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莉對我說:“我不愿意。”
這是預料之中的回答,但問題在于,我根本還沒問,她冷不丁從背后冒出來,說出如上的話。
距離我和奧奇德進入地下密道已經過了三天,此刻我正準備外出拾荒,只能回答:“我已經答應父親了。”
達莉說:“我從來沒答應過!我求求你,拒絕他好不好?你從小到大都很照顧我,可我對你沒有感情,不,不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我對你不是....不是那種感覺。”
我知道,彼此彼此,可養父他已經活不了多久了,我不能讓他失望,自然也不能讓達莉知道我要娶她全是因為養父所托。
我不能讓她知道我并不愛她,她本就對我沒好感,如果知道實情,我們的婚姻只能更糟。
我說:“我很抱歉,但我會娶你。”
達莉怒道:“這樣只會讓我對你更討厭!你為什么不肯放過我?”
我說:“那是為了你好。”
達莉說:“你一直很卑鄙,一直用陰謀詭計,一直想方設法介入我和彌爾塞!現在你終于可以得逞了?”
我為什么要受她如此責難?雖然四下無人,可萬一有人聽見呢?那我豈不是成了笑話?
我說:“如果彌爾塞在這里,我會祝福你和他,但他已經走了,明白嗎?他走了!”
達莉抬起頭,說:“如果你還念著彌爾塞對你的友情,你就帶我去找他!”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問:“什么?”
達莉:“帶我去找彌爾塞!帶我去劍盾會找他!”
我覺得她簡直不可理喻,她已經是我的未婚妻,卻要求我違背奧奇德的命令與立下的誓言,將她送給遙遠的另一個男人!
我大聲說:“你憑什么以為我會答應你?”
達莉說道:“因為我信任你,因為我知道你絕不會背叛彌爾塞,你是有些小聰明,但我知道你對彌爾塞的親情是貨真價實的!”
我再也忍耐不住,我說:“你以為我想娶你嗎?我根本一點兒也不喜歡你!”
達莉被我震住了,她居然說:“你騙人!”
說這話時,她渾身顫抖。
我說:“達莉亞,若不是....若不是父親懇求我....好了,不談這些,我對父親一諾千金,絕不會反悔!我也勸你不要再給父親添堵了。”
她極可能還不知道奧奇德的病情,她是個懂事的姑娘,如果知道了,她就不會如此無理取鬧。既然奧奇德不愿她知道,那我也不會有違他的意愿。
我朝她伸出手,她以為我想示好,含著淚,憤怒地拍開了我。我想起奧奇德命不久矣,紅了眼眶,原諒了她的無禮。
我說:“把令牌給我,我要出去了”我們拾荒者有專門外出的令牌,但必須通過達莉等管理人員發放,每次回來,都需上繳。
她給了我令牌,跑回村子里了。
這一次我打算走得盡量快些,盡量遠些,拾取前所未有的好東西,因為我作為拾荒者的日子快要結束了。
我避開途中零星的強盜,用最輕的腳步潛過草地和樹林,同時用腦子記憶地圖。無論我是否還打算出走,地圖總是有用的,總有一天,我要將周圍的地圖精準描繪出來。如果我無法去往摩天樓,那就建立與之相當的輝煌吧。
我殺了幾只變異的巨型老鼠,剝了皮,割了肉,又在一些便利店里撿了些藥品。然后我見到認識的人從南面而來,他叫帕姆,是個腳程很快的老牌拾荒者。
帕姆說:“我找到了海洋,要去看看嗎?”
我心中為之歡呼雀躍,海洋?這世界真的還有海洋存在嗎?如果是真的,這是我拾荒生涯結束前最好的紀念了。
我喊道:“當然!”我們加快腳步,走了大約二十公里路,我見到一座紅色的大橋跨越了海面,碧藍的海水在這殘破的橋下洶涌起伏,混濩無際,清涼的海風一掃空氣的炎熱干燥,只怕天堂的美景也不過如此,天堂的極樂也難逾此處。
這里應該是金門大橋,我在雜志上見過。
我和帕姆心曠神怡,朝著海邊大聲喊叫。
我見到海水之下,一條與橋一樣巨大的黑魚游過,剎那間,我不寒而栗,可帕姆卻似乎沒見到。
帕姆問:“怎么了?”
我說:“沒什么,我...看岔了。”
看時間,肯定來得及趕回村子。我們找了塊巖石坐下,各自取出口糧來嚼。帕姆說:“我已經有好幾天沒見到碎嘴老頭了。”
我笑道:“那天我還見到他在蘑菇田里,跳著大神呢。”
帕姆說:“是,可其他人從那之后就再也沒見過他,他的住處沒有人,他連吃飯都不來了。”
我沉吟片刻,說:“這可真反常,村子不大,他又不是拾荒者,無法外出,又能躲到哪兒去?”
帕姆說:“他身邊的人很著急,也很恐慌,大家去找奧奇德,奧奇德說一定會找到他的。”
我心中飄過一片陰霾。
帕姆又說:“碎嘴失蹤之前,曾對協會的大伙兒說:肯定是奧奇德弄壞了蘑菇田的管道,觸怒了蘑菇田的神靈,他還說自己一定要調查到底,哪怕奧奇德勢力再大也不會姑息。會不會是他因此得罪了奧奇德....”
我煩躁不已,說:“你懷疑是父親殺了碎嘴?”
帕姆忙道:“不,不,我沒有半點這意思,只是....太巧了。”
我說:“父親絕不是這樣的人!他的品德是無可挑剔的!”養父不是我,他做不出這殘忍而不擇手段的事。
帕姆說道:“是啊,是啊。”
我再沒有心情看海,和帕姆開始往回趕。
離村子還有幾公里,殘陽之下,我見到了達莉,她扛著個布囊,正拼命飛奔著,在她背后,兩只白色惡魔漸漸追上。她顯然也看見了我們,卻咬咬牙,朝遠離我們的方向跑去。
白色惡魔是最常見的一種惡魔,體長一米八至兩米左右,肌肉強壯,力如猛虎,頭頂一對長角,爪牙鋒利,通常結隊出沒。
帕姆慘叫道:“我的老天爺,她怎么在這兒?”
我說:“你藏好!”將包裹一扔,全速跑向她,一邊喝下毒蛇之血,并涂抹在匕首上。
毒蛇之血是我藥劑中的殺手锏,皇冠上的明珠,它能讓我的匕首見血封喉,也能令我的血液布滿毒素。我并不會被其毒死,這正是最不可思議之處。
我恰好攔在了她與白色惡魔之間,一頭白色惡魔朝我撲來,我抓住它的角,跳到它頭頂,用匕首刺入它的腦骨。這白色惡魔倒地,另一只白色惡魔撞倒了我,我感到它的牙嵌入我半邊身子,它幾乎咬下我一大塊肉,可毒血令它瞬間麻木了,我和它同時躺下,它一點點咽氣,可并沒有松口。我掰不開它的嘴,它的尖牙抵住了我的骨頭,就像是一副鏈枷。
這時,達莉和帕姆來到近處,帕姆喊:“我們得幫他包扎!”
達莉神態哀傷而自責,她用手去頂白色惡魔的嘴,我喊道:“當心,我的血有毒。”
他們倆小心翼翼撬開了白色惡魔的尖牙,達莉想給我治傷,我說:“我自己來,否則你們會被血毒殺,就像這惡魔一樣。”達莉掩住臉,擦著眼淚,她說:“都是我的錯。”
帕姆說:“幸虧你遇上了朗基努斯,換做是我,根本不夠這惡魔塞牙縫。你他奶奶...你這千金大小姐出來干啥呀?”
我說:“你想去找彌爾塞?”
達莉流下更多淚水,她說:“是。”
帕姆直拍腦門,看看我,又看看達莉,說:“我什么都沒聽到。”灰溜溜地走到一旁。
我心煩意亂,說:“真是瘋了!你根本不知道劍盾會在哪兒!”
達莉說:“彌爾塞給我的信說過大概的方位,我...我...以為天黑前不會有惡魔,我或許可以....找到躲藏的地方...”她手里捏著一封皺巴巴的信,肯定是她翻來覆去看過許多遍的。
或許她是對的,或許我應該送她去劍盾會,去讓她和彌爾塞團聚。她在劍盾會總部肯定安全,這樣也算履行了我對養父許下的保護她的承諾.....
去他媽的!我怎會有這種該死的想法?她是我的未婚妻!我卻要送她去給我帶綠帽?我是烏龜星人嗎?
我站起身,發現奇跡般地沒傷到任何內臟,也沒斷了骨頭,只是皮外傷稍重。我用繃帶纏住身軀。血緩緩止住了。
我說:“跟著我和帕姆,千萬不能走錯路。”
帕姆走在前頭開路,我和達莉墜在后方。達莉扶著我,她已不再哭了,自己想著心事。
我低聲說:“留在村子里吧,即使你不愿意嫁給我也行,我不會勉強你。我會幫你勸父親回心轉意。”
達莉答道:“謝謝...你救了我。我早上不該對你發火。”
我說:“這一年多來,我已經習慣了。”
達莉的表情充滿歉意,她說:“我以為那樣你就會討厭我,就不會再想娶我了。我常常在想,為什么我不能完全掌握自己的一生?連我的婚姻都無法做主?”
我說:“因為婚姻不是你一個人的事,至少牽扯到兩個人。比如你想嫁給彌爾塞,可彌爾塞卻無法抗拒被劍盾會帶走的命運。”
而我與你的婚姻關乎奧奇德的愿望,關乎整個村子的未來。
另一位入口管理員把我們放回了村,我走入中央大屋,并未見到奧奇德,恰恰相反,碎嘴老頭卻坐在人群之中,他的氣色好極了,不知誰說了笑話,令他笑得十分夸張。
我瞪了帕姆一眼,帕姆很是慚愧,他說:“這不是很好嗎?總好過....對吧。”
我隱瞞了達莉私逃一事,奧萊醫生替我治傷,對我的好運氣驚嘆不已。
當我回到屋中,看見那白色的魚——純——也只剩下一根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