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多少次別跟陌生人走,別跟陌生人走!好家伙,我上來直接一個好家伙!”
柏油馬路邊上,米婭氣喘吁吁推著白術,老邁的輪椅一路上火花帶閃電,在人行小徑豬突猛進,狂飆如脫韁野狗。
“這是幾回了?來,說!你自己說!”模擬著這具身體本該有的情緒反應,輪椅上的白術開始扮演無能狂怒:“這次是為什么,為什么又跟陌生人走了?!”
小林蔭上,穿著簡易藍色襯衫,戴著發白棒球帽的半大孩子低著頭,欲言又止。他長著一張憨厚而無害的大臉,渾身肌肉高高隆起,站在白術面前幾乎就像是一扇混凝土墻,把樹縫里射來的陽光都堵住。
“亞述大哥……”
“廢話!”
“老婆婆,吃糖,大家一起……”支支吾吾的音節從安東嘴里迸出,他努力比劃著解釋:“錢,神父,我,我……”接下來的話就算結巴也說不去了,四目相對的沉默中,安東臉上緩緩露出標志性的憨笑,然后對自己豎了個大拇指。
“你聽懂了嗎?”白術轉頭。
“安東遇見了一個老婆婆,她給安東吃糖,糖可以換錢,福利院的錢不夠了……”小姑娘猶豫翻譯了一下:“安東,是這樣嗎?”
對面的回應,是用力豎起了大拇指。
從福利院過來一路狂推,兩人總算在一輛公交巴士前截住了安東,至于他說的那個好心老婆婆,從一開始就沒出現過,也不知道是見勢不妙溜走了還是安東跟丟了人。
網址51biqu.
福利院里收留的大都是孤兒、有各種古怪病理的孩子,安東幼年因智力低下被遺棄,在這具身體的記憶里,下肢癱瘓的亞述依靠著安東的照顧,這些年來,才能進行正常的活動。
亞述是安東的大腦,安東是亞述的雙腿。
他們是一體。
兩個人是分不開的。
“……下次聰明點。”白術無奈擺了擺手,示意這事算暫時完了,收到信號的安東開心如一條咬住飛盤的狗,樂呵呵用屁股擠開米婭,接過推輪椅的位置。
“亞述大哥……”他推著輪椅:“婆婆,眼睛。”
“什么?”
“婆婆,婆婆眼睛看起來很善良。”安東低著頭誠懇辯解:“婆婆,好人……”
白術:“…………”
幾分鐘后。
明黃色的公交巴士緩緩在站臺停下,在廣播聲的電子音中,滿臉復雜的米婭幫忙搭手,將老舊輪椅小心抬進了車廂。
“亞述大哥,我們回家嗎?”抓著吊環的安東茫然探了探頭,又低頭可。
“不回家,我們要去阿維瓦電力公司。”見輪椅上的人不置可否,小姑娘揚了揚手里的文件袋,語氣里有些掩飾不住的驕傲:
“亞述的工作完成啦,我們要拿報酬!”
阿瓦爾電力公司,走廊。
“三千,最多三千,當初談好的就是這個價!”
“我們還額外加了視頻和孩子們的感謝信,先生,三千太少了。”
“……你們想要多少?”可話的人勉強壓抑著怒氣。
“四千?”米婭大膽試探。
“不可能!絕不可能!”
“一口價,三千五,不還價了!”輪椅上的人嚴肅壓低了聲音:“先生,就那點錢我很難幫你做事啊,各自讓一步,如何?”
叮咚一聲,米婭和安東興奮圍著手機蹦起來,屏幕上顯示出收款到賬的通知。穿西裝的男人臉色有些不快,他接過米婭手里的文件袋,一頁頁翻過去,隨著時間推移,臉上也微微出現了些喜色。
那是義工服務的證明和工作文件。
“現在找工作,有義工證明很加分啊。”白術看見西裝男人臉上的喜色,笑了笑:“先生是為自己孩子準備的嗎?”
哪里有需求,哪里便產生供給。
這是最初的產業鏈的誕生。
在福利院經濟拮據的時候,這具身體便時常靠提供義工服務證明來賺錢,這就是他和米婭的工作,也是兩人之間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是啊,給我女兒的,她下個月就從奧克蘭大學結業了。”西裝男人看著這群比自己女兒還小的孩子,有些唏噓,剛要說些什么時,便被一陣蹬蹬瞪的急促腳步聲打斷。
樓道下。
滿眼紅血絲的中年人在撐著雙腿奔跑,他臉色慘白的像是剛從墓穴里挖出來,身體一股難以言喻,像是消毒水又像是機油腐爛的味道,熏得走廊眾人紛紛捂鼻子倒退。
“羅西,是你?該死的,老兄!”
驚愕的西裝男人看清了中年人的臉,捂住鼻子上前攔住他:“你是在俱樂部玩了個禮拜,還是剛從下水管道爬出來?主管要把你的電話打爆了,你這幾天到底去哪了?”
“我,我……”
中年人雙眼凸起,他茫然環視四周,許久才像如夢初醒般回過神,瑟縮似的握緊了樓梯扶手。
咔嚓——
白術聽見了時鐘的聲音。
“我身體,身體不好……。”他神經質的捂住臉,嗓子里發出幾聲咕嚕,良久鎮靜下來:“麥迪,下午兩點鐘的年會呢,已經開始了嗎?”
“年會?那都是幾個月前的事了!”
“什么?”熟悉的眩暈感又再度襲來,眼底泛起的血絲越來越多,表情凝固出一股荒誕的恐懼。中年人終于崩潰了,他尖叫一聲,頭也不回的沖出走廊,跑進了大樓里。
“……他怎么了?”
在羅西尖叫逃跑后,西裝男人也一臉古怪的拿著文件袋離開,米婭摸了摸頭頂毛茸茸的大耳朵,在一邊不解。
“害怕。”安東用手捂住眼睛,認真做出抖了抖的動作:“他害怕。”
“害怕什么?”
“貓。”因為被撓過,安東最害怕的就是貓。
“你傻的吧?”米婭不想說話了。
“好了好了,在這等我一下。”白術打斷了兩個小孩的熱切探討:“我去一下洗手間,馬上回來。”
“啊……亞述大哥,一起!”
興高采烈的安東剛要過來推輪椅,像以往那樣,就被白術毫不留情的拒絕了,婉言謝絕。
而此刻。
在阿瓦爾電力公司二十四層的一間小小辦公室里。
絕望的羅西把案頭的文件扔上天,砸碎了一扇又一扇玻璃,在滿地的狼藉和白紙中,面對著記憶里這千篇一律,重復了一天又一天的場景,早已奔潰的他終于哭出聲來:
“假的!”
“假的!假的!這一切都是假的!!!”
羅西對著破門進來的安保和同事們尖叫,凄厲揮舞著手臂:
“你們是假的,我是假得,一切都是假的!
這個世界——
都他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