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凱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在看國足,從自2002年出線以來,一直到2101年這近一百年間,世界杯一共舉辦了二十四次,國足都再未出線過一次,次次以微弱劣勢敗在日本韓國卡塔爾伊拉克腳下——因為卡西尼站距離地球實在太遠,電磁波以光速都要跋涉一個半小時,所以萬凱的哀嚎和咆哮總是比地球人晚一個半小時。
既然看球被默予揭穿了,他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接把視頻投射到大墻上,眾目睽睽之下中國隊的球門被對方一記直射破門而入,比分拉大至二比一,全場歡呼,萬凱再次發出憤怒的嚎叫。
看來中國隊要回家過年了。
“大廚冷靜,節哀順變。”默予安慰他,“這只是一個多小時前的錄像,我們要樂觀,說不定現在比分已經拉大到三比一了呢?”
萬凱抱著枕頭,把頭埋進枕頭里,發出沉悶的“嗚嗚”聲。
崖香想安慰一下大廚。
“萬……萬叔,不要聽默予姐瞎扯,肯定不會那么慘的,我對國足還是有信心的,真的,比分最多二比一。”
萬凱用力抓緊了枕頭,“嗚嗚嗚嗚嗚嗚嗚!”
“大白,來首Music!”
默予坐在沙發上,打了個響指。
“請問要來一首什么歌?”
“來一首上個世紀中葉的經典老歌,古典主義叛逆風格電音教主的高中班主任的加特林!”默予悠悠地說,“哎你知道么現在那些年輕人的歌都沒法聽,不知道在鬼哭狼嚎些什么玩意,好好的樂壇被攪成一團亂麻。”
崖香坐在她的身邊,柔軟的沙發微微地陷了下去,將她的身體吸住固定了。
卡西尼站的一切都是有吸力的——默予隨手把手中的水杯貼上墻壁,杯子就固定住了,萬凱坐在對面,從枕頭里抬頭看了她一眼。
“杯子從哪兒拿的記得放哪兒去。”
“OK。”默予又打了個響指,“大白,幫我收拾一下。”
話音剛落,貼在墻壁上的杯子開始移動了,崖香的目光好奇地跟隨著它,直到杯子沿著墻壁繞了一圈,進入指定的收納區域,墻壁面板跟暗門似地忽然翻轉將它帶進了回收通道。原理其實不復雜,默予向她解釋過,只是簡單的磁力作用,卡西尼站墻壁內部布滿了運輸通道,原則上你可以在樓內的任何地點召來任何物品,只要它能通過狹窄的管道。
默予說人類文明永遠都在朝著越來越懶的方向發展。
她提出了一個概念,叫做“懶熵”。
隨著文明的進步,懶熵會逐步降低,換而言之越懶的智慧越先進。
崖香說按照這種說法,那么宇宙中最頂級的神級文明肯定是不存在的。
默予問為什么?
因為它們都懶得活了。
默予從微波爐中取出熱烤餅,分給崖香和萬凱,后者擺了擺手示意自己吃不下,他平息怒火,調整心態,掏出鍵盤要上論壇討伐國足了,今天又將是一個不眠夜。
卡西尼站內并沒有固定的飯點,因為每個人的作息時間都是不同的,在土衛六上云層太厚,天氣惡劣,幾乎看不到陽光,沒有東升西落的太陽,也就沒有光照節律,這顆衛星被土星強大的引力潮汐鎖定,永遠都只有一面朝向土星。
按照土衛六上的晝夜計算時間相當混亂,所以卡西尼站內的時間與地球上的標準時間同步,原則上是協調世界時,但實際工作中駐站人員愛用哪個就用哪個。
上一次人員輪換帶走了最后一個英國人,于是卡西尼站迎來了建站以來僅有的一次全員華人,所有人心照不宣地開始使用北京時間。
江子樓齊梁敬胡董海他們幾個工作時間保持一致,而默予和崖香的工作時間則要推遲幾個小時,這是因為他們的工作性質不同——盡管卡西尼站看上去寒酸,但這里很奇葩地擁有博士后工作站,默予東北大學生物學出身——國內的那個東北大學,直博畢業之后就到這里來了,她在一樓負責一間小小的實驗室。
從行政架構上來說,卡西尼站是個古怪的玩意,它的滿員常駐人數也僅有七個人,是世界上最小的科考站,但它名下卻掛靠著一大批院士和頂級專家,還有橫跨幾個大學科的繁多課題與項目,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它又是世界上師資力量最強大的科研機構。
默予的工作不需要出站,在崖香看來,她的工作就是每隔一段時間給培養皿里的細胞換換營養液,然后吃吃喝喝聽聽歌,跟默予比起來,其他幾個在外頭下地的礦工就要辛苦多了。
崖香蜷縮在寬大的沙發上,一邊啃著烤餅一邊望著窗外。
外頭的光線稍微明亮了一些,仍舊是棕黃色的霧霾,像是某種毒氣。
實際上大氣中絕大部分是氮氣,雖然不能呼吸,但不至于有劇毒,土衛六大氣層的氣壓甚至超過了地球,它是太陽系內罕有的大氣層比地球更濃厚的星球,這導致卡西尼站的設計與其他地外科考站都不同。火星上的科考站,從最早的昆侖站一直到最龐大的伊希地工作平臺,建筑保持氣密性的目的都是為了防止氣體外泄。
而卡西尼站剛好相反,它保持氣密性是為了防止外部環境中的大氣侵入室內,所以這里的氣閘艙都是高壓氣閘室,艙內大概維持1.6至2個標準大氣壓,可以有效地把大氣中濃厚的氮氣隔離在外。
“站長他們怎么還沒上來?”崖香問。
“被什么耽擱了吧?”默予問,“大白?”
“站長先生正在樓下的P3實驗室中。”大白回答,“他們正在研究帶回來的樣本。”
“那些破石頭有什么好看的,這么多年了還沒看夠么?”默予搖搖頭,靠在沙發上,“大白你去催催他們,地球在催我們趕緊把視頻發過去,他們好做安排。”
“視頻?”崖香一怔。
“對,你忘了么?就是那個巨蠢巨蠢的……”默予正了正神色,露出介于超市營業員與銀行柜員之間的職業微笑,“駐土衛六卡西尼站全體工作人員給全國人民拜年啦!”
崖香這才想起來還有這么一茬。
每年春晚主持人都會一本正經地宣讀各地發來的新春賀詞。
“中國駐美英法德日俄韓加拿大尼泊爾阿富汗澳大利亞印度尼西亞列支敦士登大使館祝全國人民新春快樂。”
“廣大海外僑胞與留學生群體祝全國人民新春快樂。”
“全體地外工作人員祝全國人民新春快樂。”
他們就是這個地外工作人員。
幾分鐘之后大白回來復命。
“我已經催促過了。”
“他們怎么說?”默予問。
“需要我原話轉述么?”大白問。
默予點點頭。
“閉嘴。”
“太過分了,這是對你說的?”
“這是對你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