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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四十章贈譜

  琵琶聲起。

  琵琶的起源已不可考,但應是出于胡地,后為漢人引入,歷經革新,成了現在模樣。

  但不管怎么說,琵琶好奏雄健之音,已是時人之共識。

  琵琶之音一起,岳東雷精神不由一振。

  心有所感中,手不自覺的向腰間抹去,不過手卻按了個空,才想起今日出行,不曾帶劍,不由唯有遺憾。

  和平日所聞不同,琵琶之音一起,便趨激烈。

  “五月天山雪,無花只有寒。笛中聞折柳,春色不曾看。曉戰隨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

  兩個少女相和,一彈一唱,也算似模似樣。

  但兩個少女年紀未足,彈唱這樣的邊塞曲,雖配合諳熟,又有琵琶為器,卻還是失于委婉悠揚,難得邊塞曲之真諦。

  岳東雷不由有些疑惑,難道他岳東雷如此不堪入眼,竟為其這般搪塞?

  一曲既罷,琵琶聲卻未斷絕,另外一女立即接上,兩女轉換,無有一點縫隙。

  “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

  這一次更過分,只是取了關山月的前兩句。

  不過,就算兩女功力不足,但≯→,..氣勢磅礴的詞句傳入耳朵,還是讓岳東雷稍有悸動。

  就在此時。

  錚錚錚,一直未動的陸歸琴雙手急舞,金戈之音,瞬間大作。

  鐵騎奔流,金戈乍起。

  岳東雷身子一顫。恍惚了一下。身子一下便已繃緊。仿佛一下便來到了金戈鐵馬的兩軍陣前。

  琴音連綿不絕,似緩實急,如金鼓陣陣,催促著大軍排兵布陣。

  旌旗蔽日,刀槍并舉。

  琴音在此時終于緩和了下來,但每一個音符,都好像透著千鈞之力,激蕩人心。從高昂到低落,似有還無,飄渺于耳間,卻透著異常的張力,讓人喘不過氣來。

  此時,岳東雷兩頰已帶了些潮紅,雙拳緊握,正如兩軍對圓,遙遙相望,軍將翹首而盼。殺氣積蓄,只待殺敵。

  琴音在低若不聞時。終于猛然清晰了起來,幾乎一下便來到激烈處。

  這是真正的殺伐之音。

  琴聲大作,殺氣嚴霜,讓這空山寂靜,林木幽幽的夏日武侯舊居所在,彷如一下冰冷了起來。

  琴音越來越急,越來越促,沒有高峰和低估,如狂風,似暴雨,不斷敲打著人的心弦。

  岳東雷卻仿佛聽到了戰馬嘶鳴,聽到了弓弦乍響,箭矢臨空,麾下將士,不必矢石,冒死而進,戰馬悲鳴,慘呼四起,鮮血橫流。

  琴音中流淌著魔力,將人帶向最慘烈的戰場,殺戮之氣縈胸沸腹之時,卻有高昂激烈之意如中流砥柱,不曾讓人徹底淪于殺戮,喪了心智。

  “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不顧勛……”

  岳東雷緊緊抿著嘴唇,眼中青山碧水,甚或是那操琴的身影,都已消失,他眼中浮現的,是麾下勇猛精強,猶自死戰的大軍將士,是浴血滿身,不顧榮辱的兩淮壯士,他仿佛一下就來到人生中最濃烈的時刻。

  千軍萬馬,與敵戰于疆場,死生不顧……

  終于……琴聲漸緩,好像要崩斷般的心弦在這一刻,也終于隨著琴音松弛了下來。

  琴音中透著些許疲憊,些許喜悅,些許悲傷,些許……

  如此的清晰,如此的令人滿足,正如沙場戰罷,勝利在握,殘敵一掃而空之時的心境。

  岳東雷好像能清楚的讀懂這里面每一個細微的意思,嘴角慢慢翹起,帶出了幾分笑意,還有幾分桀驁,還有那么幾分沉甸甸的悲傷。

  隨著時間推移,琴音漸轉哀婉,最終彷如哭泣,聞之斷腸。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里人。

  這一刻,岳東雷就是陸歸琴的知音,一個個音符流淌,他都能清晰的把握操琴之人所要表達的心意,彷如一人。

  這是最深沉的共鳴,精神境界上的水乳交融。

  琴音漸止,留下滿地哀傷,彷如憑吊,彷如痛訴,隨著最后一個音符,終于刻入人的心間……

  岳東雷還在回味,此曲,未有大漢手持長戈伴舞,未有金鼓相隨,不然的話,定是可讓帝王驚起振作,可讓儒士拔劍而起,可讓市井屠狗之輩敢死效命的驚天動地的倫倫大音……

  而此時,操琴之女子已經緩緩起身,臉色蒼白,汗流如注,低語幾句,轉身行去,沒走幾步,便踉蹌了一下,被身邊弟子扶住,那幾個扈從也趕了過來,一起簇擁著她,消失在岳東雷的視線之內。

  岳東雷終于驚醒過來,一把扶住窗欞,嘴巴張了張,身子動了動,最終,化為一聲嘆息,轉身回到坐席之時,他身后窗欞已是粉碎。

  老者臉色有些蒼白,身軀搖搖欲墜,不過,精神卻是亢奮難言。

  龐瀾額角見汗,臉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死死握著手中酒盞,眼內竟然帶了幾許血絲。

  岳東雷瞅了瞅他們兩個,心中不由傲然一笑,這是金戈鐵馬的武人之音,文人聽了,怕就是這副模樣了。

  拿起酒杯,一飲而盡,覺得頗不痛快,一把拎過旁邊酒壇,抱在懷中,大口飲之,絲毫不管胸前淋漓,之前溫文之儀態,早被他扔到了腦后。

  酒如烈火,順喉而下,快美難言之處,旁邊兩人又如何曉得?

  片刻之后,腳步聲響,人影一晃而入。

  岳東雷余光一掃,已經看清,來人正是伴在陸歸琴左右的兩個少女中的一個。

  少女腳步虛浮,臉上也帶著些異常的蒼白,但看上去還是嬌顏如花,瞅著岳東雷的模樣,不由一愣,接著紅唇一抿,卻趕忙用小手捂住,少女嬌憨之態畢露。

  但岳東雷此時心中哪里還有旁的什么,順手放下酒壇,眸中光芒閃動,急問道:“陸姑娘可是有話相傳?”

  少女福身一禮,從袖口抽出一卷竹簡,雙手奉上道:“為謝岳公高義,師父將此樂譜,贈于岳公……”

  沒等岳東雷說話,那邊老者已是一下站起身來,深施一禮外,疾步向前,一手接過竹簡,急急之態,幾如搶奪。

  嘴上話說的更是利落,“陸姑娘何須如此,舉手微勞罷了,竟送如此珍物于人,不敢當啊不敢當。”

  岳東雷哭笑不得,少女也小吃了一驚,接著便捂嘴一笑,不過,少女顯然也經過陣仗,并不慌亂,“師父沒說別的,不過作為弟子,小女子還要代為解說一番,此譜起于師父當年居長安趙府時……”

  “始譜于師父游延州邊塞,出潼關時有感,續譜之,后臨江游赤壁,再續之,直至今日,游隆中武侯故地,又續之……”

  “師父說,此曲當有三闋,共十七小節,第一節,從軍行,第二節,乘風,第三節,辭帝闕,第四節,關山飛渡,第五節,邊城嘯月,第六節,營中金鼓,第七節,靖胡塵,第八節,望鄉,第九節,閨怨,第十節,凌煙臺,第十一節,黃金縷,第十二節,天下平,第十三節,繁花盛,第十四節,白發生,第十五節,英歇,第十六節,青史名,第十七節……挽曲。”

  “之前師父所奏,乃靖胡塵與閨怨雜之……此也為殘譜,卻為師父半生心血所聚,望岳公……珍之重之……”

  少女已離去多時,屋內卻寂靜無聲。

  辭帝闕,關山飛渡,邊城嘯月,營中金鼓,靖胡塵,望鄉……青史名,一連串的名字,幾乎道盡豪杰一生,不由讓人神思恍惚。

  老者在迫不及待的查看曲譜,嘖嘖連聲。

  已經大略回復了平靜的龐瀾,目光閃爍,此時輕聲道:“真真奇女子也,此曲若成,當不讓古人專美于前……不過……此曲應為那位趙柱國所做無疑,曲目也正與其人所經契合,而今以殘譜遺我淮右,怕是……云臺英雄了得,可與趙柱國爭鋒,而不讓其人,才讓此女動了贈譜之心。”

  岳東雷沉默無言,他做夢也不會想到,有朝一日,會在年近五旬之時,于此時此地,遇到如此一位女子。

  既有秦川女子之剛烈,又有江南女子之溫婉,相聚短短半日,便已讓他再難忘懷。

  其實,臨別贈譜之意,他根本不愿細究。

  因為他本來就明白,贈譜于他,怕是那女子根本不愿欠他人情,隱有決絕之意,不涉其他,這正是此女性情中最為他所欣賞的地方,驕傲而剛烈。

  明白了這一點,追究其他,就沒什么意義了,他留不住那女子,也不愿強留,知音難覓,不管那女子做何想法,他都覺得,他能明白那女子的每一個心意,那么,他便是那女子的知音,如此而已。

  龐瀾所言,讓他心中多有不喜,此情此景,還要聽那勾心斗角之言,龐某人那張臉,在他眼中,不由變得分外可憎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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