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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他在溪邊洗凈了碗碟,沿溪走到一個淺水灣,薅了些細細的荒草團成一團攔進去筑成個草壩。將碗碟擱在溪邊,又去附近的草地里找了找,瞧見些藏在荒草底下的薺菜。挖了兩刻鐘的功夫,得了挺大一捧。

  他抱著薺菜回到水灣里洗凈,便將之前攔在水中的草團飛快抓起丟在岸邊,扒拉一會兒,得了六尾手指長的鯽魚,二十多只小河蝦。要他自己吃,把這些東西一鍋煮了就好。可擔心林巧怕腥,便用曜侯將小鯽魚都剖了去掉內臟細鱗洗好,都裝在大碗里。

  等回到院中的時候,林巧已將家里收拾好了。見他又弄了這些東西,笑道:“今天是春分,咱們正好過節了。”

  李伯辰也笑了笑:“可以做個薺菜面湯,魚蝦煎來吃,也算大魚大肉了。”

  林巧抿嘴一笑,從瓦罐里給他倒了熱水,道:“李大哥,你喝水,這些我來弄。”

  李伯辰接了水一飲而盡,伸手將她攔了:“你還是好好歇著。”

  他看屋外的日頭快到中天,又道:“一會吃飽,我們……你睡一覺。等到后半夜養足精神了,就上路。”

  他想要走夜路,是因為自己在晚上目力很好,看得清。而大多數的匪兵嘍啰該也會像尋常人一樣在夜里的時候兩眼發黑,路上便少了許多麻煩。

  現在回想出城門時殺的那個年輕人被一群匪首護衛著,也許有些身份。早間雖將他們殺懵了,可也難保之后不會緩過神、再放出斥候探子來找自己。這些匪兵于如今的他而言就如螻蟻,不堪一擊。但被螻蟻纏身也總是很叫人煩心,不如盡早遠離。

  林巧略一猶豫,道:“……好。”

  但轉身搬了張瘸腿的小凳擱在里屋門口,裹著大氅坐上去、靠著墻:“那我看著你弄。我和你說說話,給你解悶兒好不好?”

  李伯辰在灶臺邊蹲下去擇薺菜,隨口笑道:“那不如唱個小曲兒吧。”

  這話一出口,他心里咯噔一下,心道,我這又說的什么混賬話?從前在軍中一群糙漢閑聊的時候,倒常開這樣的玩笑。但這話對尋常女子說已是大為失禮,何況林巧那從前的身份?

  他變了變臉色,剛要開口說聲抱歉,林巧卻道:“好啊。李大哥想聽什么?白馬好不好?這是小時候阿娘教我唱的。”

  李伯辰也不知道“白馬”到底是什么歌,但知道林巧瞧出自己歉意為難,將這事輕輕帶過了。她真是善解人意……他想,唉,也不知道我這腦袋什么時候能轉過彎兒。

  便道:“好……林姑娘,就唱這個吧,多謝。”

  林巧微微一笑,輕咳一聲開了口,唱道:“覆額折花門前劇,竹馬繞床弄青梅,長干兩小無嫌猜,落花金鞍照白馬……”

  她唱得很輕很慢,聲音極為婉轉,像細細的游絲在李伯辰的耳邊淺淺地撩撥。林巧說話時聲音清脆如薄冰,但唱起歌來卻要深沉一些,每個轉音都柔柔地顫著,聽得李伯辰只覺自己的心也在跟著顫。

  他忽然意識到這么些年來,自己是頭一次聽著女子唱歌。不覺間入了神,手里的動作就慢下來,漸漸將詞里在說什么也聽明白了——

  是在說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意思吧。但后一句像是林巧自己改的,是在說自己、說自己的白馬么?

  李伯辰的心跳了跳——也是在說“指腹為婚”的事情么?

  他忍不住瞥了林巧一眼,見她靠著門邊坐著,也盯著自己。兩人對視,又忙各自轉開了。

  李伯辰覺得耳根有些發熱。一曲唱罷,兩人都沒說話。他慢慢地擇著薺菜,等將最后一顆也料理好了,才咳了一聲,轉臉道:“林姑娘……”

  但發現林巧已靠在墻邊睡著了。

  他便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鬢發垂落在臉旁,睫毛低垂,嘴唇微張。雖裹著大氅,仍能瞧見其下的窈窕身段。離開無量城的時候他想“討個老婆”,那時候如果知道會有這樣一個美麗的女人對自己表達心意,該開心得很。

  可如今,他實在不知道該怎么想。

  許多事情,因著前些年的慣性使然,他一時間想不清,但心靜下來,卻能看得分明。之前林巧將這屋子打掃得干干凈凈,是不是也怕自己會因她之前的反應生氣?她是怕自己將她丟下吧,她該更加在意她自己的出身的。

  但或許因為前幾年的經歷,她這樣的“討好”并不會叫人覺得輕賤,尺度把握得很好。剛才唱歌時亦頗為大膽,但李伯辰也只覺得她磊落大方,心中沒什么看輕的念頭。

  他不知道這世上的人怎么想,但在他來處,還有梁紅玉、柳如是的故事。她們都是一樣的出身,但也都是不讓須眉的奇女子。這些女人在這樣的世道淪落歡場,并非她們的錯。自己不是什么酸腐,不會因為從前的事覺得她們比尋常人更低賤一些。

  然而……他剛才在院中的時候,已作出決斷。正因為林巧是這樣的女子,自己才不能再連累了她。

  李伯辰在心里低嘆口氣,站起身走過去輕輕將她抱起,放在褥子上。又看了她一會兒,心道,林姑娘,多謝你對我的情意,可我還有許多事要做的。希望你今后能遇著個好人吧。

  他走外間,知道林巧這樣一睡,一時半刻該醒不過的。好在如今天氣還很冷,倒不怕那些魚蝦發臭。

  他在門邊靠墻坐下,散出陰兵在四周探查一番,確認無人之后便合上眼睛,默誦起咒文。黃色微光在頭腦中出現,他踏上幽冥黃泉之路,現身諸天北辰之界。

  他站在金臺上向鬼門關外看了看,未瞧見陰差,便盤膝坐下,開始吸納此界濃郁的靈力。在外面入定時,頭腦一片空明,一點念頭也泛不起來。可在這里神識卻處于極微妙的狀態,即便入了定,也能思想自如。

  他便一邊運氣修補尚未完全恢復的身體,一邊想,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

  其實每一次進入此界的時候,都有些提心吊膽。一半是不知道“這一次”進來這里會不會發生什么出人意料的變化,另一半,則是不知道這里是否安全。

  假定原本的北辰帝君真的不存在了——以世俗的例子來看,當一位君王逝去之后,會是怎樣的情況?

  倘若整個國家的人都同那君王一起消失了,留下來的土地必然會被覬覦。眼下這北辰一界,就很像是一座藏有許多寶貝的宮室吧。

  可他直到現在都不清楚,他所在這一界是在哪里,“附近”——如果諸天萬界中有“附近”這個概念的話——會不會有一些虎視眈眈的存在。

  要是它們也曉得北辰不在了,會不會來尋找此處?

  而這里一直空著,是不是因為從前隱藏得極好,并未被人覺察?可如今自己頻繁出入,會引來災禍的么?

  這些他不知道,想來也無法從生界的任何一個人口中得到答案。

  還有——他想要找常家的人,想知道他們現在如何、在哪兒。這件事,其實說來不難。譬如九三和百十二這樣的陰差在生界化身無數、各管一方,當可以輕松解決這個問題吧。

  但李伯辰想了想,也不敢去問。之前在生死攸關之際叫九三幫自己,可以令它覺得這是北辰帝君對它的一次試煉、或許將重用它。但如果拿“常家人眼下何處”這種小事來問它,再蠢的人也會生出疑心。

  歸根結底的話,還是因為他不曉得這一界的秘密、法則,因而才束手束腳。他獨守金山,但只能一枚枚銅板地用!

  必須找到一個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李伯辰靜下心神,想,陰差不能問,問了他們該也不知道什么。生界的山君、地師、水伯應當亦然。要問,就只能問如風雪劍神一般的秘靈。

  他低嘆口氣,又心想那樣的存在,即便真能與它們取得聯系,自己又敢么?

  不知不覺間,他已在這金臺上盤坐了將近兩刻鐘,漸漸覺得身體復原如初,靈力也得到補充。他晉入養氣境不過月余,但有了此界靈力滋養,進展稱得上神速。此時再調息運氣,心里竟隱有一種感覺——自己或許要觸摸到養氣巔峰之境的邊兒了!

  這念頭一生出來,他覺得心中一陣喜悅,倒將之前煩心事沖散了不少。李定還以為自資質極差,卻沒料到自己的資質不但算是極好的,更是這世上最最適合修行北辰術法的人吧!

  只是,又記起之前晉入養氣境時的情況。身體之中有妖獸血肉,似乎便與魔界魔君有了些聯系,要是過些日子再從養氣境晉入靈照境,上次那種情況會不會再出現?那個黃天魔王橫天擔刃的化身,會再來迷自己的心竅么?

  李伯辰想到這里,忽然愣了愣。

  黃天魔王橫天擔刃的化身……豈不是也能稱得上是秘靈?

  倘若自己在這里晉境突破,它會來么?

  它還是來到了這兒……能不能將它留住!?

  他一時間被自己這個大膽的念頭驚呆了。但驚愕片刻,又覺得或許事有可為——想要了解這種事,生界總能找得到些信息吧?

  李國王族雖不在了,但境內該還有不少從前的宗派。宗派之中的人,會不會知道一些線索?

  他幾乎立即就肯定了這個想法。一下子覺得所有的煩惱憂愁都一掃而空——繼續北上!查了常家的事,查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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