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雇主癡迷地望著被塑料紙層層包裹的畫,像是個想要惡作劇卻怕被責罰的孩子,既想伸手一探究竟,可畢竟不敢。
等他聚集了足夠的意志力,這才注意到我們帶來的那些線索——博物館的照片,伊克斯三女神的傳說。
他因激動而哽咽,因癡迷而咬牙,我注意到他眼角掛著血紅色的淚,他說:“把一切都告訴我。”
拉米亞示意讓我說,我于是將亨利與海西的故事娓娓道來,我也許不擅長講述傳說,但邁克爾仍聽得很入迷。
他說:“原來如此,Splendide!”
他一躍而起,說:“朗基努斯夫人,請您在屋外品嘗鄙府精心為您準備的晚餐,而我,有話與朗基努斯先生說。”
拉米亞躬身退下,我料到接下來是獎賞我的時候了。
邁克爾說:“這幅畫是無價的,與雕像連在一起更是如此,這倒讓我頭疼了,實不知該如何報答你才好。”
我忍不住說:“我只要金元就行。”
邁克爾喊道:“金元?那些都是虛的!唯有藝術與信仰永恒不滅!”
我說:“金元也是一種信仰,若非這么多人信仰它,它根本毫無價值,問題在于信它的人太多了。”
邁克爾大聲道:“可我堅持不用金錢感謝我的朋友,我從來不這么做!因為金錢使人墮落,使人改變,當你擁有足夠多的的金錢,你就變得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優秀的朗基努斯了。這種事,我見得不少,我不忍見你如此。”
我急道:“我倒情愿試試,你可以當做那金錢考驗我,錢越多,考驗越大,我習慣習慣,以后就能不受金錢的誘惑了。”
邁克爾說:“不,不行,不能這樣。讓我再好好想想。”
我懷疑他其實是不是很窮,只能靠倒賣藝術品為生?可他又毫無疑問是黑棺權力頂端的人之一,看他的吃穿用度就能知道,這萬萬無法作假。
他說:“我可以寫信推薦你,讓你在游騎兵中升官?可游騎兵不歸我管,里面的制度森嚴,這么做多半碰壁,而且定會令父親不滿。”
他又說:“我可以替你美言幾句,讓游騎兵的長官特別關照你?或者....”
我忍不住說:“侯爵,你不會真的一個子兒都拿不出來吧。”
邁克爾說:“差不多。”
我驚愕的下巴險些掉在地上。
邁克爾說:“因為我不需要錢,我的手下也不需要,我想要的東西,通常一句話就能取得。我想要調動的人,也只需托人傳信即可。我不像你們,我居于金元體系之上,我是黑棺的神祗之一。你看見過神祗付錢給信徒嗎?”
我只覺上當受騙,惱道:“你見過神祗在信徒那兒坑蒙拐騙,只占便宜的嗎?”
邁克爾說:“我見的多了,這就是身為神祗的好處之一。”
我無言以對。
邁克爾忽然走近,擁抱了我,說:“我曾經許諾過給你我的友誼,現在,這友誼又變得更深厚,更可貴了些,繼續努力吧,要記住,你是我的好朋友了,我會向我認識的每一個人宣揚此事,從此以后,你會發現自己的路越走越寬。”
這個只會說漂亮話的騙徒,他其實一文不名。
邁克爾又說:“你其實應該感謝我。”
我怒道:“什么?”
邁克爾說:“在黑棺中發現的所有文物,都應當上繳官方,不得私藏,如果以之牟利,就是倒賣文物的重罪,要判驅逐之罪的。我不予分文,是避免你走上犯罪的道路。”
我喊:“世上竟有這等無恥的道理?我是冒著生命之險才取得的...”
邁克爾說:“是,是,組織不會忘了你。對了,我想起來了。”他打開一個箱子,我以為里面是什么好東西,結果是一面紅色的錦旗,上面用花哨的外語寫著“國家功臣”幾個字。
他把錦旗塞給我,我氣得無法思考,接在懷中,發現錦旗中另有五百信用額度。
邁克爾說:“這就是我們發掘文物的獎勵標準。”
我發誓從今以后,若我再找到什么古玩,他是休想看見一眼。
此時,我悶悶不樂,氣得胸痛,邁克爾親自送我和拉米亞出了宅子,他說:“不久之后,我將在黑棺博物館舉辦盛大展覽,賢伉儷必會受邀,還請務必光臨。”說這話時,他嘴角洋溢著幸福的微笑,不待我們回答,他已急匆匆地返回家中,多半是對著那兩件古董浮想聯翩去了。
唉,先是那個面具,又是這個邁克爾,這兩個可恨的東西。更何況那面具可能也是受這邁克爾指使,仔細想想,這雕像和畫像都是我宅子里的,不該是我的東西嗎?
我和拉米亞在等電梯,我說道:“得想辦法在邁克爾那里偷些東西回來。”
拉米亞嗔道:“你在想什么呢?我們是游騎兵,不能知法犯法,尤其不能在太歲頭上動土。”
不,你看看那家伙吧,他甚至連飯都沒請我吃一口。
拉米亞說:“但我已經吃飽了。”
我心下更怒:虧他還有臉叫我朋友?
拉米亞當我說著玩兒,并不當真。我冷笑一聲,心意已決,但在那之前,我得找些黑果,重新制造阿蒙之水,邁克爾一看就是粗心大意之輩,想要偷些值錢東西,易如反掌。
現如今,我感受到古時書中那些劫富濟貧的俠盜之心了。正是為富者不仁,當權者奸詐,令窮苦弱小者蒙受不公,才會有人揭竿而起,以武犯禁。我魚骨一身錚錚鐵骨,此去縱然艱險,卻定要替蒼天討回公道,就算邁克爾府上真的沒有一分錢,偷他些衣褲首飾也并無不可,只是哪里可以銷贓,不,賣掉他那些不義之財,倒要花些心思詢問一番。
拉米亞指了指她的脖子,說:“看這兒,邁克爾說送給我們的禮物。”
我見到一串鑲滿寶石的項鏈,這多半是什么便宜貨。
拉米亞搖頭道:“這也是出自伊甸大師之手,是可以當做傳家寶的,比金元保值多了。你看,侯爵還是挺有誠意的,你不許去找他麻煩,聽見沒?”
我回答她說我聽見了,可其實我沒聽見,我得找個好時間去望望風,探探地形,他那宅子像是座小城堡似的,我得弄清值錢的東西在哪兒。
回到家,貝蒂和薩爾瓦多已經回來了,恰好剛開飯。貝蒂看見拉米亞的項鏈,又是一通大呼小叫,我從她眼中看出了顯見的嫉妒。我堅持認為這項鏈是邁克爾騙傻子的伎倆,不明白有什么值得嫉妒的,更不明白為何她們女人這么吃這一套。
唉,或許,多數女人仍受虛榮驅使,被虛榮洗腦,千百年來,仍未改變。正是這種虛榮,讓毫無價值的石頭有了價值。
貝蒂母親名叫阿瑪麗,是個四十余歲的女人。我說:“阿瑪麗,飯菜味道很好,多謝了。”她朝我微笑,竟似有幾分清秀。她做飯的手藝確實不錯,這是屬于家的味道,比無水村千篇一律的蘑菇強了百倍,這讓我心里的怒氣平靜了下來。
拉米亞向我講了游騎兵的工作制——他們這一行相當于古時警力與軍隊的結合,一大半人負責摩天樓各個要地的巡邏值守,一小半在黑棺之外領導鎮上的民兵,如果有重要任務,會派出精銳,去探索鎮外的荒野。這些工作在內部之間輪轉,這段時間薩爾瓦多和貝蒂是在摩天樓里頭輪班,這是公認的美差,因為不必冒生命危險。
薩爾瓦多說:“對了,久楠長官讓姐夫明天去接受體測。”
拉米亞問:“這么快?他也要接受改造?”
我問:“像拉米亞這樣的改造?”
薩爾瓦多笑道:“姐夫,得看體測的結果。結果成績越好,越能接受更先進的改造。”
我又開始擔心,我之所以到摩天樓里,以為能夠從此擺脫了前半生的苦難,可以在摩天樓太太平平地享福。可看這兩天的走向,事情不對勁,因為我已經受盡了傷,吃足了苦。如果把我改造成像拉米亞一樣強,他們只怕會把我往死里使喚。
哦,乏加,你能聽到我的心聲吧。我萬能的守護精靈,你能篡改體測的結果吧,就像你往我戶頭里打些零花錢那樣輕而易舉......
乏加讓我自生自滅。
我好恨這冷酷無情的天堂。
薩爾瓦多說:“以姐夫的身手,我看結果不會差,他會得到重用的。”
貝蒂笑道:“那樣我們也能沾光,大家的生活就能好起來啦!”她從冰柜中取出袋裝啤酒,給每個人灌滿,讓大家舉杯歡慶。
她不知道若非邁克爾吝嗇,我們現在已經能住在寬敞的新房子里慶賀喬遷之喜了。
薩爾瓦多嘆道:“我也想成為姐姐那樣優秀的戰士,更好的保護黑棺,保護家人。”
貝蒂說:“可那樣你得經受大手術,就會變得不倫不類,不能與我結婚啦!”
氣氛瞬間冰冷,桌上的人陷入寂靜,貝蒂捂住嘴,歉然地看著拉米亞。拉米亞淡然笑著,喝了一口啤酒。
我覺得貝蒂是故意的。
我說:“這手術聽起來真是妙極了,我倒等不及讓他們在我身上開刀,這樣我和我妻子就真正般配,不然我總覺得配不上她。”
拉米亞低頭輕笑,在桌下握住了我的手。薩爾瓦多說:“姐姐,你找了個好丈夫,我本來擔心他....對你不好,現在看來,這擔心是多余的了。”
貝蒂說道:“那么,讓我們為朗基明天體測順利而干杯!”
所有人的杯子碰在了一塊兒,我察覺到貝蒂與拉米亞之間頗不愉快,這屋子也著實狹窄而擁擠,可總體而言,這正是我向往的生活。