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禮法臺上,隨著徐雍再一次展開重瞳的眸光后,在如同諸神唱和的道音聲中,與之對敵的南華宮沈停云身軀暴退數十里。
他雙手劃動,衍化出無數妙術、神通,試圖抗衡那道如同要司理陰陽的重瞳眸光。
卻最終,還是不免被那重重混沌覆壓,卷入其中。
白術看見這位南華宮沈停云衣衫盡碎,裸露的身軀晶瑩如玉,其中似銘刻無數蝌蚪狀的文字,熠熠生輝。
“南華宮的《清凈道體》,即便在肉身成圣中,也是數一數二。”
在白術思忖時,一道心音悄然在腦海響起。
他轉過頭,容貌俊秀的少年人微笑看著他的眼睛。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淡淡行了個禮。
“《清凈道體》么?”白術嘆息一聲。
此刻,黃金站臺之上,除了徐雍和南華宮沈停云這一處,其他的,都已漸次見了分曉。
“沈停云的清凈道體并不到家,對上重瞳,恐怕討不了好。”
陳季子溫醇一笑,突然話鋒一轉。
“混成以何為體?”他向白術問道。
這個問話來得突如其來,白術楞了一下,還是回應道:
“以空無萬有為體。”
“若以空無萬有為混者,混體與道,為一為二?”
“亦一亦二。”
“請辨所由。”
“亦二者,混據體收,彰名日道;就體通,為通,通收義分,故日亦二。亦一者,道無別通,就收辨通,混無別收,收通為目,故日亦一。”
白術定了定心神,還是慢慢開口,他微微皺了皺眉,道:
“陳兄問這些,是想考量貧道?”
“沈真君多心了。”
陳季子聲音淡淡,沒有起伏。
“我只是好奇,沈真君究竟是誰?”
“我只是一個興趣使然的道士罷了。”白術攤了攤手:“還能是誰?”
“真君戰平徐雍那個重瞳子,又以籍籍無名之聲,力壓諸強,先后敗了神鴉宮尹,丹北左家左成業,世家和圣地的天驕,在遇上真君后,紛都紛折戟。”
高遠如白鶴的俊秀少年微微垂下頭,他盯著那個戴蓮花冠的羽衣道士,輕聲開口:
“沈真君出身何方?世家,圣地,還是王室中人?鄭楚衛三國中,沈真君的故土又在哪一處?”
“陳兄對我似乎很是在意。”
“或許吧。”
陳季子微微一笑:
“青黎宮此番的相遇,實是風云聚會,三十年,五十年,在決定天下權力的戰場上,我們這些黃金戰臺上的,誰將和誰又站在一起呢?”
“陳兄的氣魄真可謂吐焰生風,野山。”
白術同樣笑了一笑:
“我心氣狹隘,懷不了天下,也懷不了那么多東西。”
“沈真君想的是什么?”陳季子帶著一絲好奇。
“長生。”白術輕聲開口:“我修行,是為了長生。”
在兩人說話之間,成片的雷轟聲驟然爆開。
只見沈停云沉喝一聲,翻掌抬出一片浩瀚雷云,護持在寶體周身。
他摩云弄電,如同一尊驅趕風云六氣的凜凜雷部正神,噼里啪啦,耀眼無比的光亮在沈停云穴竅中綻放。
雷澤大術 眼見著自己的清凈道體即將被重瞳破去,危機關頭,沈停云又施展出一門大神通來。
他從雷澤中緩緩踏步而出,原本的衣物早已碎成灰埃,威嚴的雷光凝成甲胄,覆蓋在沈停云肌膚,令他看起來神圣凜然。
“最后一擊。”沈停云啞著嗓子開口:“決勝負!”
“最后一擊。”
雙瞳有如兩口魔井的徐雍笑了笑,他環視四周,只見黃金戰臺上其他人都凝神以對,神色饒有興致。
“最后一擊決勝負吧。”徐雍淡淡開口:“跟你耗了這么久,像猴子一樣被人圍觀,的確有點丟臉。”
“重瞳小兒,你狂妄!”
沈停云勃然大怒,他雙手劃動,那方浩瀚雷澤里,便發出大撼動。
漫天的雷云瞬息席卷過去,光焰滔滔,有如天神在云端擲下雷罰的大矛。
沈停云掌指發光,一根三丈長的璀璨神矛便隨著無盡雷云,隆然向徐雍電射而出。
轟!!!
無形的場域散開,似要將黃金戰臺都撕開,神矛中的殺意彌散每一寸虛空的細微處,隱隱連成一張大網,正要將網中的徐雍,從肉身到元神,統統絞殺一空。
在海濤般的雷云逼近前,徐雍神色依然平靜,雙腳踏定虛空,并不曾稍有移動,如同一顆扎根在山巖里的蒼蒼老松。
“結束了。”
面對近在咫尺,已逼近眉心泥丸宮的雷罰大矛,徐雍輕聲開口。
他重瞳里符文密布,交織出一片絢光。
而同時,徐雍眼里也驟然淌出鮮血來。
混沌光在鮮血淌出的剎那,驟然從重瞳里,暴射而出。
沒有激烈的碰撞,預想中的情形并沒有發生,甚至連聲音,都是微不可察。
無論雷海,還是被沈停云當做絕殺一擊的雷罰大矛,在重瞳的混沌光面前,都脆弱到不堪一擊。
譬如將霜雪投如裝滿滾油的大鍋里,一切的雷云悉數盡做煙云散。
而這一切,只不過在彈指之間。
沈停云面上的笑意還未消散,臉上的神情,便已被駭然取代。
面對那束混沌光,沈停云目眥欲裂,他匆匆打出數件法器,大印、玉山和銅鈴紛紛齊齊發出神威,迎向混沌光。
那些法器,也都如泥牛入海般。
在混沌光正要斬破沈停云的泥丸宮時,黃金戰臺畔,正督戰的折梅君身形微微一晃。
面容清俊的男人驟然挪移入內,他橫起手中法劍,擋在駭然的沈停云身前。
折梅君身形微微一晃,他抬起頭,面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而那道混沌光,也消弭無蹤。
“徐雍。”
折梅君揮了揮手,身后的沈停云便被傳送出黃金戰臺外。
他環視四周,沉聲宣告了此戰結果。
“勝!”
至此,十六人中,又只剩了八人。
洛江陳氏,陳季子;枯祠,恒安;楚王室,楚;辛桐梅氏,梅之問。
姑臧徐家,徐雍;大魔墳,李飛白;長縉謝家,謝建武;沈墨。
五個世家,三個圣地。
左成業對上白術,惜敗于圓滿境界的大孔雀神光。
孔雀子曾憑此橫行天下的妙術,其中不凡,自然可見一斑。
而楚襄再次對上了楚,這一次,那個兩鬢生白的年輕人沒有絲毫留手。
那柄名叫的飛劍,將楚襄的斗佛法相斬破了百十遭,幾乎生生斷送了他的性命。
“沈停云的清凈道體若是再強上幾分,說不定就能勝了。”
陳季子打量踉蹌吐血,被南華宮人急救住的沈停云,惋惜開口道:
“用雷澤大術行險一搏,著實是記昏招。”
“徐兄力竭了啊。”
重瞳子面色如常,似看不出點滴端倪,但在白術暗自用修羅眼觀探下,徐雍一身真早已消竭殆盡,此時只是強撐。
那束破去千般神通,萬種妙法的混沌光,對他自身來說,亦是損耗不小。
“道體再強上幾分?”
白術有些好奇,他向陳季子問道:
“要強到什么地步,才能擋住徐兄的混沌光。”
“白姑娘的清凈道體。”
陳季子微微頷首,將目光投向被云霓托定的宏偉觀禮法臺上,笑道:
“以她的造詣,想來能接一接那束混沌光。”
“白?”
白術同樣注目過去。
在觀禮法臺上,一個滿臉嬌憨的女孩子正大快朵頤,吃得渾然忘我。
“她拍了我一掌。”白術笑了笑:“我當時只覺得被一座神山撞在胸口,氣息都不順了。”
陳季子楞了楞,隨及大笑出聲。
似察覺到兩人的注視,原本懵懂的白驟然抬起小腦袋,她狐疑地打量了兩人一眼,撇了撇嘴角,臉上露出嫌棄的神色。
女孩兒在眾目睽睽之下,慢慢翻了個白眼,對兩人比出一個大大的鬼臉。
黑著臉的涵虛老道伸出手,在那個得意到搖頭晃腦的小腦袋上,又拍了一記。
白術笑著移過目光,今日事畢,當他正準備挪移出黃金戰臺時。
突然,一道溫潤的聲音低低響徹開來。
手持法劍,頭頂顯露萬水奔流跡象的折梅君笑了一笑,朝眾人開口道。
此間龍宮的東道出言,眾人也屏了聲息,紛紛朝折梅君注目過去。
“黃金戰臺,三日后再開,這是老規律了。”
折梅君朗聲道:
“此間賢達聚集,小蛟也不賣關子了,下一場比斗,不若就以掣簽來定?”
他朝黃金戰臺上的八人微微一禮,朗聲笑道:
“不知八位道兄,覺得此法可行乎?”
見折梅君行禮,眾人都紛紛躬身,向他還了一禮,便是陳季子,也絲毫不敢怠慢。
“我隨意。”
黃衫少年梅之問率先開口,他聳了聳肩,望向白術等余下七人,毫不掩飾眼底的熱切。
“七位世兄。”他幽幽嘆息了一聲,揚起嘴角:“都極美啊,能和你們打,梅某很是歡喜呢。”
在一片死寂或愕然中,他攤開雙手,笑意熱切。
“廣陵王楚高古,如月出東斗,好風相從;徐雍徐兄沉著,似綠杉野屋,落日氣清,那雙重瞳也別有情趣,梅某很是喜歡。
李飛白李兄雄渾,天生一副北國氣象,就如荒荒長漠,寥寥大風;謝建武謝兄豪放,似天風浪浪,海山蒼蒼,與李飛白李兄形似神不似,卻是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至于恒安恒兄,梅某越是看你,便愈發覺得妙趣橫生,其樂無窮,便如蕭蕭落葉,漏雨蒼苔,越是細品,其中味道便愈醇。”
此時,周遭早已是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至于陳季子陳兄與沈墨沈真君,便是今遭的重頭戲了。”
他清了清嗓子,神色卻是意外一正,肅然開口:
“季子兄身兼綺麗與沖淡兩種意蘊,似獨鶴飛于曠淵,下見秋池,又似月明華屋,畫橋碧陰。貴氣逼人哉,清氣逼人哉。”
“而沈真君……”
梅之問沉默了剎那,才緩緩開口:
“汪汪如萬頃之波,澄之不清,擾之不濁,神姿高徹,如瑤林瓊樹。”
他慢慢笑了一笑:
“如月之曙,如氣之秋,妙造自然之態,令梅某尤為心折,見之便是望俗。”
黃衫少年嘴角高高揚起,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他嘴唇微動,剛要繼續開口時,就驟然被一聲沉雷般的暴喝打斷。
“梅之問,小子你閉嘴,我辛桐梅氏丟不起這人!”
一個中年文士氣急敗壞,對梅之問喝罵道:
“你再敢開口,我就讓你再納兩房美妾!”
“反正你們都給我定親了,回去我就得成婚。”
梅之問幽幽嘆息一聲,不舍地看了眾人一眼:
“最后,就讓梅某再放肆一回罷。”
“諸君!”
他朗聲開口,長笑道:
“請不要留手,盡情,盡情招呼我吧!能與七位世兄同臺,梅某,梅……”
梅之問長呼口氣,神色溫柔:“梅某甚是欣喜呢,心幾乎都要跳出來了!”
“我不會留手的。”白術淡淡開口:“你大可放心。”
“我也不會留手的。”陳季子聲音同樣平靜。
恒安木著臉,面無表情。徐雍則是暴跳如雷。
余下人等,盡皆是神色各異。
“我把你當兄弟誒。”謝建武摸了摸腦袋,苦惱開口:“你居然……”
“我可不止把你當兄弟。”梅之問意味深長。
那位辛桐梅氏出身,曾喝止梅之問的中年人,他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見眾人都紛紛好奇打量他。
中年人終于按捺不住,他長嘯一聲,便身化遁光,遠遠飛離了此地。
“他會死的吧,那個叫梅之問的。”
觀禮法臺上,白縮了縮脖子,悄悄向涵虛老道問道。
“辛桐梅氏。”涵虛老道摸了摸白胡子,“可真是出了個大風頭。”
一旁,正滿臉復雜的折梅君清了清嗓子,手中出現一方華美金瓶。
“還請掣簽吧。”折梅君無奈笑了笑。
八人對視一眼,紛紛各施手段,朝金瓶處運轉神通。
“一。”徐雍捏著自己的玉簽,疑惑出聲道。
而此時,兩鬢生白的廣陵王楚朝他望來,在楚手里那枚玉簽,同樣刻著“一”。
“看來是和你打。”徐雍嘆了口氣:“真是場硬戰。”
李飛白和謝建武同時抽到了一個數字,梅之問則是對上恒安。
“是三。”
白術對陳季子揚了揚手中玉簽,同時,也看清陳季子玉簽上,與自己同樣的數字。
“沒想到會對上沈真君。”陳季子笑意溫醇。
“我會出全力的。”這位洛江陳氏的嫡子輕聲開口。
“貧道亦然。”
兩人微笑對視一眼,各自挪移出陣中。
而隨著對戰的揭曉,場外的人潮,頓時便沸騰了起來。
“師兄。”崔元洲看著白術身化虹光遠去,擔憂開口道:“師兄能贏么?”
“不好說。”慧圓和尚沉默了剎那,搖了搖腦袋,沒有說話。
對上陳季子的話,莫說場中幾人,便是偌大天下,也無人能大放厥詞。
而在觀禮法臺中,其中一座水晶宮殿里。
俊秀的和尚微微皺眉,他一步跨出,便朝遠處的白術追去。
“佛子!”
一旁侍奉的水族等大驚失色,紛紛跟上去:
“佛子,等等我們!”
還沒等他們跟上,一道溫潤金光就憑空生起,將一眾欲要跟來的水族攔住。
“我有些私事。”
玄諦的聲音輕輕響起:
“諸位施主,還請等小僧片刻,不必跟來了。”
一眾侍奉他的水族面面相覷,終還是作罷,沒有跟上前。
在青黎宮氣氛火熱之際,人聲鼎沸的時候。
突然,在萬丈深水的大陣外,水波微微一晃,一個中年僧人和一個戴青玉面具的男人,便憑空出現在青黎宮陣外。
“好久沒來這地方了。”
望著大陣之內,那數萬座連綿不絕的璀璨宮群,青玉面具男人輕輕嘆息一聲:
“看著這些東西,真是令人覺得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