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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似夢非夢

  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穩。也不知睡了多久,他就開始做夢。先夢到自己先前引到院中的那數百個陰靈一路跟著自己跑來山下了,其中甚至還有百應與燕百橫,且在他睡覺的時候就在這小屋的附近徘徊。幽綠色的一片,如同幽冥地府一般。

  他在夢里覺得,這情景或許是真的。他從前役使陰靈而未將其喝退的時候,那些東西便通常都會跟著他七八天。而百應與燕百橫算是因自己而死,纏上自己幾天也很正常。不過這不打緊,之后也就各自慢慢散去了。

  但另一個夢則稍有些詭異。

  他夢見一個面孔模糊、穿大紅皮襖的人從小屋外走進來,先對他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然后道:“這位真君,小神將遭大劫,請真君救我!”

  如此反復說了三次,身形散去。

  李伯辰忽然醒來,倒是在這寒冷的北地睡出了滿頭大汗。不知不覺天竟已經黑了,他在地上坐了一會兒回想剛才的夢,不知其中有何深意。

  但當他不經意地看去門前的陷阱時,卻發現那陷阱不知什么時候竟被觸動了。

  他的心一提,立即掀了身上的網、握著匕首走到門邊小心地往外看。今夜月亮很大,雪原被映得明晃晃,便發現了腳印。不是人的腳印,而是一排小獸的腳印——從遠處延伸到門口,似乎觸動了那個機關,又延伸到床邊轉了轉,與他踩下的腳印混在一處。

  他在軍中時偶爾與同伴進山狩獵打牙祭,因此能看出那腳印該是屬于一只小狐。正要松一口氣,卻又皺起眉——

  只有小狐進來的腳印,卻沒有走出去的。

  再聯想到剛才的夢,他意識到自己或許是見了什么山野精怪。橫在雪原上的當涂山是一條東西走向的大山,但當涂以南還有許許多多縱橫交錯的山脈,被稱作四橫山脈。

  這片山區廣闊,幾乎占據隋國四分之一的國土,自然會有不少的山中靈神。那些靈神座下,也大多會有些山將之屬,且多是有靈智的獸類。

  也許自己夢中的那個紅衣男人就是其中之一吧。李伯辰知道和這些東西打交道其實很危險,這些山野精怪喜怒無常,聽著是在求救,也許是想害人,最好的選擇是別招惹它們。

  于是他不再多想,只將屋中那張破網用匕首割了,搓成一條長長的麻繩纏在腰間走出木屋。因夢見那紅衣人之事,這一回他晝夜不停。餓了捉幾只鳥雀野兔來吃,渴了就嚼幾口雪。

  他的目的地是這四橫山脈中的一個小鎮,名叫北口。北口鎮扼著一條入四橫、進當涂的要道,平時無量城中的補給就是通過此鎮中轉的,因而常年有一百多駐兵。如果隋不休反悔又派人來追殺自己,應該想不到自己會跑到那種危險的地方去。

  他在北口弄些錢,弄身衣服,就可以投入隋國腹地,再難被找到了。

  到第三天傍晚時,李伯辰遠遠看到白山黑水之間的北口鎮了。從早上開始他便一邊走一邊用匕首在樹上削一些樹枝,再用腰間的麻繩勒住背在背上,到這時候已經背了重重的一大捆柴火了。

  他從鎮東邊走入街道,沒遇到什么阻攔。這時節北口鎮里還有不少皮貨商,這些人主要是為四橫山中的雪狍而來。雪狍的毛在春夏秋季是黃褐色,到冬季卻變得雪白且密實柔軟,在偏南些的富庶地區極受歡迎。

  雖因前些天的戰事影響鎮里的皮貨商跑了大半,但因為前幾天也下了大雪,還有一些實在沒法兒走,只好心驚膽戰地留下來。到如今妖獸竟在攻破無量城之后退走了,這些人反倒因禍得福,既可以收購大量皮草,又可以因此壓價。

  于是鎮上如今也算熱鬧,街道被車轱轆與人碾得平整光亮,撒了草木灰都化不掉。才剛是傍晚,兩旁的酒樓便已酒肉飄香,富商豪客把盞暢飲,間或還有琵琶、木笛聲沖霄直上。

  聞了這味道李伯辰的肚子咕咕叫,身子也發軟。不僅是晝夜不停趕路的緣故,也有自己的修行境界的緣故。不修行的尋常人一日兩餐也就能哄住肚子了,可他即便是個靈悟境,體內元氣也在生生不息地游走,比尋常人餓得更快。這些天一直沒吃什么東西,已快油盡燈枯,得想法兒好生祭一祭這五臟廟才是。

  但懷里那塊玉佩沒法兒出手——北口鎮不可能有人拿出這么多現錢。即便拿得出,也不大可能是金鋌。要是五百個銀鋌或是五十萬個銅錢,他雇上幾輛大車也未必拉得走。

  于是他沿著路邊走邊往兩側打量。等走到一家名為“歸林居”的酒樓門前時,發現門前住馬樁都被拴滿了,就在門口多轉了幾圈。果然不久就有個伙計急慌慌地走出來,一看見就忙將他叫住:“哎,小哥,你這柴賣不賣?”

  李伯辰抹了一把臉上的汗靠邊站下:“賣的。”

  伙計就從階上走下,伸手摸了摸他背的柴火:“濕柴啊……算了,你今天趕上了。你這擔分量足,算你三十錢,行不行?”

  李伯辰知道一擔柴約莫是二十錢,但他這擔也的確是平常的兩倍,三十錢不算多,也不算少。他輕出一口氣:“行。”

  “得,跟我來。”

  伙計引他從側門進了后院,叫他將柴放在伙房院中,給他數了三十錢。又對他說:“要是一會還去拾柴,就還送過來,照舊三十錢收。”

  李伯辰點點頭。但他賣柴只是為解一時之困,哪會真靠干這個賺錢。他裝作緊腰帶的模樣,等伙計走了才邁步。但沒從后門出去,而是經伙房院子門進了酒樓大堂。

  大堂里熱鬧非凡,酒香彌漫。坐在這兒的大多是樓上那些富商們帶來的保鏢、伙計。幾十個人占了好幾桌,笑鬧聲要把屋頂掀開。

  李伯辰略一打量,順手從酒柜上取了一個還沒收的酒盞,又將臉邊碎發攏去腦后,大步走到一桌正熱鬧的酒席旁,挨著一個人擠了一邊凳子坐。

  那人正在據案大嚼,又喝了不少酒,只醉眼迷離地看他。李伯辰便毫不客氣地伸手取了酒壺給自己添酒,高舉酒盞道:“諸位,諸位,聽我說幾句!”

  桌邊十幾個人原本都吃喝吵鬧在興頭上,倒是下意識地看他。

  李伯辰便道:“去年走北口,我家掌柜出了事,幸好貴號幫了忙。今天兄弟來敬諸位一杯,不干就是不給面子!”

  說罷他一仰頭,連喝了三碗去。

  桌上本沒一個人認得他,可瞧他這做派又不曉得是廳里哪個商號的。見他劍眉星目相貌不凡,兼自己又醉醺醺的,哪還去想別的。一時間紛紛叫好,也全干了。

  李伯辰就起身:“那兄弟就先——”

  他身邊那人一把將他拉住,醉眼迷離道:“這就要走?是不給老兄面子!我記著你去年就欠我幾杯!”

  席上人轟然大喝,紛紛來拉他。李伯辰便就勢坐下,笑著招呼幾句又灌了幾碗酒,埋頭大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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