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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雷暴

  六人冒著暴雨返回卡西尼站,飛船已經找不回來了,他們只能放棄,接下來的當務之急是修復能源艙。

  “夠么?”

  “嗯……”岱岳坐在地板上,面前擺著所有的超導電纜,沉吟了幾秒鐘,眉頭皺得越來越緊,“不好說。”

  計算下來他們手中的超導電纜僅有六千米長,精確數字是六千零二十一點四六米,“哈迪斯”號探礦船上有幾十公里長的HTSC,他們只來得及拆下六千米長的電纜,這只是總數的一小部分,遺憾的是他們也沒可能繼續得到更多的超導電纜了。

  岱岳抽出一根超導電纜緩緩拉長,這條電纜看上去極細,實際上內有乾坤,超導電纜的結構復雜,除了最核心的釔鋇氧化物超導體,外層則包裹著微米級的絕緣層和屏蔽層,這樣一根導線放在三十年前還是不可思議的黑科技——那個時候的超導電纜還是傻大粗的代表,甚至需要金屬材料來做隔熱制冷,得益于超導技術的飛速發展,如今的超導電纜已經能做到和頭發絲那么細了。

  可岱岳寧愿此刻手中的是當年的粗水管。

  “哈迪斯”號飛船內部的輸電線路在探礦船內部時被保護得很好,說到底它們是精密部件,無法抵抗外界的惡劣環境,岱岳有些擔憂這些電纜直接暴露在泰坦極端惡劣的環境中,是否還能正常工作。

  如果突然刮起一陣狂風,把電纜扯斷了怎么辦?

  “總長六千米,我們需要把它們截斷。”岱岳說,“截成每段三百米,然后整合起來。”

  說干就干,岱岳抄起老虎鉗,手起鉗落,“咔嚓”一下就把電纜給切斷了。

  其他人看得膽戰心驚。

  這手法未免也太粗放了。

  “這……這么做沒問題嗎?”葛梓弱弱地問。

  “問題?什么問題?”岱岳手起鉗落手起鉗落手起再鉗落,咔嚓咔嚓咔嚓地剪,斷下來的電纜堆在地板上。

  “就這么簡單粗暴?”木木也有點吃驚。

  “就這么簡單粗暴。”岱岳一邊咔嚓咔嚓一邊點頭,“以前沒修過電燈泡?”

  “可……可這是超導電纜。”木木有些遲疑。

  “這說明你對它們的認知還停留在半個世紀之前,早年的超導電纜是不能切割的,因為里面用金屬管子灌著液氦和液氮,可是技術總是在你不知道的地方飛速進步。”岱岳揮舞著手中的鉗子,“現在的超導電纜可以隨便剪……想怎么剪就怎么剪,要是你愿意,還能打個蝴蝶結。”

  岱岳把所有的電纜全部切斷,每一截三百米長,一共有二十截。

  他把這二十條電纜束起來,兩端接上超導接頭。

  “……七十九五兩倍半,穿管溫度八九折,裸線加一半,銅線升級算。”岱岳輕聲哼哼,“這些都是1.5個平方的線,載流量的計算公式是什么來著?你們誰還記得?”

  其余人大眼瞪小眼,然后一齊搖頭。

  “算了,不記得就不記得,反正也不重要。”岱岳說,“電纜的載流量與它的面積有關,我們手里有二十根線,總截面積應該有三十個平方。”

  “三十個平方?”葛梓問。

  “三十平方毫米。”岱岳解釋。

  “我記得要完全滿足要求,需要二十五平方厘米的截面積。”卓識說,他記得“哈迪斯”號探礦船內部的HTSC正常載流量是一個平方200A。

  在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氣,他們把擔憂的目光投在岱岳手中那細細的纖弱電纜上,它僅有三十平方毫米的截面積,而要承受雷暴的電流需要二十五平方厘米的截面積,前者僅僅是后者的百分之一點二。

  用它去承受雷暴的電流,相當于把一座巨型水庫中的水在短時間全部灌進一條自來水管中。

  這不爆就怪了。

  岱岳把束好的電纜一圈一圈地堆在地板上,葛梓伸手抓起一頭,多股電纜只比她的食指稍微粗一些,二十條超導電纜整整齊齊地并在一起,末端塞進一個接頭中。

  趙木木把一根五十厘米長的金屬空心管遞給岱岳,手指粗細,這是“哈迪斯”號上最大的天線底座,在接下來的引雷工作中它就是接閃器,與雷暴的高壓電弧直接接觸,這東西的材質是鎢合金,熔點高達三千五百攝氏度,它能確保在雷擊中不被高溫熔化。

  岱岳接過去,掂了掂,然后試著接在超導電纜的一頭。

  “就這么簡單?”木木有點好奇。

  “當然沒這么簡單。”岱岳搖頭,“因為飛船不知道到哪兒去了,所以我們手中的電纜比預計的要少,就這么點電纜直接上很可能會失敗,所以我還得做個SPD。”

  “SPD?”木木第一次聽說這個詞。

  “浪涌保護器。”史騰解釋。

  “對,浪涌保護器。”岱岳點頭,“或者叫過流保護器和過壓保護器,在日常生活中,它用來保護用電器不被瞬時高電壓或者大電流燒壞,簡單地來說,這東西就是用來防雷擊的,聽過保險絲吧?跟保險絲差不多,電流一旦超過承受上限,保險絲就會被熔斷,從而保護用電器……只不過我們不用保險絲,我們用泄放電流元件。”

  “我們有這種東西嗎?”葛梓問。

  “沒有。”岱岳一笑,“不過我們可以做一個。”

  浪涌保護器本質上就是接地線,只不過它是個帶電阻的地線,一旦電壓或者電流超過閾值,保護器被擊穿,瞬時大電流就被引入地下,在最常見的使用情境中,浪涌保護器是用來弱電電路的,比如說保護普通日用家電——而“哈迪斯”號機組乘員們接下來要建設的輸電網絡怎么看都不是弱電電路,它要傳輸百億伏特五十萬安培的強大電流,比普通的超高壓輸電線路還要高。

  SPD是非常常見的電氣元件,岱岳敢肯定卡西尼站內就有。

  但肯定沒有能用在這里的。

  “最簡單的SPD就是一對羊角。”岱岳說,“非常古老的玩意,被稱作招弧角,你們可能沒怎么見過,這東西現在已經被淘汰了,以前用得很多,特別是在高壓電網上。”

  他畫出示意圖給其他人看,果然是非常簡單的結構,就是兩條互不接觸的金屬棒分別向外彎成羊角形,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正常情況下兩個電極互相絕緣,電流無法通過,而一旦電壓過大,兩個電極之間的空氣就被擊穿形成高壓電弧。

  由于電極的形狀是向外拓寬的,所以電弧不會長久停留,而是沿著電極延伸的方向被不斷拉長,最后熄滅。

  這是個簡單的空氣放電器。

  岱岳找來兩根金屬棒,用老虎鉗嘎吱嘎吱做了個大號的。

  史騰劉培茄趙木木卓識葛梓看著他手里的兩根金屬棒,覺得他像是個手持尋龍尺的江湖騙子……希望他手里的這個保護器不會跟尋龍尺一樣扯淡。

  待外頭的雨稍小了些,史騰等人就開始動身了。

  截斷后的超導電纜有三百米長,而從通訊塔塔底到聚變反應堆直線距離二百五十米,通訊塔被摧毀后高度五十多米,三百米的長度勉強夠用。

  六個人沿著安全繩摸到通訊塔塔底,岱岳背著一捆電纜爬上了塔頂,在電纜的末端系上重物,從塔頂上拋下來,史騰等人在塔底下接住落下來的電纜,然后拉著它慢慢地返回卡西尼站。

  岱岳望著細細的電纜向下落進濃霧中,覺得它像是高山纜車的纜繩,從極高極高的山頂上出發,一路穿過云霧,最終抵達另一座山頭。

  如果在電纜上系上什么小玩意,讓它一路滑下去,應該能滑到史騰的手里吧?

  為了安全起見,接閃器還未安裝,這是為了防止輸電線路安裝途中發生雷擊,高壓電流沿著導線劈死史騰。

  “岱岳,你上面情況怎么樣?”耳機里傳來劉培茄的聲音,劉培茄負責留守在通訊塔的塔底。

  “沒問題。”岱岳回答,“我該下去了,待會兒可能會打雷。”

  在天氣惡劣的時候待在通訊塔上是相當危險的行為,二十年前卡西尼站還在正常運作的時候,通訊塔就是個常遭雷劈的主,正常情況下通訊塔的塔頂是不允許上人的,特別是在防風罩被摧毀之后,沒有了屏蔽用途的防風罩,站在塔頂上毫無疑問更危險了。

  如果不是為了牽線,岱岳也不想上來,為了節高官度,他只能把電纜從塔頂外拋下去,而不能從塔身內部的檢修通道拉線,這么做電纜的長度就不夠了。

  岱岳沿著舷梯緩緩地滑落下來,劉培茄正窩在艙門邊上。

  “他們已經走了么?”

  “走了。”劉培茄指了指頭頂上的電纜,藍色的超導電纜從塔上落下來,形成一條懸鏈線延伸進眼前的濃霧中,導線在微微地顫動,可以想象這條線的另一頭正綁在史騰的身上,史騰正帶著它前往卡西尼站另一頭的聚變反應堆。

  岱岳抬頭望天,心里祈禱此刻千萬不要起風。

  至少在二十分鐘之內不要起風……這個世界的風暴刮了幾十億年,也不差這二十分鐘,老天保佑啊。

  史騰小心翼翼地牽著電纜,沿著安全繩前行。

  他前面是卓識,后面是葛梓和趙木木,他們都用雙手舉著電纜,一點一點地放線。

  “一!二!三!跳!”

  隨著史騰的口令,四個人舉著手排著隊齊刷刷地往前一蹦。

  “很好,再來,一!二!三!”

  隊伍又往前一蹦,像是一條躥動的毛毛蟲。

  四個人一起為這條電纜保駕護航,排著隊在地上小步蹦跶,這個時候要是打雷,能一次性劈死四個。

  “當心,當心……”史騰這輩子也沒小心過,“小梓你們把手稍微舉高一點,千萬別絆著了,把線扯斷了就完蛋了。”

  “已經舉到最高了。”葛梓撇嘴,“說我個子矮不用這么拐彎抹角。”

  木木扭頭望了一眼,通訊塔已經看不到了,電纜仿佛從濃霧中誕生。

  “史哥史哥!你到了么?”岱岳來催了,“時間不多了,我們得在天氣惡化之前把它搞定,兵貴神速啊史哥!再快些!再快些!”

  “馬上馬上,我已經看到它了,我已經看到它了……”

  史騰已經看到了能源艙的外殼,他想加快速度,但又擔心摔倒,只能小步快跑。

  “好,我進來了!成功射門!本壘打!”

  他牽著線進入能源艙,最后一步邁進艙門,長出了一口氣,超導電纜拉到這里只剩下幾米長了,木木麻利地從身上卸下備用電池,迅速接入能源艙的控制系統,進入預備點火模式。

  能源艙的點火系統已經被拆除,史騰鉆進聚變反應堆的控制系統內,把超導電纜接入激光器的一個電極,另一個電極直接接地,用雷電作為能源無法像電池那樣形成電流回路,只能讓它貫通點火器后進入大地。

  史騰擰緊螺絲,用力拍了一下能源艙的控制面板,大喊一聲:“搞定!”

  等待已久的岱岳爬上通訊塔,將超導電纜插進接閃器,然后把接閃器豎在塔頂,再安裝保護器,將保護器與電路并聯。

  擰螺絲的時候岱岳的手在發抖,他已經察覺到頭頂正在變天,雨又下大了。

  這種感覺跟排雷或者拆彈差不多……你不知道手里的定時炸彈還有多久爆炸,它可能十分鐘后爆炸,也有可能下一秒就送你上天,岱岳是在和死神跳舞。

  不知什么地方隱隱傳來沉悶的轟隆聲。

  岱岳心底一沉,他把最后一個螺絲塞進螺孔里,然后擰緊。

  做好這一切,岱岳拔腿就跑,輸電網絡架設已經完成,現在它就是個極其危險的高壓電放電器,方圓十公里內產生的雷電都會劈在這里,除了鎢合金,什么東西留在這里都是死路一條,不想死,就離它越遠越好。

  “跑!跑!跑!跑!”岱岳大喊。

  等在塔底的劉培茄瘋狂逃竄,一眨眼就沒了人影。

  “媽的等等我啊!”岱岳怒罵,這個二百五,逃命速度真他媽快。

  舷梯的最后幾步岱岳直接跳了下來,他瘋狂地沖出通訊塔,連滾帶爬地往回跑,這個時候管不了什么重力不重力了,飛都要飛回去。

  岱岳沖出通訊塔的一瞬間,頭頂上有刺眼的白光轟然炸響,與其說它是雷電不如說是爆炸的閃光彈,那是一個降臨的球狀閃電,發散的高壓電弧擊穿潮濕的空氣,發出刺耳的噼啪聲,岱岳剛跑出兩步,巨大的電流就從他的頭頂貫入,流經他的身體進入地下,發出一聲巨大的爆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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