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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引進來與走出去

  “媽的,大廚這個人有什么毛病?用酒瓶子裝醋?”江子罵罵咧咧。

  “大廚是山西人。”樓齊解釋。

  “我還是個廣東人呢,我也沒在柜子里塞個福建人啊。”江子想在大年夜喝一杯的希望破滅,格外失望,卡西尼站內工作時間嚴禁喝酒,但是在休假期間不作限制,江子上一次嘗到酒精還是在兩個月之前——卡西尼站內的飲食分配全部歸萬凱管轄,雖然他被叫做大廚,聽上去是新東方畢業的廚師,實際上他是賓夕法尼亞大學出身的高材生,正式職位是“卡西尼站營養與健康規劃師”。

  所以萬凱說不能喝,就不能喝,站長都不能喝。

  江子憤憤地打了能源艙一拳。

  他本來想用腳踹,但是腳抬不起來。

  “站長先生請注意,您面前的是一座正在穩態運行的DT聚變反應堆,就在您身前三米處,是一億攝氏度的高溫等離子體,而在你身前一米處,是高能中子吸收材料。”大白提醒,“如果吸收材料發生破裂與泄露,艙外服無法提供有效保護。”

  ”行了行了甭嚇唬我,這東西我比你還熟悉呢。”江子擺了擺手,“你見過這東西的殼子沒?穿甲彈都打不穿的。”

  他把線纜接好,大白開始重啟控制電路,維修工作相當順利,從頭到尾也花不了十分鐘,江子收拾收拾準備打道回府了。

  “你說我為什么要待在這里,大過年的在外頭修電源,連口酒都喝不到。”江子把螺絲刀和扳手依次插進工具箱里,嘆了口氣,“真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我這把年紀,本來早就該退居二線了,在地球上坐坐辦公室,放假了跟朋友喝喝酒,打打高爾夫球,本次任務還有多長時間結束?結束之后……”

  “您接下來是不是要說干完這一票就金盆洗手?”大白打斷他。

  “不是。”江子一怔,“你干嘛要問這個?”

  “我需要在必要時阻止您立FLAG。”大白解釋,“根據不完全統計,只要諸如‘干完這一票就金盆洗手’以及‘等打完這一仗我就回家結婚’此類承諾出現,發言者在接下來一個月內的意外死亡率將飆升至正常死亡率的1200%,換句話說,我是在保護你們。”

  “我是說這次任務結束之后,我要去看看我女兒,她才剛上大學呢,就為了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她的開學典禮我都沒功夫去。”

  “令媛會為您感到自豪的。”

  “屁嘞,她不能理解我啊。”江子咧嘴笑了笑,有些無奈,這個向來粗神經的中年男人眉眼間流露出小小的寂寞,“從小到大都是她媽在照顧她,她的家庭作業上我都沒簽過字,那丫頭早就不認我這個做老爹的了。”

  “那您應該與女兒加深聯系。”大白建議,“需要我為您開通親情專線么?您可以每天晚上錄制問候視頻,我幫您發送至令媛手中。”

  江子愣了愣,半晌搖頭。

  “算了。”

  “父女感情出現裂痕應該盡早彌補,否則矛盾會發展至不可調和。”

  江子把工具箱拎起來,外骨骼松開固定,插進冰層的長釘緩緩拔出來,他伸手抓住安全繩,“她有個新爹了。”

  大白安靜了幾秒鐘。

  “容我多問一句,站長先生,您是被綠了么?”

  “綠你大爺!”江子勃然大怒,旋即他又沉默下來,“是我自己作,不是她們的錯,你想啊,像我這種連續幾年都回不了家的人,誰會跟我一起過日子?我女兒一歲那年,我出門執行任務,是去火星,等我回去的時候,那丫頭已經三歲半了,她都認不出來我是誰,因為她只在視頻里見過我。”

  “我跟你說,搞深空探測,無欲無求的和尚道士最適合。”江子接著說,“他們不用拖家帶口,否則一來一回十年八年的,你連自己兒子長多大了都不知道,但過一百年,佛祖還是佛祖,三清還是三清。”

  “我會向上級建議的。”

  白霧仍未消散,四周都是昏黃色,暗黃是大氣的本來顏色,本身土衛六就是個一年一千八百三十二天都是重度霧霾的星球,白霧的出現只不過加劇了霧霾的嚴重程度,鐵浮屠的射燈燈光在霧氣中彌散,江子抓著安全繩原路返回,這根繩子來自不可知之處,又去往不可知之處。

  江子和大白隨意地聊天,大白是個很好的聽眾和樹洞,因為你知道它其實不能理解你在說什么,但卻會不斷表示“對,您說的對”和“是的,您毫無疑問是正確的”,并在適宜的時候提問,以表示自己對你的話題有十足的興趣。

  “我跟你說大白,人類的未來在什么地方?當然是浩瀚的星空,一個不斷開拓的文明才是有希望的,我在給上級的報告中說,我們要堅持走出去和引進來,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江子還沒喝酒,就吹起來了,“什么叫走出去?就是人員,資金,技術都要向外拓展,向月球,向火星,向土星軌道上拓展,什么叫引進來?就是這些東西最終要回流,要反哺地球。”

  “是的,您說的對。”

  “跟一個偉大的文明前景比起來,個人的情感都是渺小的,有些犧牲也在所難免。”江子侃侃而談,“什么名譽地位,金錢財富,兒女私情,和我們頭頂上的星空比起來,又算得了什么呢?你說是不是?”

  “是的,您毫無疑問是正確的。”

  “只恨我早生了五百年,如果晚生五百年,我或許可以看到人類走出銀河系的那一天。”這一刻江子看上去像是個理想主義者和詩人。

  “站長先生,如果用您的名譽地位來換一個偉大的文明前景,您愿意嗎?”

  “當然愿意。”江子大公無私,不拘小節,舍小我為大家,“我一介凡夫俗子,如果能為全人類做出這么大貢獻,我心甘情愿。”

  “那么用您的金錢財富來換一個偉大的文明前景,您愿意嗎?”

  “當然可以。”江子視金錢如糞土,“錢這東西,沒什么用,我生平不愛錢。”

  “用令媛來換一個偉大的文……”

  “滾!什么狗屁文明前景,哪有我女兒重要?誰敢動我女兒我要他的狗命!”

  江子返回卡西尼站,在氣閘室的門前卸下安全繩。

  “大白,開門。”江子按了按氣閘室艙門上的按鈕,“樓齊,我回來了,這套鐵浮屠左臂電機可能有點問題,準備維修,聽到沒有?樓齊?樓齊?”

  “嘻嘻。”

  江子一怔。

  “哎?站長?我聽到你了,剛剛沒戴耳機呢,鐵浮屠的左臂電機有點問題是么?”

  “是的。”江子回答,“動作有點僵硬,咱們最好拆開看看出了什么問題,你剛剛笑什么?”

  “笑?”樓齊納悶,“大概是默予吧?她剛剛從我身后走過去,哼哼唧唧的。”

  江子抖了抖身上的雨滴,鉆進氣閘室,“我進來了。”

  紅燈亮起,氣閘室艙門在他的身后緩緩閉合,沉悶的一聲響,鎖芯轉動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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