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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地師

  過了一會兒,吹打聲漸近,路上走過一條長長的送葬隊伍,但幾乎沒有什么哭聲。李伯辰便知道自己大概是猜對了——或者沒什么人哭,或者哭得尤其悲痛慘烈,這兩種情況都不同尋常。

  倘若是老人熬不過冬天逝去,家屬心中該早有準備。他在這村里生活了九年,曉得這些人過得極苦,這樣的老人去了,不少人覺得會心中如釋重負,倒是平和得很。

  眼下這種情況只能說明,家屬心中也感到恐懼不安。此地的風俗是過了七天下葬,不知道陰靈有沒有被勾走。李伯辰屏氣凝神,靈體出竅,趨近了些去看。

  還沒有。三家出殯,當先的一口薄棺旁正跟著一個陰靈。陰靈大多保持死前的模樣,李伯辰看他時,發現七竅流血,果真是被害死的。

  又去看了另外兩位,死狀一模一樣。其實這三個人他都認得——一個老者,他從前叫他徐爺爺。另外兩個,一個是五十多歲的男子,他叫他徐叔叔,一個是四十多歲的女子,他叫她鄭大娘。兩個姓徐的,乃是父子倆。

  他記得常庭葳搬來落戶的時候,是買下村東的一處宅院。那宅院原屬村里一個富戶,但獨子在府城做了通判,一家人就搬去了。那宅院離村中其他房屋有些遠,最近的就只有兩戶人家——徐家父子,那個“徐叔叔”是個光棍,還有鄭大娘,她是個寡婦。

  這兩家人對常庭葳多有幫襯,她那時候使錢如流水一般,三家的關系就很好,知道的事情也就多些。李伯辰想,該的確是有人來問了這三人什么事,然后滅了口。

  他回到身體里醒過來,目送這支隊伍遠去,然后牽了馬,穿過這片梨樹林走到一處坡下。坡下生著茂盛草木,有一條淺溪。溪上橫臥了一株老柳樹,仿佛一座小橋。他從前最喜歡夏天到這里來玩。

  他將馬系在柳樹上,找了一個草窩躺下,陰靈再次離體。

  很難從生人口中問出什么來,但此地該有山君、地師,他要去問他們。

  離開璋城之后,他就把徐城給審了,但沒審出什么結果。原以為徐城以妖獸血肉治愈隋子昂會牽扯出極多秘密,可到頭來卻知道,使用妖獸血肉這種事兒已不算稀奇了——至少在六國的高層當中。

  據說某些貴人都已或多或少用了妖獸的血肉來為自己益壽延年,且成了專門的學問。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但好在還從他那里得了些別的東西。

  譬如眼下他陰靈離體,開始觀望風水地氣。依徐城所言,靈主既然得了秘靈的氣運,也就能覺察人間的山川運勢了。而尋常的修士想要做到這一步,得到了靈照境才行,且只能覺察成了氣候的,而無法洞悉細微處。

  但靈主既然在生界代行秘靈的權能,也就被秘靈的氣運加身,做這些事的時候,和山君、地師、水伯之屬也差不多。難怪他在璋山上能看到璋山君讓出來的山君氣運。

  他運起從徐城那兒審來的心訣,如在璋山一樣,叫自己的心神發散開去“看”。過得片刻,看到了如一縷縷霧氣一般從各處蔓延出來的“氣”。

  最大的那一股從村里來,該是由村中人生息繁衍而產生的。另有些絲絲縷縷的,則從田間、溪水、草木中來。似乎更遠處也還有些稍強的,他猜那是從更遠些的村鎮匯過來的。

  這些氣運最終沒有匯到山上,而聚在西北方一處小小的土丘上。如此看,管轄此地的在世靈神不是山君,而是地師。

  李伯辰略松了口氣,因為依徐城所言,山君、水伯、地師三種在世靈神當中,地師是最好打交道的。譬如山君氣運大部分來自山中的禽獸、草木,這就叫他們性情偏執詭異,不大像人。

  但此處多為平原,山也算不得山、頂多算是丘陵,所藏生靈就不是很多,倒是大部分的氣運都來自人。如此,地師的性情也更像人多些,倘若受封之前真是個人,而非妖修,那就更像了。

  他心中一動,立即往前飄行而去,并未喚出陰兵。他之前將徐城給煉了,如今麾下又有陰兵二十,將徐城煉成了個龍虎境,余下的十九個就只是靈悟境。他此去并非尋釁,帶上他們雖然氣勢很足,但未免叫此處地師心生警惕。靈主本就不是什么很受待見的角色,還不如單刀赴會。

  那土丘在兩大片田野之間,前面繞了一條小路,旁邊則有一片桃林。并不高,就是一個五六歲的孩童也能輕松跑上去。可偏偏離土丘越來越近,它就變得越來越高,等快到路上的時候,看起來竟已成一座雄偉的山峰了。

  原本土丘前什么都沒有,但也漸漸有兩排黑影慢慢變大,等李伯辰站到路上,發現那竟是兩排騎士——每排有六人,皆披重甲,騎著大馬,手中持戈,怒目而視。

  只不過這十二位騎士看著不是生人相貌。臉上皮肉枯朽,鼻子只剩兩個洞。眼珠也是渾濁的慘白色,沒了眼皮,看起來分外恐怖。

  但李伯辰見得多了死人,這種陣勢倒嚇不到他。便沉聲道:“地師可在?李伯辰前來拜會!”

  聽他說了話,十二個騎士身子一晃,兵甲一陣嘩嘩地響,眼睛也開始亂轉。卻仍在原地未動,仿佛被什么東西定住一般。李伯辰頭一次和地師打交道,不曉得是不是正該這樣子,就又道:“地師可知道,附近的村里死了人么?不是老死病死,而是被人殺害。不是被尋常的盜匪歹徒殺害,而該是被修行人殺害——地師既守護一方,轄下出了這種事,卻要充耳不聞么?”

  但說了這些,仍無人應他。

  倘若在平時,李伯辰也就退去了。但今日他有些事非要問出來不可,且心中原本就有被強行壓下的怒意,因而便往前走了兩步,想要說“再不答話,休怪李某人無禮”。

  不過即便他想要“無禮”,卻也不曉得該如何無禮。眼前這雄偉的山峰看起來雖像是洞府,卻分明只是個幻象。

  可這時終于聽到一個老者的聲音:“沿路走,六百多步,有一處大墓,里面全是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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