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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兩個死者

  木木帶著葛梓離開P3實驗室,在走廊上跌跌撞撞地狂奔,后者慌張地扣上頭盔,問:“木木?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如果來接我們的那艘飛船就是暴風雪號,二十年前墜毀的暴風雪號。”木木扭頭說,“那么我們在二十年前就已經死了!半尺湖上那艘墜毀的飛船里就會有我們的尸體!”

  她把葛梓的面罩“咔嚓”一聲合上,然后用力擰開氣閘室的艙門。

  從卡西尼站到半尺湖的方向并不難找,那艘墜毀的飛船也不難找,因為史騰和劉培茄已經去過一次了,他們的步行車在積雪中開出了道路。

  木木和葛梓駕駛著步行車在雪地里爬行,葛梓激動又驚恐,心驚膽戰,她不知道木木說的是不是真的,她也好奇,這是一次瘋狂的嘗試,兩個年輕女孩開著車前往自己的墳墓,說出去都沒人會相信,找自己的尸體?

  一個人怎么可能會找到自己的尸體呢?

  如果她們找到了自己的尸體,那么在此時此刻,她們究竟是活人還是死人?

  一路上木木面目猙獰,不愧是要去尋死的人,感覺這會兒要是有人敢跳出來攔路,木木能開著車從他身上直接碾過去。

  步行車抵達了指定位置,不久之前,史騰和劉培茄的步行車就是停在了這里,木木拉著葛梓跳下車。

  兩人手握著手,一點一點地往前摸。

  她們在重走史騰和劉培茄走過的路,那兩個男人曾經來過這里,此刻木木終于也親身抵達了這里。

  這個漫長的黑夜終將過去,天快亮了,大氣中散發著微微的淡黃色光,巨大的黑色影子沉睡在濃霧里,像一條死去的鯨魚。

  隨著距離一步一步地靠近,影子模糊的輪廓越來越清晰,木木和葛梓逐漸看清了飛船的樣貌,她們很肯定這絕不是哈迪斯號,它只可能是二十年前墜毀的那艘飛船——暴風雪號,葛梓往木木身后挪了挪,躲在她的身后。

  很快木木就摸到了飛船船艙的弧形外殼,它像是砸在冰面上的一段巨大圓柱體,覆蓋著厚厚的積雪,兩人沿著飛船外壁搜索進去的通道,有些地方雪被抹掉了,露出內里的冰層,很明顯是某人用手抹的,她意識到這是史騰留下來的痕跡。

  “有人來過。”葛梓在她身邊打著燈。

  “史哥他們來過。”木木點頭。

  透明的冰層下隱隱約約有紅色的字:緊急出口。

  “就是這里了。”木木把積雪全部抹干凈,露出冰層底下的艙門,這里是船艙的緊急出口,她用力敲了敲結在飛船外殼上的冰,起碼有幾厘米厚,凍得和鐵一樣結實,木木用力踹了幾腳,紋絲不動,一丁點白印子都沒出來。

  “我上去拿工具。”

  木木轉身拎著等離子氣割槍回來,槍口對準飛船,后退兩步,一扣扳機,高溫火焰立即把冰層全部升華。

  木木隨手把氣割扔在一邊,然后雙手緊緊握住艙門的把手,使出吃奶的力氣,“嗯嗯啊啊啊啊——!媽的轉不動,小梓來幫把手!”

  葛梓靠過來,木木讓了讓位置,兩人的鐵浮屠一起發力,艙門上小小的把手終于開始轉動了。

  “咔噠”一聲,艙門彈出。

  木木和葛梓氣喘吁吁。

  兩人對視一眼,再抬眼望向漆黑的門洞,饒是木木這樣放棄治療置生死于度外的人,心里也有些犯怵。

  這是一艘墜毀了二十年的飛船。

  可來都來了,就算眼前是地獄,咬咬牙也得下去試試深淺。

  木木自己都難以相信自己的彪悍。

  “不敢進來就在外面等著。”木木說完就鉆了進去。

  飛船內部的溫度仿佛比外界還要低,雖然穿著鐵浮屠木木無法感覺到氣溫變化,可飛船內部的陰冷壓抑讓人懷疑這里是不是住著巫妖王。

  “喔……”葛梓發出低低的驚嘆。

  像松枝一樣的冰凌從艙壁上生長出來,燈光被反復折射之后倒映出層層疊疊的人像,很難想象這是在飛船的內部。

  “這就是暴風雪號?”葛梓說,“真是名副其實。”

  兩條窄窄的燈柱在漆黑的船艙里掃動,兩個女孩哆哆嗦嗦地湊在一起往里走,互相攙扶著,深一腳淺一腳,木木不知道自己是否真能找到自己的尸體,這種事在人類歷史上也從未有過先例……如果真能找到自己的尸體,那她的死狀會是什么樣的呢?

  肯定不會太好看。

  腳踩在飛船內壁上咔嚓咔嚓地響,墜毀的暴風雪號已經變成了廢墟,內部一塌糊涂,只剩下外殼還算完整,看得出來當年有人在竭力拯救這艘船,可能是船長,也可能是飛船的自動控制系統。

  可以想象如果暴風雪號徹底失控墜入大氣層,肯定燒得渣都不剩,而這艘船艱難地保持了結構的完整,甚至迫降在了卡西尼站附近——說這是巧合沒人信,當年絕對有什么人在努力挽救暴風雪號。

  遺憾的是飛船的駕駛艙已經碎成了渣,木木無從查證這個人是誰了。

  在距離緊急出口幾米遠的一堆雜物里,兩人發現了尸體。

  木木心里咯噔一下。

  兩具尸體。

  都穿著鐵浮屠,被半掩埋,在低溫中凍成了一整塊。

  乍一看完全看不出是人,尸體被雜物掩埋,如果不是發現了鐵浮屠的頭盔,木木和葛梓甚至會忽略過去。

  “木木……”

  “別說話。”木木深吸了一口氣,伸出手去想把硬邦邦的垃圾扒拉開,但手抖得怎么都止不住。

  第一具尸體臉朝下趴在艙壁上,一只手緊緊抓著艙壁上的把手,第二具尸體則蜷縮起來,懷里緊緊地摟著前者的胳膊。

  “木木……木木……”葛梓聲音也開始發抖。

  “你看這姿勢,她們是想逃離這里。”木木一屁股坐下來,指了指地上的尸體,大口地喘息,“她們正在爬向緊急出口。”

  “那……她們究竟是誰?”葛梓問。

  木木咽了口唾沫,想知道這兩個人是誰很簡單,只要把面罩掀起來看臉就行了。

  她躊躇了一下,伸手按在尸體的頭盔上。

  “木木。”葛梓按住她的手臂,輕輕搖頭。

  “遲早要看的,不必想得太糟糕,說不定是個男人呢?”木木蒼白地笑了笑,用力把尸體鐵浮屠的濾光面罩掀了上去,再做足心理準備,歪頭去看尸體的臉。

  透明的玻璃面罩之下,是一張被凍僵的、青白的干枯小臉,閉著眼睛,干得像是骷髏,在零下一百八十攝氏度的低溫中凍了二十年,皮膚、肌肉這些有機組織差不多都晶化了,幾乎看不出原來長什么樣,但能看到一頭干枯的黑色頭發。

  是個年輕女孩。

  木木的身體開始發抖。

  葛梓想把頭盔取下來,擰的時候卻不慎碰到了內部的尸體,咔嚓一聲,葛梓把頭盔提起時那個頭顱從鐵浮屠頭盔里掉了出來,然后一路滾進了燈光照不到的漆黑雜物堆里。

  葛梓驚叫一聲。

  被低溫凍干的尸體就像玻璃一樣脆。

  “木木……”

  木木已經什么都聽不到了,她大腦一片空白。

  從目光透過玻璃面罩看到尸體的那一眼起,巨大的驚恐貫穿木木的大腦,把她所有的冷靜鎮定全部擊得粉碎,她確信自己看到了自己的尸體,那就是自己,死了二十年的自己,那具像凍干的木乃伊一樣的無頭尸體,就是趙木木。

  不出意外的話,另一具尸體就是葛梓的。

  木木長嘆一口氣,然后慢慢地仰倒在冰冷的艙壁上,她累了,既然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逃出注定死亡的宿命,那還有什么努力的必要呢?

  想想真可笑,這具尸體在這里停留了二十年,那么在過去二十年里,她能否想象在宇宙中有某個地方已經為她安排好了墳墓?她能否想象早就有這么個地方,為她寫好了最后的結局?她能否想象,在過去二十年里,當她吃喝玩樂努力工作在太陽系里到處穿行時,其實自己的尸體已經在某個地方被冰雪逐漸掩埋?

  落到這種結局的人只有她一個么?也未必,說不定全世界的人都這樣,從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你的尸體已經埋在這個宇宙的某處了。

  你的一生不過是在走向這個早已注定的墳墓。

  不想了,不如閉上眼睛睡一覺,什么生啊死啊的,隨他去吧。

  木木閉上眼睛,什么都不再理會。

  “木木!木木!”葛梓用力推她。

  “別叫了小梓,沒用了,做什么都沒用了。”木木心如死灰,“這個該死的宇宙啊,怎么都逃不出去。”

  “木木——!你起來看啊,不太對勁。”葛梓強行把她拉了起來,然后伸手一指,“你看啊。”

  木木愣住了。

  “這是怎么回事?”葛梓問。

  她打開了第二具尸體的鐵浮屠面罩。

  不出意外的話,第二具尸體應該是葛梓,二十年前死亡的葛梓。

  可在兩人的燈光之下,這具鐵浮屠的頭盔里是空的。

  空的?

  空的?

  空的?

  空的?

  空的?

  木木愣愣地呆在原地,只剩下兩個字在大腦里反復碰撞,每撞一次都發出洪鐘大呂一樣的聲音,把她的每一個腦細胞都震得嗡嗡作響。

  為什么會是空的?

  怎么可能是空的?

  下一刻,雞皮疙瘩從木木的腳底下一直竄上頭皮,一支利箭以閃電的速度穿透了她的大腦,把她記憶中的一切全部串在一起,然后正中靶心。

  她的全身都開始止不住地發抖。

  “小……小梓。”木木轉過身來,差點摔倒。

  “怎么了?”葛梓連忙扶住她。

  “小……小梓,我我我我我我我知道了。”木木的牙齒和舌頭在打架,“我全部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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