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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四十五章西涼(九)

  這一日午間,幾匹瘦骨伶仃的戰馬,馱著幾個衣衫襤褸,滿身風霜困頓,形如乞丐,偏又形容特異的人來到了涼州城下。

  他們自西邊迤邐而來,望著城頭在西北朔風中飄揚的吐蕃戰旗,有些恐懼,卻又有些歡喜,各個神色復雜。

  他們在城外逡巡良久,又聚在一起嘀咕了良久,不論是城里的吐蕃人還是城外吐蕃人營寨,都沒什么動靜。

  這要是秦軍駐守于此,肯定是不可思議的事情,有人窺探軍營城池,形容鬼祟,一定不會放過他們。

  但吐蕃人此時,已經變得懶懶洋洋,分外的懈怠,根本不像是戰場上的一支軍伍了,更像是在這里放牧的部族,殺氣完全侍fàng在了幾日前的那場入城之戰中了。

  不過,這一行人并沒有離開……

  幾個人下了馬,圍坐在一起,掏出奶塊肉干以及酒囊,一邊慰勞著腸胃,一邊爭論著是不是要冒著被那些吐蕃蠻子射殺的危險,去到城下叫門。

  說了半晌,其他幾個人也沒有誰愿意鼓起勇氣,去跟那些很可能殺紅了眼的吐蕃蠻子交涉。

  為首的黑壯漢子很wúnài,厲聲的斥責著他們,但說實話,效果并不好,其他幾個人不是無動于衷,便是屢屢推脫,可見,他雖為這一行人的首領,但他的威嚴卻并不能使其他幾個人冒著送命的危險去辦事。

  不一時,為首的黑壯漢子便泄氣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呼呼喘著粗氣。臉上留下的汗水。混雜著泥土。沖出幾條印痕,看上去有些狼狽。

  如果韃靼人的大汗不顏惜班汗在這里的話,會很快認出他的,雖然zhègè家伙瘦了許多,穿著打扮也迥然有異,但那特有的腔調,以及過于精明的眸子,一定能很快的喚起不顏惜班的回憶。

  沒錯。這位激ù侍曾經去到云外草原,來自西州回鶻,作為阿薩蘭汗的使者,走進他的帳篷的回鶻商人,阿健蘇祿。

  時隔一載,在云外草原并無多少收獲的回鶻商人,如今卻又出現在了西北的涼州城下,這不得不說,是一件值得人驚奇的事情。

  不過,對于阿健蘇祿自己來說。他出現在這里是非常合情合理的……

  作為回鶻商人群體中,有著非凡的政治目光以及敏銳的商業觸覺。又有著阿薩蘭汗的信任的人,他在回鶻商人中雖然算不得富可敵國的豪商,但他也正拼命的為此在努力奔波著……

  他冒著生命的危險來到這戰火燃燒之地,帶來了回鶻大汗的意志。

  這一載的奔波,讓他備受折磨,連圓潤的身材,都變了個樣子,但熊熊燃燒的野心之火卻越燒越旺了。

  很難說他的收獲和他的努力相比多么的令人滿意,但他相信,自己終于攥住了商業女神的裙角,只要此行能得到回應甚或是承諾,那么,這一年來的東奔西走,便沒有白費,一條黃金鑄成的路途,將展現在他的面前。

  而他阿健蘇祿的名字,也將為那些同行們所敬仰……

  也許,他能從中得到更多,當然,這還要看接下來的努力。

  之所以他有著這樣的信心,并非基于商人對于金錢和財富的盲目追逐,這基于他的判斷……

  是的,這一年雖然吃了很多苦,但從云外草原,再到涼州,見到了無數形形色色的人們,漢人,韃靼人,蒙古人,乃蠻人,黨項人等等等等。

  在云外草原,他見到了韃靼人的大汗不顏惜班汗,見到了乃蠻人的新首領,魯烏爾阿拔萬戶,見到了克烈部汗王桑昆汗,見到了蒙古諸部的丞相博爾術萬戶,還有各色的草原貴族首領。

  當然,這其中,最重要的則是見到了那些漢人,當那樣一場草原婚禮以及盛大的草原盟會出現在云外草原之上,他便明白,草原上的陽光,今后將不屬于其他部族了。

  而令人苦澀的是,回鶻商人在草原上行走的日子好像要激éshù了,那里也許必將是蜂擁而來的漢人商人們的天下,因為漢人們離那里更近,能夠給草原部族的東西也更多更好。

  也許,在不久的將來,草原上還有著回鶻商人的一席之地,但現在看來,越過西遼,去跟草原部族或者漢人交易,將不再符合回鶻商人們的利益,是的,那將是虧本的買賣,而回鶻商人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

  回到回鶻汗國,從春天里草原傳回的消息中也讓他看的更加的清晰,戰亂并沒有停止,草原部族間的征伐,變得不再那么混亂無序,卻也變得更加的盛大而瘋狂。

  新的部族在擴充著自己的草場,對不臣服于自己的部族揮起了彎刀,而這些對于商隊來說,也更加的不利。

  回轉的回鶻商隊越來越多,他們不再敢進入中部草原,那里的部族好像也不再歡迎他們……

  在zhègè春天里,阿薩蘭汗的汗帳中,時常會響起阿薩蘭汗特有的咆哮聲,當然,這都是與汗帳有著這樣那樣牽扯的商人們進到里面所引起的效果。

  不過,在阿健蘇祿聽起來,大汗的咆哮更像是年老的獅王垂死的哀鳴,是的,阿薩蘭汗老了,老的已經不能夠給回鶻商人太好的保護。

  十幾年前,力排眾議,揮兵攻伐西夏的那個英明而又有著野心的阿薩蘭汗已經死去,也許,正是當年十幾萬大軍潰敗回國,才給了阿薩蘭汗致命一擊,西夏黨項人用鋼刀和鮮血,殺死了英明的大汗……

  當然,這些念頭一直存在于他的腦海之中,直到他在云外草原上見到那個人,或者可以說是見到了那一群人,才變得格外的清晰了起來。

  那位尊貴的天神使者,以及那些臣服于他的人,都有著蓬勃的野心和令人欽羨的活力,更重要的是,他們更加的強大威嚴。

  回鶻人,已經丟掉了回紇帝國的榮光,zhègè沒什么好爭論的,被契丹人一直壓制的回鶻汗國,已經成為了商人之國,身為zhègè群體中的一員,阿健蘇祿自己也沒什么可抱怨的,而且很自豪。

  因為zhègè汗國,是商人用馱馬和駱駝馱出來的,它的道路是商人們用財貨和金沙蹚出來的,它的名字,也是商人們散播出去的,帶著金光閃閃的wèidào。

  商人在zhègè國度中,有著無與倫比的地位,與貴族無異,而那些回鶻人的顯貴,也都必定有著商人們的支持,連他們的大汗也不例外。

  換句話說,商人激ù侍zhègè國度的基石……

  當他們的大汗不能很好的保證商人的利益的時候,他還能被稱作一個英明的大汗嗎?

  商人們很沮喪,因為草原戰亂太久了,能去到草原并帶回足夠的貨物奴隸的商隊越來越少,如今更是徹底斷絕,這對于常年行走于草原的回鶻商人來說,真的不是什么好消息,而令人絕望的是,好像他們的大汗也無能為力,只能用咆哮和咒罵來ānwèi商人們……

  zhègè時候,阿健蘇祿覺得,自己的機會來臨了,他所需要做的,激ù侍走進汗帳,去說服年老的汗王,得到他的承諾,再去跟別的什么人交易。

  在他深思熟慮了一番之后,他也確實這么做了。

  在那頂華貴到極點,浸潤了商人們的血汗的汗帳中,他用巧妙的言語,安撫了焦躁的汗王,然后又用夸張的言辭,吸引了汗王的注意力。

  之后,他又無比的耐心的給nǎodài已經不太清楚的老汗王指明了道路。

  他幾乎用盡了渾身的解數,在三天的時間里,說服了越來越頑固的老汗王,再次得到了使者的身份,并明確得到了汗王的承諾,這才啟程西來。

  當然,這么做的前提有很多,而其中又有一大部分,都是他自己的cāicè。

  這無疑是一場賭博,拿身家性命來做籌碼的賭博,如果此行失敗,那么,他將一無所有,變得越來越貪婪的阿薩蘭汗會毫不猶豫的剝奪他的一切,去修飾他那越來越奢華的帳篷……

  當他去到那座據說是漢人修造,如今卻被黨項人占據的玉門關的途中,他還在胡思亂想,怎么去到漢人的國度,又該用什么樣的言辭,去打動顯然比阿薩蘭汗尊貴無數倍,足可稱之為上天的寵兒的漢人皇帝陛下。

  那必將是一個擁有著無可想象的權力,并擁有著商人們難以企及的財富的大人物,那也必定不是一個和阿薩蘭汗完全不同的人。

  那人擁有著怎樣的威權,唯一的基準是他在草原上曾經見到過的那個人,而那個人的尊貴威嚴之處,已經遠遠超過了他們回鶻人的王者。

  而擁有著那樣一個尊貴之人效忠的漢人皇帝陛下,又該是什么樣子呢?

  這已經是阿健蘇祿很難想象的事情了,而漢人……據說對商人很不友好,在漢人的國度里,商人的地位……非常的卑微,這是他在草原上的收獲之一,他對漢人并非沒有一點了解。

  也正是這一點,讓他一想起來,就渾身涼颼颼的,對于這次豪賭,也沒有一丁點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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