼啦一下子涌進來,臉色齊齊就是一變。
待見到把瘦高漢子站在前排,四個人緊張地向后退去,另一人則是將身子往墻邊一貼,以表示不關他的事——顯然此人未曾動過手。
“他們怎么打你的,你打回來,”眾人看到,一個高大的年輕人笑嘻嘻地發話了,“誰要敢反抗,大家幫著往死里打。”
“王警官,你……”一個閑漢才待向警察求助,卻見那警察轉身走掉了,說不得一抱頭就蹲下了,倒是有兩個閑漢想絕望地反抗,眨眼間就被眾人打倒在地。
噼里啪啦響了一陣之后,北崇的眾人出來了,還有七八個人在系褲帶,合著瘦高個夜里被人尿了一頭,大家就一起撒尿幫他出氣。
真是過分,那王姓警察心里暗暗嘀咕一句,真是沒見過這種樣子的區長,不過這話也只能在心里想一想,他探頭往屋里看一眼,發現四個人被打得血流滿面,禁不住咂巴一下嘴巴,“你們這也太狠了吧?”
“我還沒問你們,為什么要把一個北崇人和五個明信人關在一起呢,”陳太忠白他一眼,“敢欺負我的人,我這當家長的當然要管。”
其實他心里更多的感觸,還是北崇太窮了,撒尿的八個人,全是拿布條做腰帶,打個結往兩邊一拽,然后往兩側腰間一別,居然沒有一個人有皮帶,“北崇的發展,還是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